北京的西單圖書大廈,我曾遇到過一對母子。
當時,是一個下午,大廈里的暖氣開的很足,騰騰的熱氣讓人鼻尖直冒汗。
在童書區(qū),我循著繪本展架,一本一本看過去,一邊做著記錄,不想錯過任何優(yōu)秀的作品。
“媽媽,讀這本好不好?”
稚嫩嫩脆生生的聲音沖進我的耳朵,我抬眼,看到了一個小男孩兒。
不到三歲的樣子,手里拿著一本書,穩(wěn)當當?shù)刈呦蛩膵寢專贻p的媽媽接過孩子手里那本《逃家小兔》,席地而坐,把孩子攬到懷里,擺好了親子閱讀的架勢。
我會心一笑,想到了每天抱著女兒閱讀時的場景。
但是,慢慢的,我覺得有一點點不對勁。
并不是如我所想的“媽媽讀文字,寶寶看畫面,再時不時交流幾句”的形式。而是寶寶自己在讀,真的是讀,小手點在文字上,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遇到難一些的,媽媽會幫忙讀。媽媽似乎很為孩子的認字能力驕傲,整個過程沒有低聲細語,相反聲音拉的有點高,引來了部分讀者側(cè)目,媽媽更顯得意。
偶爾遇到小朋友想不起來的字還會出現(xiàn):“不是教過你了嗎?怎么老記不住?”這樣稍微提尖嗓音的小小斥責,當然并不很嚴厲。
這樣功利性的閱讀,已經(jīng)違背了低幼期兒童閱讀的基本規(guī)律。
將注意力全部放到認字上,小朋友還怎么得到閱讀帶來的愉悅感?他哪還有機會去感受那些美好畫面帶來的詩意,優(yōu)美文字帶來的韻律?哪還有機會體驗在畫面上找到關(guān)聯(lián)或發(fā)現(xiàn)一個隱藏小細節(jié)的趣味和成就感?哪還有機會將插畫和文字,通過自我的想象組成更多畫面?
我們一方面在孩子小時候,舉著“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大旗,用灌輸知識的行為過早開發(fā)孩子大腦,禁錮著孩子的想象力,另一方面,到孩子大一些,又嫌棄孩子想象力不足,到處尋找所謂“開發(fā)想象力、提升創(chuàng)造力”的課外班。
就像我們在孩子嬰幼兒時期,頻頻打斷他對新鮮事物的探索,比如強行把盯著螞蟻看的孩子叫走,或在他專注搭積木的時候頻繁打岔,而等孩子上學了,又嫌棄他專注力不夠,精神不集中。
這樣本末倒置得毫無覺察,坑娃坑得如此理直氣壯的家長隨處可見。
這個迅速變化的時代,八九零后的我們,總有一種知識焦慮,一種無形的緊迫感,因為知識迭代太迅速,因為人工智能太強大。我們說不好哪天就被機器取代了工作崗位!
那孩子們呢,他們將要步入職場的時代,是我們無論怎么拍腦袋也想象不出的20年后的世界。
就如《人類簡史》里所闡述的,人類歷史上的三大重要革命,“認知革命”發(fā)生在約70000年前,它讓歷史正式啟動;“農(nóng)業(yè)革命”發(fā)生在約12000年前,讓歷史加速發(fā)展;“科學革命”發(fā)生在約500年前,讓歷史畫下句點而令創(chuàng)新局。
那下一次革命呢?會不會只有幾十年甚至幾年就會來臨?在20年后步入職場打拼的我們的孩子們,需要什么樣的能力才可以毫不費力地應(yīng)對更加頻繁變化的世界?
