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為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聽說《外婆家》的作者盛慧是江蘇籍的廣東作家,對于在廣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我來說,無形中對此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為了一睹為快,我先是在微信讀書上聽書,聽了幾章后覺得不過癮,又找來紙質書捧讀。
盛慧是宜興人,在廣東生活工作了二十多年。我是東北人,也在廣東生活工作了二十多年,對于像我們這樣在異地他鄉拼搏的一群人——現代社會的新移民來說,故鄉再好終究是回不去了,只能用來回望。在這一點上,對于像《外婆家》這種回憶故鄉和童年生活的作品,更容易產生共鳴。
于是,我跟隨著作者那支生花妙筆,游走在他所描繪的故鄉——宜興堰頭鎮、屋溪河江南水鄉,那些彌漫著質樸平和,深情純凈的童年時光,以及作家獨特的生活感受,讀來令人著迷,且回味無窮。
01 作家盛慧
《外婆家》的作者盛慧,1978年生于江蘇宜興,但他卻是在嶺南地區發展的宜興人。作品見于《人民文學》《十月》《花城》《山花》等刊。他最有名氣和具有地方特色的長篇小說《闖廣東》,已改編為電視連續劇。
《外婆家》是他在2020年出版的散文集,他用質樸的語言,抒情的筆調,對童年的江南時光,對外婆的溫情進行回憶。雖然只有11萬字,正如作者自己說的:“但創作時間是從自己17歲到2019年,記錄著不同時期的生命體驗。”
現在盛慧是佛山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一級作家,而且新書不斷問世。《大灣的鄉愁》這本書講述了粵港澳大灣區內頗具代表性的五十個村落,還是以“鄉愁”為中心,開啟的是詩意的探尋嶺南文化根脈之旅。
除此之外,盛慧又有全新散文力作《粵菜記》,寫美食佳肴,也寫世相人心,寫粵菜的發展變遷,更彰顯了人間的煙火氣。
“江南是我的母親,嶺南是我的妻子。”盛慧站在嶺南的土地上,他謳歌嶺南熾熱的生活,無論他取得多大的成就,也阻止不了他眺望江南,回望他和煦陽光里的故鄉、童年和親人,那是融化在骨子里的濃濃的鄉愁。
02 風像一件往事
正像作者在《風像一件往事》開篇說的那樣:“和大平原上所有的村莊一樣,我們的村莊,也是一本沒有打開的綠封皮的書。木葉上棲息著風、鳥兒和往事。低低的房舍,像一枚枚苦澀的棟樹果,布滿時間的痕跡。青草圍繞的池塘,在村落中間,像一面鏡子,發出祥和、恬美的光芒。寬闊的黃泥大道,像一陣風吹進村莊,而后散開,吹向草垛、打谷場、菜園、堂前、埠頭、后院,吹向村莊的每一個角落。”
是的,堰頭鎮、屋溪河,對于盛慧來說,是再重要不過的地名了,因為這個村莊是他生命中最初的世界和河流,與他的一切喜怒哀樂息息相關。
緊接著,作者便展開了發生在村里像風一樣的往事。那條在村前流過的屋溪河,晴天有魚的清唱和瓦藍的天空,雨天有河水的旋渦帶來的……。
在不能外出的日子只能待在屋里,那就只有好好地觀察小小的屋子里所有的物件和光亮,以及最喜歡坐著的灶膛那個草墊子。
“那里面黑咕隆咚的。稻草燒過以后,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清香。明晃的火星,也讓我感到一種溫暖。下雨之前,風總是很大,炊煙吐不出去,會倒吹進屋子,這時,屋子里到處都是嗆人的煙味。雨也開始下了,在青瓦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我就躺在祖母的懷里,聽一些久遠的故事。”
這一段描寫超有畫面感,也引發讀者若干的遐想,更是我似曾相識的生活,仿佛那濃濃的煙火味正往鼻子里灌,嗆得人直想咳嗽。
想當年,我是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往灶坑里填的是樹枝子燒火做飯的。風向不對時,就倒灌進很多煙,辣得人直淌眼淚。其實當時并不覺得日子如何艱難,而是認為日子就應該是這樣理所當然地過著,人間煙火氣反倒是非常濃厚。
