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疫情兇猛。
多少國片聞疫而逃。
一部國片卻頂風上映。
上線三天,評分8.5。
微博朋友圈齊炸。
它說了什么?
你應該猜到——
正是當下誰都繞不過的“疫情”。
《口罩獵人》
軍火or口罩
拿破侖曾說:
世界如果是一個國家,它的首都一定是伊斯坦布爾。
這座橫跨歐亞大陸的城市,既歐洲,又亞洲,是“新與舊、東方和西方、現代與傳統的完美融合”。
2020年3月,這里迎來了一群中國人。
他們隨身攜帶大額現金。
他們的保鏢時刻檢驗槍械。
當然了。
神色不安的線人;不斷更換交易地點的神秘賣家;前來協助的,相貌兇惡的地頭蛇(前軍火商)等諜戰元素也一一俱全。
但。
這又不是在拍諜戰片。
這就是2020年3月,伊斯坦布爾一個口罩買手團隊的日常。
全球疫情持續增長,感染人數超百萬,作為防護用具的口罩及其原材料成為比毒品更暢銷的硬通貨。
一方面是持續激增的需求。
“口罩生產材料一布難求,并不是任何企業都有能力生產,也不是任何企業想買就能買”。
另一方面是近乎失控的價格暴漲。
“現在轉手一車聚丙烯S2040,就可套利200萬元。”
當利潤空間遠超“資本家愿意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著被絞死危險”的300%的底線。
我們的主人公,《口罩獵人》的主角登場了。
他叫林棟。
一個30歲左右的廣東湛江人。
他帶著一億美金,不足十人的小團隊,以及國內眾多醫院和機構的訂單,來到土耳其,采購口罩和口罩的“心臟材料”——熔噴布。
這就有了開始那一幕幕仿似諜戰的大戲。
然而。
現實遠遠比“諜戰”復雜得多。
情況說變就變。
疫情剛爆發時,國內口罩緊缺,林董是赴海外采買口罩,如今國內疫情緩解,國外疫情迅速蔓延。
局面倒轉,擺在他面前的,變成全世界的黃牛和買家。
交易說騙就騙。
這特殊時期,口罩已成為絕對的賣方市場。
無數投資者,投機客,包括“黑手黨”蜂擁而至。
“這個黃牛有黑手黨,有歐洲的,有俄羅斯的”。
無數原本其他行業的廠子改建成口罩生產線,投入市場。
可從生產環境,到產品質量都一言難盡。
說白了。
你不買,其他人會買。
即使是假貨,也有人買。
甚至你不買一些“假”的,你就淘不住“真”的。
他很可能就是一個干旅游的,或者干地產的
但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很賺錢的事情
他把這批貨買了,那就在他的手上
他也沒有什么發票啊,也沒有這些東西
那我們也會去驗,我們也會去買
片中有張圖,直白點出了目前堪比戰爭的緊張局勢。
一半是軍火,一半是口罩。
什么意思?
口罩,就是軍火。
獵手or獵物
殘酷局面鋪墊到位后。
《口罩獵人》的第一層獵奇終于展開——
一條你在國產片罕見的,真實的,血淋淋的商業之路。
背負著客戶委托,承擔著巨大壓力的林棟團隊如何殺出重圍?
林棟選了個“險招”:
先把名氣打出來。
他一邊說對錢沒有概念,一邊活出對錢沒有概念的樣子。
住豪華酒店,坐私人飛機。
把自己拾掇得像一個國片國劇常見的霸道總裁。
這“霸道總裁”干的可不是泡妞那檔事。
“炫富”之余,他不忘花重金找當地線人打聽消息,也時刻與前軍火商的地頭蛇保持聯系,委托交易。
同時,大量從市場上收購散貨,口罩,口罩核心材料證明“誠意”。
果然不久。
全伊斯坦布爾都知道。
有一個中國商人拎著一億美刀現金到處在求購。
賣家開始登門拜訪。
絡繹不絕。
一天幾十個電話。
所以,問題解決了?
問題才剛剛開始。
由于原材料稀缺,生產力不足,口罩核心材料“熔噴布”非常搶手。
找上門的人都說自己有路子,有渠道。
更多是騙子。
舉個例子。
開頭說到的神秘賣家。
他不斷更換交易地點,就像手里囤著一噸噸寶藏,害怕被跟蹤,被埋伏一樣。
逼得林棟和保鏢時不時擦拭槍支。
結果。
來到工廠,推開大門。
“阿里巴巴”看到的不是金山銀山,是一堆“垃圾”。
林棟要的是熔噴布。
但工廠里的成品都是無紡布。
Sir在這插一個科普。
一般的醫用口罩,發揮作用的,就是內層的熔噴布制作的隔層。
醫用口罩內一般是內襯一層熔噴布。
而我們常說的N95是三層熔噴布往上。
簡單講:
只有使用熔噴布的內襯,口罩才有防護病毒的能力。
沒有熔噴布,口罩就是塊布而已。
林棟他們此次求購的,就是這黃金般的熔噴布。
繞了一大圈,沒找到真貨。
更魔幻是。
這個廠家提供的當地認證資質,產品一欄明晃晃地寫著:熔噴布。
更更魔幻是。
廠商的可怕坦誠。
對,當地認證資質就是假的,就是為了出口方便。
林棟們氣笑了。
除了騙人的,還有賴賬的。
林棟之前買口罩,花了一百多萬美元給一個廠家下定金。
廠家滿嘴跑火車。
等樣本出來。
長這樣——
根本用不了,連褶皺都沒有。
賣家承認,這就是偽劣產品。
但。
錢目前我退不了。
買方一遍一遍地催債。
賣方一口一口地還債。
從一開始的120萬美金,到30萬,再到27萬,最后一口3萬,遲遲不肯交付。
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
一個細節耐人尋味。
雙方最后的談判場所,是一間豪華辦公室。
背后的畫像,畫像旁的國旗,無不在欲蓋彌彰地暗示:這廠商背后,有當地政要在撐腰。
這才是林棟真正的困局。
與他糾纏的根本不是一個人。
是一個市場,一種體制。
人可能或聰明,或愚蠢,或善良,或奸詐。
人你可以選擇不合作。
但體制意味著:
這就是這個游戲目前通用的運行規則。
想入場,先服從。
荒誕么?