我的答案是,想象力、創(chuàng)意力、表達力、對美的感知力。
而閱讀,就是這樣一種,通過連續(xù)的、富有形象性和邏輯性意義的組合,促使大腦主動進行富有想象力的創(chuàng)造性思維的過程,也正因此,閱讀是培養(yǎng)想象力的最佳方式,也是獲得表達力、美的感知力的基礎(chǔ)。
去年9月,女兒彩虹糖2歲2個月,我們?nèi)タ捶孔印-h(huán)境非常好,會所前面,大片的薰衣草如一團紫云鋪滿高低起伏的地面,主干路兩旁的法國梧桐遮天蔽日,假山噴泉,碧湖錦鯉,色彩飽和,層次豐富。
女兒看到的那一刻眼神一下子亮了。“哇哦,好美的景色啊!”這是她在感慨。在我們的驚訝中,又補充一句:“這個廣大的世界安慰了我,我感覺好多啦……”聽她說出這樣的詞句,我們簡直驚愕極了。
我反應(yīng)了幾秒鐘才明白過來,這是繪本《菲菲生氣了》里的句子(原文是:這個廣大的世界安慰了她,菲菲覺得好多了)。是眼前的景色觸發(fā)了她的聯(lián)想,雖然對“安慰”“世界”等概念還沒有確切的理解,卻能在遇到美景時,自動進行關(guān)聯(lián),并合理轉(zhuǎn)換稱謂,把情境安排到自己身上。
這樣的似懂非懂又自然而然,讓人深刻地感受到,孩子的成長,真實又隱蔽。
也是我第一次如此切切實實地感受到,親子閱讀帶給她的益處。我不確定,如果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去關(guān)注文字本身,以從周圍人的贊許中獲得滿足感,再一遍一遍機械地記憶,那她是否還有這樣敏銳的觸角,這樣豐富的與世界的連接,以及這樣自由又美好的想象力。
學齡前的小小人,他們正處于學習、探索、模仿的敏感期,具有強大的模仿能力,包括語言和文字的表達。
美國著名生理學家瑪莉安·伍爾夫通過研究兒童閱讀時的大腦變化發(fā)現(xiàn),兒童閱讀是左右大腦兩個區(qū)域都一起運行的,而過了這個時期,學習語言的能力開始退化,我們成年人在閱讀時,往往是只有一個大腦半球在工作。
這很好理解,舉個例子,假如拿來一本繪本,給你讀上五六遍,你能保證一字不拉地背誦下來嗎?大部分成人只可以表達出大概的意思,但兩三歲的孩子卻可以完整復(fù)述,女兒兩歲半時,已經(jīng)基本可以復(fù)述出《弗洛格是個英雄》這樣字數(shù)不少的繪本,包括那些華美的書面語言,和我為她閱讀過程中,抑揚頓挫的語調(diào)。
在人長長的一生中,只有不識字的幼童時期,才可以心無旁騖地僅僅靠傾聽和模仿,就可以自然習得優(yōu)美語言,那些華麗的、富有詩意的、美好的中文書面語。這些積累并不會像我們表面以為的那樣,過段時間就會忘記。而是被妥妥地安放在孩子的內(nèi)隱記憶中,當他需要的時候,自然而然就能夠拎出來調(diào)用。所謂的文學素養(yǎng)的最原始積累。
對了,文章開始的那個故事還沒有結(jié)束,它還有一個“續(xù)集”。
讀完了《逃家小兔》,小朋友又去選了一本青少插圖版《水滸傳》,讓媽媽幫著讀。其中涉及的暴力攻擊、殺人橋段,媽媽只字不差地閱讀,并沒有任何遮掩以及解釋。最匪夷所思的是,當讀出“潘金蓮挑逗武松”的字句時,媽媽停了下來,問男孩兒:“你知道什么是挑逗嗎?”小朋友抬起頭巴巴看著媽媽,媽媽說:“挑逗,就是撩騷!”
……
聽到這里,我滿頭黑線。
兒童閱讀很重要,但兒童閱讀并不應(yīng)該是盲目的、來者不拒的,尤其是低幼段的小朋友,需要非常嚴格地篩選讀物。因為他們的世界如同一張白紙,你畫上什么,就會留下什么印跡。
曹文軒說:“面向少年兒童的書,肯定不能是有暴力的、情色的,會給人帶來不好感覺的。孩子處在特殊的生長階段,就應(yīng)該接觸符合他們這一階段的作品,就好比他們生活在春天,你不能讓他們?nèi)ッ鎸Χ斓膭C冽。”
如果只能給孩子一種能力,我會選擇幫助她培養(yǎng)真正的閱讀習慣;如果在陪伴中只能做一件事,我會選擇親子閱讀,我讀文字,她看畫面,我們一起發(fā)現(xiàn)故事,講解故事,演繹故事。
這樣,我才可以更加確信,她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就可以不再受自身所處時代與環(huán)境的束縛,而是經(jīng)過思辨再突破后的,真正屬于自己的“獨立意識”。
讀書,是門檻最低的高貴之舉。對學齡前的小朋友來說,這個門檻,包括父母的科學引導(dǎo),以及對孩子所讀讀物的嚴格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