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最要緊的就是那位傷者的病情怎么樣了。望著瓶里的針水,依依心急如焚。終于針水滴完了最后一滴,護士幫她拔下針頭。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淺笑,點頭,向護士表示謝意。
依依心情復雜,望著手背上細小的針孔也要用棉簽按住,而那位傷者身上流出那么多血,當時的她卻只顧著陳嘉豪的安危。如果此人就這樣沒了,那么自己是不是應該上刑場。她痛苦煩悶地喘不過氣來。
顧不上多想,她丟掉棉簽,神色匆匆地向急救室跑去。他的傷勢很重,全身多處骨折,腦內傷嚴重,一直處在昏迷狀態中。
真心希望他能被救活,想想爸爸傷得那么重,如今也已經康復了。此人才是二十幾歲的小伙子,正當年輕力壯,應該也一定能挺過來。依依在心里祈禱著。
陳嘉豪的媽媽正好也是在這間醫院接受治療。依依迅速跑到陳嘉豪的爸爸跟前,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一遍。她讓爸爸在天亮之前快派司機去把陳嘉豪接回去,順便準備些錢給傷者治療。
陳嘉豪的爸爸望著眼前這個嬌弱的女子,對他肅然起敬。沒想到她在關鍵時刻,這么臨危不亂。這種舍身救夫的行為,讓他對她刮目相看。他打量著她那張俊俏蒼白的臉,細聽她口若蓮花般訴說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的身上似乎有一股堅強而特別的力量。也難怪兒子會這么喜歡他。
陳嘉豪的爸爸打心眼里為兒子點贊,這小子真有眼光,挑到這么好的媳婦。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沒想到這姑娘竟這么仁義。陳嘉豪的媽媽卻氣得在一旁唉聲嘆氣。她可憐兒子無辜受累,為了接這個掃把星,險些要坐大牢。她越看依依越不順眼。之前對依依產生的那一點好感,已消失殆盡。她把臉扭到一邊去,不想搭理依依。
依依顧不上看婆婆的嘴臉,禮貌地告別了兩位長輩,又匆匆回到自己的病床上。其實她的心里壓力山大,她真的很累了,想一覺睡下去再也不要醒來。這位傷者的存亡成了她心中抹不去的痛。
傷者身份證上的名字是高安,山東人,今年二十二歲。他比依依還小一歲。他幼年喪父,母親在他八歲那年也改嫁他鄉。他便跟著奶奶生活,奶奶去世后,他成了真正的孤兒。后來被姑姑收養。姑姑又沒工作,自己也有三個孩子,就靠姑父打工養家,負擔也挺重的。
四年前高安考上了大學,卻因家里經濟緊張,他不得不在十八歲就走向社會。她喜愛音樂,天生具有音樂天賦。工作一年賺到些錢后,他報了音樂班,學習吉他和作曲。他一邊創作一邊在在各大酒吧駐唱,先后混過很多城市,這次來到重慶才半年。
在酒吧里結識的人多而雜。一不小心,他就染上了毒癮。三年來,他賺的三十多萬元被他三個月就踢得一干二凈。最近他常常靠碰瓷搞來一些錢過過癮。他已無心唱歌,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已淪為街上的流浪漢,他常常精神恍惚。
這次車禍也是他吸食毒品后產生了幻覺,主動撞向了陳嘉豪的車頭。陳嘉豪的車技了得,他平常酒醉也從沒出過事,今天也算是撞了邪了。混蛋遇上了酒鬼,沒得說了。
警察可能也是知道了高安的一些劣跡,這件案子自然被當成一起碰瓷事故不了了之。依依很幸運,被免去追究責任。依依得知高安的現狀,倒挺為他難過的。雖然他是個癮君子,但她仍然希望能救活他。
