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今年二十二歲,96年生,本科畢業。
香港回歸那年,惠子跟著媽媽住進了一個陌生的叔叔家,那個家里還有一個大了惠子五歲的小男孩,后來惠子被教喚這個叔叔做爸爸,那個小男孩順理成了惠子的哥哥,當然這些她那么小都是不記得的。
新家很漂亮,兩層的小樓光是惠子的房間就幾乎和以前那個房子一樣大,媽媽說惠子出生那年小小的家里幾乎連晾尿布的地方都沒有,搬家之后就好啦,好像日子也開始步上了正軌,一切都在慢慢好起來。
新家里的人也都很喜歡惠子,一個個搶著要抱抱看,當然除了那個小男孩和偶爾會過來住住的奶奶。不過惠子的媽媽是個很有大智慧的人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條,對于男孩視如己出掏心掏肺,對奶奶也是關心備至,與家里的阿姨相處得也很和諧,慢慢的也有了女主人的樣子。二十年的時間彈指一揮間,現在的惠子想想看,真不知道媽媽當時是怎么做到的。
小時候的事情惠子大多是想不起來了的,大概是因為反正也沒什么開心的事值得記住吧。印象最深的是高二那年,看些言情小說懵懵懂懂的也開始知道愛情這個詞,自作聰明的兩個小人兒呀,總以為可以瞞天過海,最終也沒能逃過媽媽的火眼金睛,那天媽媽特別深刻的和惠子談了一次天,那是印象中媽媽最嚴肅認真的時候。
媽媽說,[這是媽媽第一次和你聊這個事,媽媽很高興你最近交了新朋友可以每天都這么開心,媽媽覺得你們還小,當然媽媽的意思不是說媽媽很抵觸早戀這件事,只是覺得你們還不能自己很獨立很成熟的去處理這個事,媽媽知道這種好感呢是發自心底的是很美好是多年以后想起來嘴角都會掛著笑的,媽媽覺得你那么努力才考上的這個重點高中,那么你也一定和媽媽想的一樣,學習是現在這個年紀最重要的事情,媽媽不是說因為學習就要求你不可以和男孩子交往,媽媽只是覺得你們還小不能很成熟的處理好這兩者之間的關系,媽媽嘛,都已經這么大的大人了,媽媽希望你不要介意媽媽想要幫著你給你一些建議去更好的處理這件事情,好不好呀?]
[嗯…]
[唉,其實都怪媽媽了,總覺得你還是個小孩子,總覺得你還什么都不懂,所以一直避著不談這件事,總以為好像不談就不會發生一樣,但現在來看我們的惠子長大了呀,都有自己喜歡的人了呀,這是好事情的呀,總歸有一天爸爸媽媽都會離開惠子,要換個人來照顧你的呀,媽媽今天是第一次和你聊這個,所以媽媽給你的第一個建議就是喜歡一個人和喜歡一件東西是一樣的,就像你小時候和哥哥爭他的那個帳篷,媽媽怎么和你說的呀?]
[別人的東西不能要,再喜歡都不行…]
[對了,那么喜歡一個人呢也是,道理都是一樣的記住了嗎,現在你們還小當然不會擔心這個,但是等以后你長大了,千萬要記住媽媽說的話好嗎?]
[嗯…]
為什么印象深刻,大概就是十六歲懵懵懂懂得年紀,本以為媽媽會和別的家長一樣氣急如焚的,卻聽到媽媽說想要幫忙處理好感情和學習的關系這樣的話,本來惴惴不安的心剛定下來又被教育說喜歡一個人不可以喜歡別人的這樣的話,奇奇怪怪,聽也聽不懂,只能附和的一邊點頭一邊慶幸沒有被罵。
五年后,二十一歲的惠子坐在車里,手里拿著已經過點的高鐵票,看著駕駛座上的男人,腦海里想起這次對話,不禁的一陣笑,男人問她笑什么,她也不說,只是搖頭只是笑,男人也跟著笑,男人為什么笑呢,大概是終于他把這個女孩留了下來,剛才那是今晚最后一班高鐵,這樣至少今晚她是不會走的了吧。
[行啦,別笑了,小傻瓜,晚飯都沒吃,我們去吃點宵夜吧。]
[好呀。]
[丫頭,你說你要是不想走早跟我說,我可以帶你去吃晚飯呀,現在這高鐵站附近也沒什么好吃的,那我們是回去市里吃還是?]
