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有兩個日子我媽必然會難過,一個是年初二,一個是清明節。
兩個日子都和舅舅家有關。
年初二要回娘家,不知道已經是第幾年我們家都沒有去過舅舅家拜年了。
舅舅家就剩二表哥一個人了,他不爭氣我媽不愿意看見他,索性過年都不去看看了
每年清明節我媽去給外公和舅舅上墳,都會大哭一場,曾經無限風光的舅舅家如今連個后人都沒有。
背地里有人議論我媽連娘家都不認
其實我知道不是不牽掛,只是無能為力,只能眼不見心不煩而已!
每逢去燒香我媽都會替舅舅家上株香積些福!求老天能保佑我的表哥們!
舅舅在世的時候在制藥廠上班,什么職位我不清楚,只知道經常開會經常出差
常常會帶回一些我們沒見過的新鮮東西
有一次舅舅帶回來一種我們從來沒見過的水果,讓表哥送給我家兩個
除了我爸我們都不知道怎么吃
可是我爸總是干不完的活沒時間給我們弄
我和老二一前一后纏著他,他只好停下手里的活
很認真的吩咐我去拿個大盆來,他一手拿刀一手拿水果比劃著怎么切合適
我們很好奇又有點迫不及待,你一句我一句的問我爸:
“爸,這好吃嗎?”
“爸,是甜的還是酸的?”
“爸,硬不硬?好咬嗎?”
我爸看看我們說:“這里面是水,切開就會到處流,知道為什么要接個盆子嗎?”
哦,原來是這樣,我和老二明白了,甚至想著等會怎么端著盆子喝!
終于切開了水果,根本就沒有水,滿滿的黃黃的果肉連個核都沒有……
“咋沒水呢,是不是壞了?”
我爸不出聲板著臉,我們不敢再問什么了……
后來,我們才知道那次吃的水果叫菠蘿!
那是1986年,在老家連香蕉都不常見的年代
舅舅家條件好,對我們家特別照顧,也很愛我們
小時候一到周末我就喜歡跑去舅舅家,每回都能帶很多好吃的
有時碰到舅舅在家還會給我零花錢,還騎車送我們回來
舅舅來我們家我特別自豪
舅舅總是穿的很講究,西裝,系領帶,長長地呢子大衣搭配一條格子圍巾
皮鞋永遠都是蹭亮蹭亮的
即使是在夏天也都是襯衣西褲皮鞋穿著一絲不茍
我從來沒見過舅舅穿短褲汗衫的樣子
我舅媽是小學老師,她特別嚴厲我們都怕她
聽說她的學生也怕她,但是經她帶的班級考試都考的很好,家里有很多她得的獎狀
舅舅和舅媽也經常吵架,好像那些年沒有那個家不吵架的,哪怕是知識分子家庭也不例外
聽我媽說舅媽娘家是資本家
文革期間斗的特別厲害,當年舅舅實在沒看上她
但是我舅舅家定的是富農的成分
那個年代沒人愿意和成分不好的家庭結親,沒辦法只能娶了舅媽
舅媽在她娘家是最小的孩子她們家的孩子都是知識分子
她姐姐是我們縣城一所高中的老師
她哥哥是城里一個公司的高管
有一次他開車去我舅舅家
二表哥帶著我給跟著我們的一幫孩子介紹這車是誰誰的
他們誰聽話就允許誰摸摸車,別提我們有多神氣了
那些年,舅舅家是村里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家
光看房子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
舅舅家是五間房的大院子,整個院墻都是磚砌的
門樓是青灰色的仿古造型特別氣派
進了大門有一面像屏風一樣的墻,上面供著土地爺
圍著墻一圈都是各種顏色的花和細細的竹子
繞過墻是一條青磚鋪的路一直通到家門口
路的兩旁種兩顆了葡萄樹
葡萄樹的藤相互纏在一起爬在架子上,形成一個長長的走廊
葡萄成熟的季節,我站在葡萄架下,仰著頭指哪串表哥就給我摘哪串,特別幸福
我有兩個表哥,小時候感情都很好,他們常常故意欺負我但是也特別寵我。
大表哥和二表哥一起出門,沒人會把他們當親兄弟,看著簡直就沒一點關系
大表哥濃眉大眼又高又帥,二表哥給他起個綽號叫“何大眼”,基本都不叫哥
那時大表哥留著當時最流行的發型叫“富城頭”
里面穿件白色的高領毛衣,外面穿件牛仔外套,像個大明星是真的帥呆了!
