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這張圖片,童年在鄉下生活的記憶猶如一軸畫卷,在我面前徐徐舒展開來。六歲前,我在農村長大。
那時我爸在鎮上工作,媽媽、奶奶、哥哥、我,還有妹妹、弟弟,一家六囗人住在村里的一個土房子里。
記憶里,我家土房子正門前有個大院子,我與鄰居小伙伴們常常會在那里玩各種各樣的游戲: 捉迷藏、跳房子、跳繩、滾鐵環、拋石子、挑木棍……那時候沒有錢去買專門的玩具,一根繩子、兩片瓦礫、三根木棍、五粒石子……都是我們兒時的玩具。
院子左邊有一株高大的土番石榴樹。樹雖高大,但樹的第一個分叉卻并不高,粗壯的主樹干長到約有1米多不到兩米的樣子就開始分出好幾個枝干,枝干也有大人胳膊粗。那時候爬上那個樹杈,騎在枝干上晃蕩著雙腿,是我和小伙伴們最樂此不疲的游戲。
番石榴樹還沒結果的時侯,我們會在最粗的那根枝杈上套上一根粗麻繩,然后打個結,一屁股坐上去,就開始蕩秋千。蕩久了屁股會勒得生疼,一不小心還會從這邊翻到另一邊,常常是后腦先著地,于是后腦勺上就多了個大包。
印象中,每年果樹都結了很多番石榴,果子比現在市面上的番石榴新品種小得多。在果子剛剛露出青黃色的時候,我和哥哥就會急不可耐地爬上枝杈,找尋那些透著點黃,泛著點白的果子,因為這類果子往往最接近成熟。這種果子一囗咬下去,外皮還有些澀囗,里面已經是脆甜。往往我們能爬得到的地方都等不到果子熟透就被我們摘光了。
一般只有我們夠不著的枝頭,才有可能剩余熟透的果子。這個時候,我們會特制一根頂部開叉的竹桿,仰著小臉蛋,去用開叉的地方去夾帶有果的細枝,枝條細弱,果子碩大,我們只需一夾一擰,果子使應聲落地。等在旁邊的小伙伴會一轟而上,搶到果的趕緊塞進嘴里,頓時又香又糯又甜的感覺在唇齒間炸裂,露出一臉享受的樣子會讓搶不到的小伙伴直咽口水。
這棵土番石榴樹枝繁葉茂地長了很多年,后來我家搬到了鎮上,偶爾過年回去我們還會去摘果吃。
院子往前一點的正中間種了好多桃樹,也是那種土桃樹,長得都不高。每年開花的時候,樹上和樹下全是粉紅色的花瓣。桃子還未成熟,我和小伙伴們就會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去偷摘幾個。青青的果皮,還帶著白色的絨毛,試著咬一口,又苦又澀,趕緊丟棄。后來不知為何,我媽把它們全砍了。
院子右邊有一株夾竹桃樹,也長得高大茂盛,每年都開出了很多粉紅色的花。那時候不知道夾竹桃有毒,我們還經常摘來放在鼻孔底下使勁聞,有一種特別的香味,是不是因此也中了些花毒就不得而知了。
夾竹桃旁隔著一條土路就是鄰居家。鄰居家養了一群大鵝,灰頭灰腦的,每天在那條土路上大搖大擺地溜達。一看到我們,就會一路搖擺地扇著大翅膀,追著趕著過來啄人。害得我每每走那段路都提心吊膽的,遠遠地看見鵝群趕緊跑著躲起來。要說我的童年留有什么陰影,估計這群灰鵝就是了。
我家后院還養了一群鴿子,羽毛雪白,小腳是粉紅色的,常常慢條斯理地踱來踱去,顯得很是休閑。它們黑色的小眼珠骨碌碌地轉,看見我拿著玉米粒往面前一灑,嘩啦嘩啦地趕緊振動著翅膀飛過來,用尖細的嘴巴邊啄邊“咕咕咕”地叫,有趣極了。