[就在附近吃吧,我現在餓的等不及回去了,今天怪我磨磨唧唧不肯走,明早還要趕早一點的車次呢,上午三四節還有課呢…]
[那,干脆就吃完在這附近住下好了,這樣明天你還可以多睡一會,不用那么趕。]
[嗯,也好。]
男人是學車認識的朋友,一直很照顧惠子,因為小城的高鐵站比較偏不好打車,有一次剛好惠子沒打到車他來這邊接人遇見了就順路送了她回家,再后來惠子每次回家他都會來接,說反正在附近工作順路的。
其實二十歲的小女生一個比一個聰明,更何況聰明如惠子又怎么會不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從學車時候水果飲料的殷勤到后來惠子生日會的蛋糕禮物白玫瑰,惠子又不傻怎么會不知道,就說那次“偶遇”,其實說是來高鐵站接朋友的可車上空無一人,也是看到惠子發朋友圈說只買到站票心疼而已,如此種種,惠子全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你說不心動嗎,一個人異地求學,回到家鄉有一個專門等著你的感覺哪里是三言兩語的幾個詞可以表達的。倒不是惠子故意吊著別人,也不是什么時下流行的養備胎,只是,最要命的是,這個男人結婚了,還有了一個三歲的兒子。
可笑吧?像小說里才有的情節,雖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誰也不提,但惠子也忍不住問過,但就和料想中的答案一樣,男人說他的婚姻不幸福,夫妻見面的時間少,各自上各自的班,回到家交流也是少之又少,孩子爺爺奶奶帶,家,更像是個兩個人拼租的用來睡覺的賓館。
十六歲到二十一歲間,幾乎每年媽媽都會和惠子提到別人的東西不能要這件事,所以她有多心動就有多抗拒,有多抗拒就有多虧欠,有多虧欠就有多不舍,如此糾纏、往復。
其實,惠子開始的時候是感動的,因為這個男人的付出,因為他為了惠子做了很多很多的事,但是媽媽說的話就像是緊箍咒,那句 [別人的東西不能要,再喜歡也不行] 縈繞在耳邊趕也趕不走,可是慢慢的慢慢的惠子想要不管不顧一次,為了自己活一次,她想自己什么都不要就單純的回報一些他的好總行吧,那時候惠子不敢跟任何人說也不敢跟他說,但總歸他該是感覺的到的,從一開始的受寵若驚到欣喜若狂再到后來的畏首畏尾惠子不知道他心里的這段歷程走了多久。
那又是一次假期惠子從學校回家,和他約見在他家附近的酒店,惠子問他怕嗎,離他家這么近會不會擔心被人撞見,他不說話,惠子問他后悔嗎,因為惠子的緣故總是和老婆吵架吵到家里人都聲討他,他不說話,那天他從身后抱著惠子,頭深深的埋著,像要說什么,卻終于什么也沒說。惠子問他,為什么以前惠子沒有愛上他的時候他對惠子掏心掏肺現在卻做事情變得畏首畏尾,他還是不說話,惠子問他,如果當初對她那么好不是為了讓惠子同樣愛上他的話,那當初對她好到底又是為了什么,他抱著惠子更緊了一些。
后來,他開始拒絕和惠子的外出,從吃飯到看電影,從看電影到出去閑逛,惠子想大概他是厭了吧,終歸,最后他是厭了吧。可是他還是來高鐵站接惠子,也會問她有沒有吃飯也會問問她是否一路平安在外面是否一切都好,惠子后來常常告訴家里放假第二天回家,然后搭前一天晚上的車回家和他見見面,他每次都是來接她并把惠子安頓好在酒店,然后他回家,她睡覺。
那天惠子給他發微信,說太晚了打火機沒帶在身邊,前臺沒有自己也不敢出去買,惠子想他要是還沒到家車上有的話方便給她送一個來,他支支吾吾,大概是不愿意吧惠子這樣想,半個小時之后他敲門,穿著睡衣外面裹著羽絨服,趿拉著拖鞋,他伸手遞給惠子,沒有要走的意思。
[要不你進來坐一會吧,聊會天]
[嗯]
他走進去栽進沙發
[你怎么穿著拖鞋,是接我電話的時候已經到家了嗎,那樣的話你可以告訴我不用送過來也行的]
[沒事]
[那…你出來不能待很久吧,不然…]
他猛的站起來,雙手緊緊的捏住惠子的雙肩,眼睛死死的盯住惠子,像是要把她看穿一般
[丫頭,你覺得我今晚這個時間出來,那個家我還回得去嗎]
[啊…我…其實我沒有一定要你送過來的意思…]
他一揮手,像是不想讓惠子說下去,又像是不想再去想那些煩心的事情,轉身從櫥柜里拿出一床被子,又栽回沙發里
[算了,你去洗洗睡吧,今晚我不回去了]