好多女生追他,給他寫信
每年元旦會收很多賀年卡,卡片后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很多他都沒仔細看就給我了,我坐在一堆卡片里剪我喜歡的圖案。
長的好看待遇都不同,舅舅舅媽出去總喜歡帶著大表哥!
二表哥眼睛小鼻子大,又胖又矮
我老說他像電視里演的壞蛋日本鬼子
他也不生氣,學著日本鬼子的腔調嘰里呱啦講一堆話
我叫他翻譯,通常翻譯過來就是指揮我干這干那,我還是很高興的去完成
二表哥很多衣服都是大表哥穿過的,但是他穿著簡直就是淘寶買家秀不忍直視
為此他給舅舅提過很多次意見,不想穿大表哥穿過的衣服
其實他的衣服也很多
我有一段時間都是穿他的衣服,夾克,西裝,馬甲都有,加上我頭發短,大家都叫我“假小子”
每年給我外公過壽,場面都特別隆重,比過年熱鬧多了
我舅舅親自掌廚,做好幾桌人的菜都沒問題,印象里舅舅什么都會做
外公七十整歲那年更熱鬧,外公坐在院子里擺著的一把太師椅上
所有大人小孩一進院子都會先給外公磕頭拜壽
旁邊的桌子上放著糖,他總是笑呵呵的抓一把糖給小孩
沒開席的時候二表哥帶著我們一幫小孩給外公磕頭
先排成橫排磕頭,再排成豎排磕頭,然后再一個一個磕頭
外公想起來都不讓,拉手抱腿的逗的外公哈哈笑
晚上還請了放電影的,好多人來看電影。
外公是個非常和藹的老人,雖然沒有牙齒了依然整天笑呵呵的
下巴留一撮花白的山羊胡子,手里拿一桿二尺多長的煙鍋
邊走路邊抽煙,煙袋隨著步子搖搖晃晃很悠閑
他的衣服都是老式的對襟扣子的,褲子是寬寬大大的黑色老漢褲
腳踝處用綁帶纏住,走起路很利索
記得我和表哥總搶著給他纏綁帶,想系個蝴蝶結怎么都學不會
外公等我們玩夠了就自己重新綁一遍。
不管我和表哥怎么淘氣,外公都不會大聲說我們
他身體很好,人也很精神硬朗,已經有些駝背還是顯的比我爸高大
收莊稼時候他都會帶表哥來我家幫忙,大部分時間都是帶二表哥來
在家里他曬麥子剝玉米力所能及的活他都干
晚上我和二表哥一人一邊枕著他胳膊睡旁邊要他講故事
大部分都是他年輕時帶馬隊的事,我們都佩服他去過那么多地方知道那么多事
每回外公和表哥要回去了,我都特別舍不得
送啊送啊一直送到下一個橋頭,外公就不讓再送了,怕我一個人回去會害怕
我站在橋頭一直看他們走遠,二表哥邊走邊回頭沖我招手讓我回去
有次隔的很遠了他沖我喊:“回去吧,來日方長,后會有期”!
人生的路總是轉折的很突然,有時候,來日并不方長!
那一年西安姨媽家的表姐生了男孩
因為親戚都在鄉下來回不方便,就沒打算給孩子辦滿月酒
當時沒有電話也就沒通知親戚們
也是那一年我爸想買打麥機子,讓我媽去跟姨媽借錢
平常姨媽也總是幫襯我家,這次借錢數目挺大怕姨夫鬧意見
我媽覺得不好開口,就托外公去,長輩開口多少都會給面子
外公也經常一個人去西安,說好了三天回來,我媽去接他
三天后外公把錢帶回來了,也帶回了表姐生孩子的消息
回來時姨媽特別叮嚀不辦滿月酒讓家鄉別來人了
我媽聽了后意思也就別去了,可是外公堅持要去
頭個重孫子他高興
還吩咐我媽做了幾身棉衣,我舅舅買了幾身衣服
算著日子快到了,就動身要走
舅舅提前幾天出差走了,我和我媽大表哥送他上車的
安排好他坐下,他還囑咐我們趕緊回去
看著車出發我們才往回走
沒有任何征兆,那一別竟成了永別!