院子后面還有一個大菜園子,種了很多蔬菜。我媽會根據菜的種類,分成好幾壟。滿地爬的是紅薯葉、南瓜苗,又大又綠葉子的是牛皮菜、小白菜,又細又長葉子的是空心菜、韭菜、蔥蒜,還有紫色的茄子,紅色的辣椒……那時候,菜是不需要從外面買的,吃不完還可以拿往集市賣。
還記得有一次,也許是我快六歲了吧,媽媽剛生完弟弟還在坐月子,奶奶把小白菜苗連土帶根地拔起來,用稻草捆成一小扎一小扎的樣子,放在一個小竹籃子里,讓我跟著鄰居家的大人拿到兩公里外的小集市去賣。
現在回想起來,不得不佩服小小年紀的自己,要知道,那時候趕集全靠兩條腿走路,那個集市和我們村還隔著一條大河。先是從村里走過彎彎曲曲的田間小路來到有渡船的河岸,再坐著擺渡的船過了河,還要穿過另一個村莊,再走過一段七拐八彎的羊腸道,才到得那個集市。而且當時的我那么小,卻敢于面對大人的討價還價。想想今天同樣大的小寶讓他自己去便利店買東西都不敢去,不得不感嘆環境造就人呀。
菜園子里還種有一株沙梨樹,一株黃皮果樹。沙梨果皮雖硬,但里面的果肉又白又嫩,用牙齒輕輕一咬,清甜的汁水頓時溢滿囗腔。黃皮果的皮多核多肉少,但媽媽說果皮果核都可入藥,于是有時候,我們連皮帶核一起咬,又酸又甜又苦又澀的滋味讓我們眉頭緊蹙,五官移位。現在想想,兒時的快樂很大一部分是這些果樹帶來的吧。
我家就住在河邊,從后院到河邊只需要走幾分鐘的路。大人們常常去河邊挑水,洗衣服。河水很深,我哥和鄰居家差不多大的男孩們卻不怕,常常在炎熱的夏天脫光屁股下水嬉戲打鬧,我卻是不敢的。
當時在鎮上工作的我爸,偶爾回趟家,帶我去河里泡了一次水,我想他是想教我游泳來著,但一進到水里,我死活不肯離開他的懷抱。那是我印象中僅有的一次下河經歷,在此后的很長時間,我一直是不會游泳但又異常渴望著游泳的,因為我常常在夢里夢見自己在游泳。一直到我自己的孩子長到六歲,我才陪著他在小區的游泳池學會了游泳。
后院似乎還有一個牛棚,是否養著一頭牛卻記得不真切了。因為我爸不在家,地里的活大部分都是我媽在忙活,家里的活奶奶在操持,我是不知道自家的田地在哪里,更無從知道是否有一頭牛在耕我們家的地。
只是有一年,大伯家的堂姐們拉我一起去放她們家的牛,我記憶中也是僅有的一次騎到牛背上。牛行走在小溪里,邊趟著水邊啃著溪邊的小草,走得異常地慢。但我還是緊緊地抱著坐在前面的堂姐,生怕掉下來。
從小溪里走出來,牛腿上有幾只又黑又長的螞蟥,肚子圓鼓鼓地趴在上面。堂姐用小棍子撩了很久才撩下來,撩下來后再把它們放在平地上,用棍子使勁一壓,螞蟥肚子里的牛血噴射而出。
鄉下的記憶隨著六歲那年到鎮上讀學前班就戛然而止了。如今奶奶已不在,媽媽不在,大哥也不在,老房子不在,就連宅基地也與別人換了耕地,小伙伴早已是各奔東西。但是,那段記憶卻是常在,而且歷久彌新,令我魂牽夢繞。
“若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若父母不在,人生只剩歸途”,這句話雖然是表達人們對父母的感恩之情的,但在此我想說的是:“人生若無來處便無歸途”。
幼時有記憶以來的第一個住處,估計就是人生的來處吧。總會有那么一天,我會循著來路回到從前,與奶奶,與父母,與兄弟姐妹,與兒時的玩伴在那株高大的番石榴樹下再相聚,那時候從樹葉間的縫隙,灑下一束束光,那是天堂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