惠子當時有點懵,她不知道他怎么從家里出來,用的什么借口還是干脆攤牌大吵一架奪門而出,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想到他剛才說今晚不回去了有些暗自欣喜,可想到他家里有可能正在以淚洗面的妻兒又覺得一陣心傷和歉疚,但,這是自己的幸福不是嗎,惠子每次糾結的時候都對自己說,感情里是沒有什么先來后到的、在感情里不被愛的那一個才是第三者…
那晚惠子偷偷在洗完澡之后噴了最喜歡的香水,從浴室出來,他靠在陽臺上抽煙,惠子看著那個背影,那就是她曾經歷經多少掙扎才決定要從此依靠的肩膀呀,此情此景看上去卻是那么讓人心疼,惠子慢慢靠過去,他拿起煙盒遞給惠子,惠子搖搖手拒絕,他說[你讓我送打火機過來現在又說不抽,丫頭啊,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呢]
她笑,像什么事都沒發生,像什么事她都不知道,她撒嬌要他幫忙吹頭發,他也笑,掐滅手里的煙乖乖給她擦起頭發
惠子說,[你看今晚外面的夜色多好看,你陪我一起不睡好不好,就慢慢擦頭發,我們靜靜的說一會話,就像電視劇里風花雪月的小情侶一樣,你總是那么忙,忙工作忙家庭,我們能這樣呆在一起的時間真是太少了]
[丫頭,你說,這是不是命呢,我要是早一點遇見你該多好]
惠子轉過頭看著他問 [早一點的話你還會喜歡上我嗎]
[一定會的,不光是像現在這種每日牽腸掛肚的喜歡,我還會娶你,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惠子轉過身偷笑,她問 [那現在我們沒有早一點遇見,你覺得這是命,那你信命嗎]
[信…丫頭,我不妨告訴你,我現在心里最放不下的是我兒子,他還那么小,每次他媽哭他就跟著哭,我真的是心都快被剜出窟窿來了]
惠子不說話,他從身后環住惠子的腰
[其實,那天電話里面你跟我說你覺得自己愛上我了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我二十八歲了,早已經過了風花雪月的年紀,我當初喜歡上你的時候我自己都害怕,我知道我自己對家庭有什么責任,可我管不住自己我想對你好,我看不得你不開心,我想要你每天每天都可以像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那樣無憂無慮的笑]
[你說你喜歡我的時候我也想過要離婚要給你最好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拿孩子怎么辦,他還那么小,他真的好聰明,有時候我隔幾天回家他就可以給我背很多古詩,每次給他講過的故事他也能復述出來講給我聽,他那天跟我說奶奶想接他去奶奶家住可是他不想他想和爸爸一起住,我真的沒法想離婚之后他會有多難過…]
[好了好了,不要想這些了,不是說好不提這些事情的嗎,累了吧,累了就去床上躺一會吧,估計你也熬不了夜…]
那天,不知道睡熟的他有沒有聽見,惠子在他耳邊說其實不晚,只是要是遇見的時候你沒有結婚就好了…
惠子還說其實你喜歡孩子的話,我也可以給你生一個…
現在的惠子,都快忘記了那個人的模樣,還有聲音,只是偶爾想起來還能記起他身上淡淡的煙草香
有人大概會問既然都敢承認愛上他了,為什么沒有個結果
我想大概是因為惠子終究是個好女孩吧,她不忍心讓另外一個女人終日以淚洗面,也不愿讓一個三歲的孩子家庭破裂,或許最最重要的是惠子媽媽的那句如緊箍咒般的教導起到了作用。故事的結局是惠子想了很久,久到惠子覺得自己都已經垂垂老矣,惠子給他發信息,告訴他一直不敢說的那句她愛他,告訴他希望他一切都好尤其是家庭,告訴他很感謝他的喜歡,也告訴他很抱歉給他的妻兒帶去的困擾希望她們可以原諒,她跟他說,她愛上別人了,一個可以娶她可以光明正大給她幸福的人,從此一別兩寬,不再相見。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的結局,只是不知道惠子的媽媽知道惠子的這段經歷會不會很生氣,終于啊,她的女兒還是做了別人的小三,一如當年的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