外公因為突發腦溢血,在離我姨媽家只有兩站路的地方去世
有人送他到醫院時已經沒呼吸了
他在醫院的太平間躺了兩個多月我們才發現他失蹤了……
那一年,外公七十三歲!
外公去姨媽家住十天半個月經常的事
那次我們都覺得他住的太久
我們都收了暑假開學了他還沒回來
那時也沒有電話,沒法聯系
家里沒人看門不行,舅舅去了姨媽家接外公回來
一到家姨媽就張羅著給舅舅倒水做飯
舅舅以為外公下樓遛彎去了就沒多問
吃飯時間到了還不見他回來才問:“咋不見爸回來”?
“爸沒來啊”
“咋可能沒來,都住了兩個多月,也該回去了”
“真的沒來我這”
“……”?
大家這才知道出大事了!
舅舅連夜包車回來,叫開我家門時我已經睡了一覺
舅舅把情況告訴我媽后,兩人都沒說話
長長的沉默后我媽哭了,舅舅沒多說什么起身走了……
姨夫的單位派了三輛車,舅舅單位也派車了
另外還雇了幾輛車,每天近十輛車在外跑著找
從縣城出發沿路打聽一直到西安,派出所也都報案了
外地的老親戚也都找了
半個月了,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還是不見人影
只能登報紙發尋人啟事,連登一個星期都沒消息
只好在電視臺也發尋人啟事,沒找到還有活著的可能
終于,有人來報案了……
離姨媽家最近的一個醫院里的太平間
姨媽舅舅還有我媽跟著醫院的人進去辨認
出來后三個人都說不是,太不像了
可是所有的穿的和帶著的包袱都能對上,會不會是別人搶了外公的東西?
也不是!
在太平間的門口大家都不知道該咋辦
舅舅連抽了幾枝煙,突然想到外公年輕的時候有一次喂馬
被馬把右手無名指咬斷了一截,右手是殘缺的
三個人再次進去辨認,看到殘缺的右手舅舅最后一點希望沒了
舅舅崩潰在太平間里拉不出來,我媽在地上把頭磕的嗵嗵響……
這時外公已經離開人世三個多月了,他的兒女子孫們沒一個人知道
沒有一個人身邊……
我們,都是有罪的人……
送他出門的時候是夏天,送他下葬的時候是冬天……
那是我人生經歷的第一個親人離世……
沒有外公我去舅舅家的次數都少了,因為經常家里沒人,大門鎖著
沒人知道我今天來過!
我想念有外公的日子!
我想他老人家……
外公去世沒幾年舅舅家有了很大的變動,很快就走了下坡路。
外公還沒過三年舅舅動土裝修房子
把以前外公住的房子隔成兩間分別給兩個表哥住,為了他們有各自學習的空間
農村講究老人去世三年內不能動土
不知道舅舅怎么沒按風俗來
我媽到現在說起來都怪我舅舅沒聽她勸,惹的外公生氣了,所以家里沒有安生日子過!
我覺得不是,外公那么愛我們,怎么可能因為生氣就忍心這樣懲罰他的子孫們,他不會的!
有些事情只能用命運來解釋。
我讀六年級那年我舅舅開始創業自己辦廠子了
他經常出差見識多想法也很多膽子也大
開始計劃辦廠時來我家跟我爸媽商量,叫我爸不要出去干活了跟他干
給我爸廠里的股份,他負責外面的業務,我爸和舅媽負責廠里的事
以后廠子辦好了讓我媽也到廠里干,把我們都接到縣城上學
舅舅走的那一晚,我們全家都很激動,我甚至想著以后去縣城上學,見不到我的好朋友怎么辦?