“村口,碩大的老槐樹下,一張散發著歲月光亮的八仙桌前,老人們正在打牌。地上,掀滅了一地的煙蒂。賣茶水和涼粉的人,躺在逍遙椅上。收破銅爛鐵的溧陽佬,吹著一支笛子,從上一個村莊來。在村口買了一杯茶水,一邊用涼帽扇著風,一邊看老人們打牌。寂寞的平原,寂寞的天空,寂寞的房舍,寂寞的童年……”
這就是一幅地地道道的鄉村午后生活的流動風景圖,舊的八仙桌、紙牌、煙蒂、茶水、涼粉、逍遙椅、笛子、涼帽扇風,再加上平原、天空和房舍,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了,鼻子聞到的,還有身體感受到的都有了;舒適、愜意、隨性、自然,當然也會有些許寂寞。
“那是我生命中最初的記憶,想起來,總是有時清晰,有時茫然。在七月結束的時候,祖母搬到了山上。”
祖母生前一定會坐在打牌的老人隊伍里,肯定也欣賞過周圍那些閑散的人和周遭的風景,或許曾經與他們聊過什么話題。現在祖母死了,在那樣寂寞中的疼痛之風,大概至今還撞擊著嶺南的樹葉,震撼著作者的心靈。
03 通了靈性的房子就是家
活在當今社會的人們,長久地留在故鄉的老房子里,當真比較少見了。尤其是年輕的一代,他們或者在外求學,或者在外打工。他們的父母一代,或者在繼續工作,或者隨子女居住在外地。
這樣的一群人,他們的衣食住行就與以往的習慣有了很大的不同。首先是尋找住處,即使是生活比較艱難的,也是要居有定所的,那么就要在陌生的環境里去尋找喜歡的房子住下來,在這種時候你會選擇什么樣的房子呢?
盛慧在《水像一個手勢》一節中,為我們展現了他的江南水鄉的家。
早上,清脆的木櫓聲,麻雀的叫聲,青石板的路,雕花的木窗,桃花心的木椅,橙色的鐘擺,樓梯上的吱嘎聲,悠揚地回蕩在小巷。
黃昏,登上老房子遠眺,高低錯落的屋脊上,飄蕩著裊裊炊煙,隱約的地平線散布著麥香,還有羊群和刈草的女子穿過,房子里人們走動的聲音。
雨夜,燈光里閃動著濕潤的傘,那些庭院的大門有緊閉的,半開的,虛掩的……水像一個手勢在門口晃動。
這就是由我們的感官得到的江南水鄉的風景及其韻味。
“深深的南方庭院,大抵都有紅漆的門楣,掛著一些風干的粽葉,黑漆的大門上掛著黃銅的門環,門檻邊堆積著幾只破甕,雨打在上面發出沙沙沙的聲音,很輕,很輕。院子很暗,走進去,就仿佛翻開了泛黃的歷史書,有一種沉重感和滄桑感。葡萄藤、香椿樹、車前草、馬齒莧鑲成一幅憂郁的木版畫。屋子年久失修,明瓦上布滿蜘蛛網,一只青瓷的碗碟里盛放著甜糯米酒……有時候,我常常在想,故鄉的房子真的是很老很老了….…。”
這就是作者深深地感悟,無論多么優雅的環境,無論如何喜歡的房子,老了、舊了、破了,它也就應該倒塌了,沒有一座房子是永遠屹立不倒的。
回到本節的開頭,我們選擇房子總會有自己的理由,一定是有一種什么東西讓我們感動,讓人感動的這個東西,就是房子的靈性,通了靈性的房子,就喜歡把它當成了家,它就有了溫度。
“從另一種意義上說,房子的意義比家更加質樸。許多年以后,原來的家消失了,家的痕跡便在一些斑駁的石頭、桐油大梁和陳年的稻草上鐫刻下來,即使倒了仍然演繹著一些故事,就算只剩下一點點的感覺,那感覺也縈繞在心靈深處最溫柔的角落。我走了,這一生離故鄉越來越遠,可是不管我走多遠,我依然聽見故鄉的房子在風中歌唱。”
你有這種感覺嗎?反正我有。故鄉的老屋終于不可阻擋地塌了,連廢墟都被歲月銷蝕掉了,如今已掩埋在綠油油的稻田里,我只能站在公路旁,向著那個方向眺望。
還有只剩下殘垣斷壁的老屋,也早已成了荒草的家園,舊時的痕跡只能留在記憶中了。
04 世界如此遙遠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現在的年輕人更是心向往之,絕大部分的人也完全有能力身體力行,但是對于一個不安分的孩子來說,心里想想也就算了,真正行動起來卻是寸步難行。
作家盛慧在《外婆家》中回顧自己童年生活過的故鄉,以及自己想方設法來一場離家出走的舉動,讀來也是非常生動有趣的。
