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依依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高安平躺在床上。他倆就這樣在剛剛好的距離內對望著彼此,友好而平靜。
依依覺得很奇怪,眼前這個高安,完全和自己不是同路人,可為什么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的神態和氣質,并不像一個粗俗的野蠻人。
她怎么也不能把高安和一個有吸毒史的不良青年聯系在一起。
高安可能只是一時失足,誤入了歧途。他的本性應該并不壞,從他看她的眼神里,依依能讀出他的憂傷和無奈。依依對高安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情愫,她就是希望高安能快點好起來,從內到外好起來。
依依暗自思量:人常說,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可自己為什么會為高安以后的前途擔憂呢?她希望在幫助高安治療身體的同時,也能救助他的靈魂。對高安的這種擔憂和關心,難道也是為了陳嘉豪嗎?她自己也搞不明白,是什么力量促使她必須這樣做。
高安在心里琢磨著,到底該不該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依依?經過再三考慮,為了不讓依依為難和傷心,他覺得還是讓依依把自己當成高安好一些。其實,他有很多話想對依依說,可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怕自己說出來,依依會詫異和驚愕。
從吃完午飯到現在,他倆也只說過幾句話而已。說是讓她來陪他聊天,可他總覺得依依有意在疏遠著他。
沉默了一會兒,依依有些瞌睡了。可能是懷孕的人容易犯困吧,她的上下眼皮已經打架了。高安看見依依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叫她過來扒在床邊上睡一會兒。可她卻搖著頭,說自己打一下盹,過過瞌睡癮就行了。她還刻意的把身子扭到一邊去,背對著高安。
看著依依這般見外,高安安心里很難受,但他并不怪她。自己現在的身份不是鄭輝,也不是陳嘉豪。依依憑什么要扒在一個有吸毒史的病漢身邊睡覺。
高安望著依依疲倦的樣子,心疼又無奈。他出神地凝視著依依背過身留給他的烏黑長發,還有那一抹倩影,深感悲涼和失落。他就這樣一直望著她,望著她。
雖然自己也有點困了,但是高安不想睡覺。反正依依走后,他有大把時間睡覺和獨處。他很珍惜和依依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哪怕只能在一米之外,看見的只是她的背影,他也覺得很幸福。
二十分鐘后,有個護士進來給高安打針,依依自然被吵醒了。她不好意思地揉著眼睛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感覺清醒多了。護士走后,依依又回到病房。她思考著,怎么才能向高安提出她想問的問題?他終于壯著膽子去問高安。
“現在你的頭還疼嗎?”依依面帶笑容,把身子湊近了高安。
“好多啦,你不困了嗎?”高安緊繃的神經終于得到了緩解,心里好受多了。他含情脈脈,一往情深地望著依依。
“你從什么時候昏迷的?你……你一摔倒就昏了過去嗎?”依依說話有些結巴,聲音顫抖著,有點變音。她把頭低下來,不看高安的眼睛。
“哦,我都記不得了,可能一摔倒就暈了過去吧!”看著依依那不自然的表情。高安淡定而從容,輕輕地笑了一下。他的聲音溫和又親切。
其實,高安清楚依依想問他什么。他也知道依依心里的擔憂。他沒想到的是,依依竟然會這么愛陳嘉豪,會不顧一切的為他頂罪和開脫。