從人道主義的精神來講,依依認為高安是個無辜的受害者。一想起爸爸,依依就很同情高安。她忍不住幾次跑去病房看望他,但醫生告訴她,此人救活的希望不大,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
第二天早上陳嘉豪的酒醒了,他作為一個不了解任何情況的局外人來醫院看望女朋友。
陳嘉豪對依依的感情已不止于愛情,還有恩情和親情。這一生中將不會再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取代依依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對她的深情已不至于淺表的情欲,他對她的愛已深入骨髓。
“餓嗎?我讓劉阿姨煲了雞湯,燉了燕窩,一會兒送來給你。”陳嘉豪坐在床邊,握住依依的手,深情而凝重。心中雖有千言萬語,一切卻盡在不言中。
“吃什么都可以,不用那么麻煩。”依依憂慮而傷感,這樁車禍讓她遭受了重大的打擊。她心事重重。
“依依……”陳嘉豪還想說什么,但看到依依向她使眼色,只好暫時打住。
在這種嚴肅的場合里,最好少說為妙。依依雖然無比牽掛陳嘉豪,甚是擔憂他的安危。她每時每刻都想見到他,但是現在她卻并不希望他來這里。她生怕他再與這樁車禍扯上關系。通過依依的眼神,陳嘉豪已明白依依想說什么。但他今天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守在依依身邊。
“我們一會兒去看看那個人吧,聽醫生說他沒救了,可能都撐不過今天,唉!”依依悲痛的閉上眼睛,頭無力地靠在陳嘉豪的肩膀上。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陳嘉豪好像霜打的茄子,蔫地搭拉著臉。
依依用手捂住了陳嘉豪的嘴,眼睛向周圍掃了一圈。其實如果高安死了,對陳嘉豪來說,倒不算件壞事。如果他能活下來,可能后半生會無休止地糾纏不清。也可能會請律師打官司,到時候再取證各種罪行,誰知道事態會怎么發展。
如果高安死了,給他的家人賠上一筆錢,哪怕多一點也無所謂,只要能了結這件事情,也落個心安理得。陳嘉豪反復地想著事態會如何發展。
劉阿姨果然送來了雞湯和燕窩。她要依依快點趁熱吃,還說她現在是一個人吃兩個人消化,得吃多點。看來陳嘉豪把她懷孕的事都告訴了劉阿姨。依依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了,但轉念想想,這件事遲早都是要讓人知道的。再說了,感情這劉阿姨也是個明白事理之人。依依向劉阿姨點了點頭,表示感激和謝意。
劉阿姨提著另外一些湯水和飯菜,送去給陳嘉豪的爸爸和媽媽。真是個善良的好人啦!依依和陳嘉豪目送劉阿姨出門。
依依喝完雞湯,已經很飽了。她長這么大還沒吃過燕窩,以前她一直認為這種宮廷御品,不是她這種普通人享用的。沒想到現在竟然沾了孩子的光。她抬頭望了望陳嘉豪。陳嘉豪微微笑了一下,鼓勵他吃完這碗東西。為了孩子,她苦撐著一口一口吃完了燕窩,有一種飽到想要吐的感覺。
人是鐵飯是鋼。享用完了豐盛的早餐后,依依果然精神了許多,臉上也有了光彩。
陳嘉豪和依依一起去了危重病房看望高安。已經通知了高安的家屬,但不知什么原因,他的家人遲遲沒來。這個可憐的人孤單地躺在病床上,生命危在旦夕,可能連家人的最后一面都見不上了。他的身上插滿了管子,臉上罩著呼吸機,頭部受了重傷,這可能是他的致命傷。他的左臉擦破了一小塊皮。從表面上看,他的五官精致,面容清秀,他還是個會彈會唱會作曲的才子。如果沒有吸毒,如果能活著,應該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吧。這么年輕就要離開人世,唉!真是可惜呀!