在《世界如此遙遠》中,他記述了這樣幾件離家出走的情節。
“在這之前我們住在老屋里,老屋破敗,即使是晴天,屋子里的光線也像是茶壺里隔夜的大麥茶,灰暗、微涼,到了雨天,光線更暗,屋子便像一只黑色的木匣,祖母總是早早地點起煤油燈,窗戶在搖晃,房子在搖晃,祖母的影子也在墻壁上來回搖晃,如同皮影戲里的人物一般飄忽不定。”
作者眼前晃動的都是祖母不停地忙碌,做針線活、剝蠶豆、切豬菜、河邊淘米、生火做飯,就沒有閑下來的時候。作為幾歲的孩子來說,當然不甘心被困在老屋里,總想著要逃離,因此趁祖母在灶屋里忙著,便悄沒聲地拉開門,一只腳剛跨出門,祖母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站在了面前,第一次出走就這樣以失敗告終。
出走的心不死,總是要尋找機會的,第二次是小屁孩盯住了木條窗,趁祖母在堂屋做針線活的時候,他爬上臥室的窗臺,你看他是怎么做的:“我先把身子塞出了木條窗,接著將腦袋塞出去……,意外發生了,我的腦袋被卡住了,出也出不得,退也退不得。”在這種情況下,他能做的只有大哭,這第二次出走又沒有成功。
人吃五谷雜糧,況且年紀大了,生個病就是理所當然的,祖母病重離世,生活發生了改變,一家人搬進了新修的磚瓦房。
沒有了祖母的管教,只能被父母反鎖在家里,眼看著窗外的世界人來人往,有這種 “就像被遺棄在草叢里的一枚空空蛋殼” 感覺的孩子又開始想入非非了,準備再一次出走。
這一次他受了家里小狗爬進爬出的啟發,“它讓我眼睛一亮,或許我可以從狗洞里出去,我俯下身子將頭伸進狗洞,然后將身子側起,慢慢地往前移動,我居然逃出來了,感覺身子滾燙,像被無數的火苗灼燒。”
可是孩子,你又能去哪里呢?他決定去離家四五里地以外的外婆家。等他歷經鞋陷泥中,后被好心人幫忙找回;雨夜遇善良的長滿絡腮胡子的男人援手,背著他送到外婆家。而當他第二天早上醒來后,發現睡在自家的床上,原來是父親發現他離家出走后找到外婆家,將他連夜帶回的。
這孩子就是這么的不安生,離家出走的念頭像刻在骨子里一般地頑固,因此總是在觀察和尋找機會,一旦條件成熟,他就會付諸行動。
直到上了小學,離家出走的念頭始終都在,從來都沒有泯滅過。
在一個冬日的晚上,去同學家里做客到很晚,在回家的路上“風過竹林,我的心像竹葉一樣顫抖,不知過了多久,村莊里的燈被風一盞盞吹滅了,只有我們家那盞燈還亮著,像父親的眼睛,我心里矛盾極了,回家吧,父親正氣上心頭,我肯定要挨一頓揍。不回家吧,我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呢?我的腳步在煤渣路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輕得可以聽得見我膽怯的心跳。”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終于約上好友白皮和小頭鬼,是小頭鬼帶他倆去了一間廢棄的茅草屋。他們用稻草當床,撿來樹枝和蘆葦當柴烤火。在這個漫長又寒冷的冬夜,他們將火柴用完了,柴火沒有了,霜天、寒冷、饑餓、身上還有傷……終于“我站起身來,穿上濕噠噠的鞋子,冒著被做成‘煤球’的危險回家去了。”
離家出走,浪跡天涯絕不是幾歲的孩子可以說走就走的旅行,畢竟對他們來說世界如此遙遠。
當然對于成年人來說就不是問題,當盛慧真正決定出走,這一次他成功了,而且在嶺南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在《外婆家》中,關于故鄉、親人、童年的故事太多了:在陽光下曬了一天的雜貨店,里面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味道;慈祥干練的外婆,喜歡干凈又愛喝酒吃肉的外公;有些貪婪又懶惰的舅舅;小鎮上小小的房子、村莊里的老屋、 屋溪河旁的嘻戲、南方的葬禮、鄉村的節奏……合上這本書,蓄滿回憶的江南水鄉仿佛仍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