如果現在自己是真的高安,肯定要趁這個機會好好敲他們一筆錢。不然就把這一對有情人送上法庭,讓他們也嘗嘗牢獄之災。可是,他現在明明知道他們有罪,他也不愿意揭發他們。因為他深愛著依依。沒辦法,愛讓人如此的卑微和無奈。
高安知道,依依心地善良,凡事總是會為別人考慮。她這樣的人,身邊最好遇到的都是好人,如果和品性壞的人相處,到頭來她一定會落的和自己一樣的下場。
還記得那日,他和依依一起去小賣部買東西。人家多找給她幾元錢,她沒數就走了。回來后發現多了幾元錢,黑天半夜的,硬是要給人家送回去。她就是這種占了別人一分錢便宜都會難受的人。可是現在為了陳嘉豪,她竟然連犯罪的事都敢承擔。
高安情不自禁又難過了起來。自己舍命去救她,而她卻這么深情地愛上了自己的情敵。真是悲哀呀!如果想要報復他們倆,這真是上天賜給自己的一個絕佳機會。可是為什么?為什么自己一點兒也不想報復他們?反倒心痛依依如今的處境,怕她難過,怕她過得不幸福。
愛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讓人苦了一世又一世。如果是上天執意要和自己開玩笑,那就盡管來吧!好的,壞的他都愿意承受。只要能繼續愛下去,受點委屈又如何。
“哦,那太好了。不,不,我的意思是,不管當時怎么樣,你現在都已經好起來了,真是謝天謝地。”依依有些激動,語無倫次地表達著自己的想法,抑郁在眉頭的愁云全都散開了。她笑盈盈的,臉上飛著紅霞。她終于打開了話匣子。
望著依依的笑顏,高安的心情卻異常沉重。那一句"太好了,”就夠他難受很久。她的愛人撞傷了別人,人家當場暈了過去。她竟然說:“太好了。”
唉!這個可憐的女人,竟然聰明的一點城府都沒有。可自己現在比她還傻冒,居然還癡癡地愛著她,愛著一個心里裝滿別人的人。
“你以前學什么專業的?”依依笑容可掬,顯然有意在和高安套近乎。
“我沒讀過大學。”他用高安的身份回答依依的問話,心里卻很激動。
高安真想和依依暢所欲言的聊聊過往。但她又怕一旦捅破了這層薄薄的紙,依依會跌入痛苦的深淵。他不忍心看著她難過。
“聽說你在酒吧里唱歌,你一定唱歌很好聽。你還會譜曲,真牛啊!我連譜都不識。等你身體好一點,推你出去散散心,你唱歌給我聽好不好?”依依越說越來勁兒,她像個迷妹望著歌星般目不轉睛地瞅著高安。
“好啊!現在都想和你去下面曬太陽。”高安笑了,眉毛彎了,嘴角也彎了。他的心情舒暢了許多。
想著自己能和依依在花園里曬太陽,看日落。這將是一幅多么幸福的畫面啊!到時候,他還要唱情歌給她聽。光想一下這種場景就讓人激動。其實鄭輝唱歌也是很好聽的,雖然他沒有高安那么專業,但他知道依依喜歡聽什么歌。他會盡量唱走心的歌曲給依依聽,反正依依也沒有聽過高安唱歌。他越想越開心,忍不住笑出聲來。
依依第一次見到高安這么高興,以為她聊到了高安的興趣愛好,他才這么開心。要是改天給他帶來一把吉他,還不知道他會樂成什么樣子。
“后天就是元旦啦!送個禮物給你,你想要什么盡管說。”依依很高興,心無芥蒂地望著高安。心頭的疑慮已解除,依依整個人感覺輕松了許多。她覺得花一點錢能讓高安開心一下也是值得的。
“我的手機摔爛了。你一回去,我都沒辦法和你聯系了。你幫我買臺手機吧,舊的也行,我好無聊。想打打游戲,有時也可以和你聊聊。”高安有些興奮。他把手攥成一個拳頭,用牙咬了一下手背,拱了拱身子。
依依看著高安有些不自然的樣子,問他哪里不舒服。他說沒事,只是想上廁所,讓依依去外面回避一下。
依依去喊護工幫助高安。二十分鐘后后護工讓依依回房間去,說高安讓她進去。他們兩人相視一笑,竟然一點尷尬的感覺也沒有。
他們又開始聊天。聊什么東西好吃,什么地方好玩。他們聊文學,從托爾斯泰聊到尼采,又聊到村上春樹,又說到徐志摩和魯迅。他們邊說邊笑,忘了時間,忘了過往。高安講了個笑話,依依哈哈大笑起來,久久不能止住。
陳嘉豪站在門口兩分鐘了,依依都沒有發現。高安向依依使了一下顏色,她才轉過頭去。陳嘉豪面色陰沉,嘴撅的高高的,可以栓頭驢。