蓋廠房拆了葡萄架,門樓推倒了修改成能進出大卡車的鐵門,廠房蓋滿了院子。
舅舅開的是糖廠,生產水果糖和牛扎花生糖,還生產一種酒叫黃貴稠酒
專門從上海請的師傅來教過一段時間,也帶人去上海學習過
舅舅為人厚道,學技術回來的人工資給的更高,技術員卻三天兩頭的撂挑子
舅舅則是各種妥協
廠里的訂單很多,白班夜班倒著上都供不上
有人出策讓附近的人帶回去裹糖紙,按重量付工資
家里大人小孩都能干,而且也不像上班限制時間
晚上邊看電視邊干活掙錢還不費事,這是個好注意
一時間附近村子的人都來取糖,包完了再送過來當場結工錢的。
方圓幾十里遠的村子都有人慕名而來呢
可是很多問題出現,有些人取糖時是二十斤,送回來也不差斤數,可是里面包的是土塊
還有包玉米粒的,有次遭遇了退貨才知道有人這么干
太氣人了
不再對對外了,只能不斷的擴大工作人員
廠里的工人越來越多,廠里的訂單也很多
舅舅業務能力還是很強厲害的
一年多就買了大卡車,小貨車。
小貨車后面插滿了彩色的旗,大喇叭循環著播放廣告
每個村子都轉著宣傳,毫不夸張的說方圓百里都知道舅舅的糖廠
有報社記者采訪過他,也有電視臺記者采訪過他,報紙上登過我舅舅的照片
舅舅的名聲很大,人也越來越忙,我基本上都見不著他
偶爾碰見他,也是遠遠的看著他和別人說話
我故意過去和他碰個正面,還沒說上話就又有人找他
他邊和別人說話邊摸摸我的頭就走了,我多想他能送一次我回家!
我爸從蓋廠房開始就在舅舅家,開始舅媽還給別人說我爸也是領導有廠里的股份
別人也都聽我爸的安排
時間久了很多矛盾就出來了
我爸只會干活人情世故就不夠圓滑
很多事情也指揮不好,常讓工人干返工活
舅媽很看不上他做事,經常當工人的面數落我爸
好幾次他都生氣回來打算不干了,每回都是我媽勸說才又去的
漸漸的我爸在工人面前沒了威信,也沒人愿意聽他的甚至和他頂嘴
舅媽把員工當學生一樣的訓,很多人對他不滿,但是為了掙錢都忍著,背地里瞎整!
舅舅是個有想法的企業家,但不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
舅媽愛聽好話,喜歡拍馬屁的人,自己又很專制聽不進忠言
我爸則是一個沒有實權也沒有威信的自己人
偌大的廠子其實漏洞百出,很混亂!
我親眼看見管灶的人,把好幾袋奶粉沉在洗鍋水里端回去說喂豬
我還看見她把花生米和牛肉揣在懷里出門
我看見男工把整碗的糖稀故意倒在地上,我看見女工把整沓的糖紙扔進爐子里……
沒有得力的助手,沒有嚴謹的管理制度
聘請的人,從管灶到采購各有各的心思
也許還有其他我不清楚的原因
總之也就四五年的光景就維持不下去了
宣布破產時我才知道舅舅代了很多款,還借了外面很多錢
大卡車賣的錢舅媽先還她家親戚,其他人的債就不管了
小貨車賣了,廠里的設備也賣了還不夠還債
舅舅從有名的企業家,跌落到誰見了都躲避的窮人
過上了落魄的日子,從此舅舅沒能東山再起。
舅舅的單位有人告了他,我不知道什么原因
只知道舅舅官司沒打贏,他被單位開除,上訴了好像沒管用。
(多年后,大表哥幫舅舅重新翻案,打贏了官司,舅舅得了補償)
沒了廠子也沒了工作,更沒有本錢做生意
家里只有舅媽的工資維持著,日子過的天天烏煙瘴氣!
曾經風光無限,如今落魄不堪!
最初幾年舅舅并沒有灰心,時不時倒點小生意
有一段時期還在縣城開了小旅館,維持了一段時間。
兩個不爭氣的表哥出了很多事,也讓舅舅費了不少心
加上后來舅舅年紀大了身體越不好后,就有些自暴自棄的傾向
大表哥當年上的是子弟學校,畢業后直接分配到舅舅原來的單位,是有編制的
可是他年輕氣盛很多事情看不慣,專門和領導作對
有次和領導打架挺嚴重的,他自己不去上班了
廠里派人來家里通知,三天后不來上班就開除處理
那可是鐵飯碗啊
這三天舅舅舅媽為勸表哥軟硬兼施,大表哥不聽,鐵了心要不干了
舅舅沒辦法只能以斷絕關系威脅他,沒想大表哥東西都沒收就走了
這一走就是七八年沒一點消息
沒人敢在舅舅面前提大表哥,每次提到舅舅就會發脾氣
我媽一直默默打聽著,就是沒消息
這期間二表哥當幾年兵回來了
別的本事沒學到練了一身打架的功夫,出手很重
表哥的舅舅給他安排了好幾份工作,都因為他打架被辭退了
有次把人打的特別嚴重,據說肋骨斷了兩根,事情鬧大了都連累了他舅舅
人家很生氣不管他了,西安是混不下去了只能回老家
開始還找工作
后來不上班了,和一幫子混混稱兄道弟,成天游手好閑在大街上晃
舅舅打也打不過沒辦法,管不了就不管了。
雖說不管,但畢竟是自己的孩子
眼看著過了結婚的年齡家里開始著急
想著只要結婚了性子就會收斂些,慢慢地也就好起來了
不知道介紹了多少個女孩,人家還沒表態他先不愿意
都不知道他的優越感來自哪里?