依依望著生死一線的高安,心中感慨良多。如果他的家人來了,會不會圍攻自己。她一想起此事,突然有點后怕。痛苦,恐懼,憐憫,焦慮,她的臉上表情復雜。
依依轉頭望向陳嘉豪,他的臉上陰云密布。悔恨和自責已將他包圍,還能說什么呢?生命原本這么脆弱,其實,人早晚都是要死的。高安只不過是早點死了罷了,陳嘉豪只能用這種方法,不要臉地寬慰著自己。反正事已至此,不然還能怎么辦呢?他發誓以后再也不喝酒,必須戒酒戒色。
陳嘉豪和依依正要轉身離開,突然高安的手動了一下。依依就站在他的跟前,他伸手拉住了依依的衣角。依依嚇得“啊”了一聲。留房的護士趕緊趕過來看,一直昏迷不醒的高安,突然蘇醒過來,護士激動地報告醫生。
幾個醫生一起走進病房,經過檢查,發現高安的生命體征突然恢復正常。這真是個奇跡,他居然活過來了。他好像想說什么似的,嘴唇一動一動的。他的頭動了一下,眼睛也睜開了。太神啦!他竟然掙扎著坐了起來,好像剛睡醒般的望著眾人。他把眼神定格在依依身上,像個老朋友似的上下打量著她。
“依依,依依……”高安向依依伸了伸手,自言自語著。望著陳嘉豪刻意地將依依從他的身邊拉開,高安安靜地靠著床頭坐好。但他的眼睛還是一直盯著依依看。
眾人面面相覷,連醫生都被驚呆了。依依也被嚇傻了,半天都沒回過神來。聽見他喊自己的名字,她整個人都懵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這人的眼神怎么這么奇怪?像個老早相識的故人。她越想越奇怪。
依依回頭望了望陳嘉豪。陳嘉豪緊緊地攥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出汗了,他的手指甲都掐進了依依的肉里。依依能感到他的緊張和暗示。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他怎么會突然活過來?還口口聲聲的叫著依依的名字。一定是他不想死,但又不得已要死。這可能只是暫時的回光返照現象。
陳嘉豪在心里大膽地做著推測。他只希望高安快點安靜地躺下去,閉上眼睛,然后安靜地睡去。
陳嘉豪也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很罪惡,但只要高安還活著,以后誰也說不準他會不會再追究自己的責任。他要是沒完沒了地耍無賴該怎么辦?陳嘉豪不敢繼續再往下想。他把身子靠在墻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陳嘉豪拖著依依的手走出了病房,他們站在樓道的角落里。兩人四目對望,驚詫,恐懼,茫然,煩躁。他倆緊緊抱在一起,祈求從彼此身上找到能量來對抗困難,陳嘉豪的心里像貓抓了般難受。
“你以前見過這個人嗎?”陳嘉豪用奇怪的眼神望著依依。
“他在酒吧里唱歌,我從來都不去這種地方,怎么會認識他呢?”依依搖著頭,感到困惑又無奈。
“奇了怪了,真他媽的撞上鬼了。”陳嘉豪眉頭緊鎖,狠狠地在墻上捶了一拳,有白灰脫落下來。
“嗯,人還活著,我心里反倒好受了一點。只要他不追究責任,我去和他談判。最好能和解,這件事你別再出面了。只是我現在擔心,我扶你離開的情景,有沒有被高安看見,不知道當時他有沒有暈過去。”依依皺著眉頭望著陳嘉豪。
她反復回憶著高安倒地時的情景。當時高安躺在地上,他到底是緊閉著雙眼呢?還是微閉著雙眼?依依只恨當時自己沒有和高安對一下話,看看他當時意識是否清醒。
“唉!真煩啦!現在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最好能和解,賠多點錢也沒所謂。”陳嘉豪用右手指反復轉動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仿佛戒指里藏有機關和魔力。可以幫他解決煩惱,沖破謎團。
“你去安心工作吧,我去和他談談,探探他的口氣。有什么情況電話聯系了。”依依語氣堅定,聲音溫柔,但充滿力量。
“聽說他是個癮君子,你要小心點兒。”陳嘉豪摸了一下依依的頭,眼里有不舍和擔心。
讓這么漂亮的女朋友去和一個陌生的異性單獨溝通。不論溝通什么,陳嘉豪的心里都不是個滋味,但眼下又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來擺脫困境。
“放心吧,這里是醫院,他帶著傷,還能把我吃了么?”依依苦笑著安慰陳嘉豪。
陳嘉豪在依依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轉身向電梯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