依依提著飯盒和高安說了聲“再見,”跟在陳嘉豪后面走出了醫院。
依依覺得很奇怪,陳嘉豪一言不發,把呼吸拉得長長的,顯然他在生悶氣。可是她不知道他為什么要生氣。以為他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難題。
依依正想把從高安那里得來的好消息告訴陳嘉豪,讓他也放松一下。可還沒等依依開口,陳嘉豪就把自己的手機拼命地摔在車廂內。
“怎么回事呀?你?”依依面色蒼白,趕緊幫陳嘉豪撿起了手機。手機的右上角出現一道裂痕。
“我中午打電話,你也不聽,下午打給你,你還是不聽,你帶手機干什么?說好了在家里休息,又跑到這里來,在家里悶的慌?沒人陪你聊天,是嗎?”陳嘉豪氣得面上青筋都爆了起來,肩膀也顫抖的,他的胸口一起一伏。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呀?這么一點小事用得著發這么大脾氣嗎?我的手機沒電了。這里又沒有充電器,我想著反正你一會兒下班都要過來接我,就沒給你打電話。再說了,高安也沒有手機,我拿什么打給你。”她把臉轉向車外。
“你不會去服務臺那里打個電話給我嗎?我看你根本就不把我放在心上,只顧著給別人喂東西吃。你就那么喜歡他,你的眼睛是不是給叉戳了?”陳嘉豪一口氣說完,用力的在方向盤上狠狠的拍了一把。他像個發怒的獅子一般,不停地喘著粗氣。
“喂,陳嘉豪,我這么做可都是為了你。你卻在這里喝干醋,竟然說出這么難聽的話。你還有沒有良心啦?”依依捂住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原來就在中午的時候,陳嘉豪興沖沖地回家吃飯,卻沒看見依依。他的心里就憋了一肚子的氣。說好了,讓她不要出去,可她又跑出去了。陳嘉豪忍住郁悶,等著依依打電話給自己。沒想到依依打電話給了劉阿姨,都沒有打給他。她叫劉阿姨送雞湯到醫院,還說她很餓。
下午上班前,陳嘉豪又特意跑來醫院想看看依依。可他卻看見依依正在一口一口地給高安喂雞湯。他在門口站了足足五分鐘,依依居然都沒有發現他。陳嘉豪氣得一下午都沒心情工作。
剛剛他上去接依依之前,又給依依打了個電話,她還是沒接他的電話。陳嘉豪窩了一肚子的火沒處發。上樓梯時像個螃蟹般橫沖直撞。一不小心就碰到一個女人身上,被人家臭罵了一頓。如果那個女人是個男的,估計陳嘉豪保準能和那人打起來。
街上人來人往,大家都開開心心的。陳嘉豪感覺自己現在就像一桶快要燃燒的汽油,一個火星都會將他點燃,爆炸。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心煩意亂過。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端著一個搪瓷碗碗,堵在車窗外討錢。陳嘉豪正在氣頭上,沒有理會那老人。那老人繼續敲著窗玻璃。陳嘉豪打開車窗,大大聲吼著“滾。”老人家顫顫巍巍地走了,嘴里還嘀咕著什么。
依依覺得陳嘉豪變了。那個陽光,帥氣又善良的男朋友,已經變成了一個為富不仁的惡人。他粗暴,不講道理,自私又蠻橫。
他們倆就這樣誰也不理誰,一直僵持了很久,誰也不肯開腔說話。往常鬧矛盾,都是陳嘉豪主動認錯。可是這次,他認為自己沒有錯,他感到很委屈,很憤怒。他感到依依的行為嚴重的傷害了他的自尊心。反正依依今天不向他認錯,他也不會主動要求去和她和好。
依依卻覺得自己為陳嘉豪付出了這么多努力,他不但不感謝她,反而懷疑她。他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錯,她自然不知道該怎么認錯。她認為陳嘉豪是小題大做了。所以她不想再慣著他了,她也一直不理陳嘉豪。
他們彼此深愛著對方,而此刻他們卻像兩只難以靠攏的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