好不容易碰上了個他能看上的,人家也沒意見
所有人都高興替他們張羅結婚,遠在外地的我聽到這個消息都替舅舅高興
還有一件更高興的事情,就是大表哥這一年回來了
這么多年了不管他在外面干什么,這次算是衣錦還鄉
大表哥回來對舅舅舅媽的態度轉變很大,什么事都替他們著想,一副長子當派
他對人出手很大方,還給家里重新蓋了房子
剛好二表哥結婚用
二表哥結婚所有費用都是他出,他還請律師幫舅舅打官司,重翻舊案
舅舅原來的單位開始給舅舅發養老金,每個月六百塊
這筆錢后來成了舅舅生活費的唯一來源
大家覺得這一年也許是舅舅后半生最舒心的一年
兩個兒子都有所交代眼看著日子要重新好起來
我覺得咱們的漢字真的很神奇,有很多詞語就像算命先生造的,很有預見性
比如好景不
二表哥結婚后大表哥就走了,如果他在家不知道能不能阻止得了這場變故
二表哥這個混蛋,十一結婚,元旦離婚,一場婚姻只維持了兩個月!
舅舅舅媽氣的吐血在地上打滾著哭,以死相逼都沒能阻止得了二表哥的決定
當時表嫂已經懷孕,孩子沒理由讓人家留住,表嫂無辜孩子也無辜!
我媽說這件事對我舅舅打擊很大
從此再不管二表哥的事
沒多久他就檢查出有糖尿病,患這病的人在飲食方面必須特別注意
要吃的好還要吃的講究是一種富貴病
沒人給舅舅做飯,他自己也懶得動了
憑著自己的意愿在街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不管是不是油炸食品
是不是含糖高的食品全然沒把自己的病當回事,一副聽天由命的生活態度
所以沒幾年的時間,他的病情惡化的很快……
發生這些事的時候,我還在南方,一切都是聽我媽告訴我的。
從南方回來后去看過舅舅一次,也就帶些雞蛋掛面類的禮品
我甚至都沒有想著給舅舅點錢孝敬他,也可能還是年輕沒想到那么多
我和我媽快走到門口舅舅才看到我們
他隨意的坐在家門口的一塊石頭上
一件黑色的外套里面套了件黑色的體恤衫
外套敞開著沒扣一個扣子,見我們來了趕緊起身帶我們回屋
舅舅年紀大了,駝著背走在前面
肥大的褲腿下面一雙大拖鞋,走起路來拉里邋遢的
我曾經對穿衣是多么講究的舅舅,如今穿的像個流浪漢一樣……
這一年,舅舅也才五十七,八歲
我們沒有待太久就走了
回來的一路上我和我媽都沒怎么說話,看到舅舅這樣我們心里都難過的很
幾個月后我在西安上班住在姨媽家
那次舅舅來檢查身體在姨媽家住一晚,第二天拿了結果就回
我回來的晚到家都是該睡覺的點了
我進門他在接水說想洗腳,我幫他把接好的水盆放到椅子前
他走的很慢,我扶他坐下說給他洗腳他不讓,說自己行
我想他可能不好意思就沒再堅持
我刷牙時往外看了一眼,他彎著腰低頭想把褲腿挽起來,可是雙手抖的很厲害急忙挽不好
坐的椅子太高了,可能他窩的難受不得不坐直了身子喘口氣
我無所不能的舅舅連褲腿都挽不了了,我難過極了
匆匆漱了口,過去蹲下幫他挽好兩條褲腿,抬起腳放進水盆里
他一直說:“好了好了你別管,我能行”
我不做聲,只是用手給他搓著腳
他的兩個腳出奇的大,看著肉嘟嘟的
我輕輕按一下就是一個窩,原來腳腫了
腫的很厲害,順著腳往上看,腿也是腫的……
我不敢抬頭看他,我知道臉也是腫的
我邊洗腳忍不住哭了
舅舅摸摸我的頭安慰著說:“舅沒事,別難過”!
……
那是冬天
舅舅光腳穿著一雙黑色布鞋
因為腳腫了腳后跟提不上,只能像穿拖鞋一樣踩著后跟走
鞋的后幫子已經踩的泥和布分不清了
那是我和舅舅最后一次清醒著的對話
、
再次見到舅舅已經是半年后了
家里打電話說舅舅快不行了,讓我們回去見最后一面
我和姨媽家的表哥表姐一起回去的
我的舅舅他已經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了
他已經用不上藥了
他也已經不會說話不會睜眼看人
他躺在床上不會動,大小便失禁,張著嘴呼吸,嘴唇上裂開了很多口子
他的呼出的氣很臭,嘴巴里不停的有分泌物出來
必須隔會就用棉簽挑出來,不然就卡在喉嚨換不上氣
因為長期躺著天氣又熱,整個后背都爛了
我媽和老二,還有我姨媽和舅媽24小時不離身的輪換著伺候
我蹲在他床邊拉著他的手叫他,他連眼皮都沒動一下,他已經不知道我來看他了……
那次后沒多久我們又回去了,這一次是參加他的葬禮……
舅舅下葬那天,我看見二表哥躲在門后哭的全身顫抖……
我曾經引以為榮的舅舅就這樣走完了他的一生……
那一年,他五十九歲!
大表哥在舅舅最后的幾個月都在家
我只見過他一次,整整十年了,那是我第一次見他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帥,只是比以前健壯了些
我有很多話想問他,到了嘴邊也就只是幾句過場話
下面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那次匆匆一面后,到葬禮那天就沒再有機會說話了
再后來他又走了,沒有任何聯系方式,至今已經二十年了
沒有人知道他在哪個城市,沒有人知道他做什么
沒有人知道他是否結婚,有沒有孩子,過的好不好!
這些年關于大表哥
外面的傳言很多
有人說大表哥和一個年齡大的女人在一起
有人說他在某個城市開飯店
有人說他做藥材生意發財了還買了別墅
甚至幾年前有人給我媽說看見他在一個廟里修行……
不管怎樣,他不愿意聯系我們也許有他的道理
我們只想:愿他一切都好!
只是
不知道大表哥會不會偶爾在某個起早的清晨
在某個悠閑的午后
在某個日落西山的黃昏
在某個失眠的夜里,是否會像我們想他一樣想著我們……
這些年二表哥都是怎么生活的我們都不知道
只聽說他和一幫混混一起抽上了大煙
聽說他在家里跟舅媽要錢不給就打,嚇得舅媽不敢回家
他曾去我家要過錢
我媽怕他犯煙癮后,六親不認做出什么殺人放火的事,不敢不給他
我家里一直窮表哥知道,每次給一百兩百就打發走了
這幾年沒再來過
這些年二表哥只和我聯系過兩次
一次是我被人欺負,都過了很久估計他才聽說吧
打電話問我嚴重不,要不要他出面替我出氣
我跟他說不用了,都過去很久了
二表哥說:以后有什么事就給哥說,我在黑道白道都認識人,你別怕,哥給你出氣……
掛了電話我哭了……
小時候他也這樣跟我說過:學校誰欺負你,給哥說,哥有一幫兄弟……
他第二次給我打電話時,說有急事叫我先給他一千塊,過后還我
我知道他不會還我的,但我還是給他了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畢竟,我們兄妹一場
至今也有七八年沒聯系過,沒見過了
曾經,我問過他為什么要離婚,他說他不想害人
后來,他一直獨身到現在
我一直覺得二表哥還沒有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在他內心深處還有一個叫良心的東西,拼命的呼喚他拉著他
他聽得到,只是他走的太遠了,無法回頭
舅舅去世后,我從來沒有去上過墳
我覺得沒臉見他,我對不起他對我那么多年像親女兒一樣的寵愛!
是我不孝……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農歷十月一是送寒衣,是個思念的日子,是給傷感的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