想捕獵,你得先成為別人的獵物。
這就是林棟在屢屢碰壁后,常安慰別人(也自我安慰)的原因:
習慣了。
走,土耳其BBQ。
這也是林棟屢屢平靜后忍不住蠢蠢欲動的原因。
從時間管理,到交易邏輯,到商業互信都是缺失的。
“混亂即階梯”。
全球醫療行業市場都混亂
必須要建立市場秩序
而我,想成為制定者
至少是其中一股重要力量
圣人or罪人
別誤會。
如果《口罩獵人》講述是中國商人林棟的血淚史。
如果《口罩獵人》僅僅展現了市面上極少展現的商業博弈和市場現狀。
那Sir絕不會為它打出八分。
它的第二層獵奇,恰恰在于——
在互害互利的商業邏輯下,它指向了一個,一個個具體而復雜的人。
拿電影舉例。
《口罩獵人》是更露骨的《我不是藥神》。
《藥神》最后,程勇拿自己的錢補貼藥價飛漲的差額,能救一個是一個。
即使犧牲了自己。
這是人性至高的善意。
但我們都知道,一開始讓程勇走上這條道路,是人性更普世的趨利避害。
甚至可以說:
自私。
而在“自私”與“無私”之間,未能敞開來講的,是一個程勇更血肉模糊的掙扎。
在“自私”與“無私”之間,被犧牲掉的,是一個,一群被極度丑化的醫藥代表形象。
但在《口罩獵人》。
你看不到這種票房的妥協。
最集中體現就是主角林棟。
注意他的身份。
不是什么國際巨頭代言人。
也不是出海并購的國家隊。
他就是一個普通的,靠著經驗和資本,盡自己所能在全球生產鏈上占據一席之地的中間商。
你(我們)很少在“正常的電影”看到如此“不正常”的正常人。
他渴望成功,又對成功的定義含糊不清。
他順服欲望,又對欲望的滿足嗤之以鼻。
一個年輕人。
住豪華酒店,包私人飛機,與商業大佬觥籌交錯,舉杯換盞間,幾百上千萬的生意成了。
但你可知。
這個年輕人,剛賠了一千多萬。
這個年輕人,在《口罩獵人》發布后,被網友八出林棟在國內被列為失信被執行人,限制高消費。
荒誕吧。
Sir以為:
《口罩獵人》更像中國版《戰爭之王》。
不僅僅在于他們面臨相似場景。
堆積成山的槍支(口罩)、正在滾動的原材料,在商業眼里,就是物資,只是物資。
更重要的。
在主人公精明,進取的積極下,無不充斥著揮之不去的無力感。
《戰爭之王》有這樣一段關于孤獨的描述:
做條狗和做個人不是一個概念嗎?
也許你生來就是一條狗呢?
其實我們就是兩條腿的狗。
同樣的,《口罩獵人》中,林棟也被問到:
你孤獨嗎?
沒記錯的話,林棟沒有正面回答。
如果有一天我因為新冠病毒而死去,我希望你給我的墓前送一瓶酒。
你孤獨嗎?
誰能斬釘截鐵地回答“是”或“不”?
具體到林棟這個人。
比起許多悶聲發財的商人,他當然夠坦誠。
他愿意被跟拍。
愿意在鏡頭曝光自己的商業利潤。
甚至愿意被質疑。
但這種“坦誠”背后,又藏著狡猾的功利。
就像他提到的:
因為國內很多客戶覺得自己交付很慢,如果有個人來拍一下,“林棟確實每天在干活”。
也許能堵住他們的疑惑。
一個讓人無從反駁又滲透著黑色幽默的理由。
就像他。
就像他目前從事的生意。
不可否認,在當下,林棟每一次投資,生產,轉運,交付的背后,是產能的擴大,是口罩產量的增加。
更多生命可能被拯救。
但。
更多林棟們的入場,是不是也會在短期左右了供需關系的波動,假口罩更多,真口罩更貴。
更多應該被拯救的生命也可能被耽誤了。
林棟是誰
說到這。
我們終于來到這電影,這篇文章的戲肉。
林棟是一個什么人?
或者說,林棟的所作所為,到底是對是錯。
再聚焦。
林棟,是在發國難財嗎?
這問題其實也在《口罩獵人》拋給他。
林棟否認了(發國財)。
花總(影片策劃者,提問者)繼續追問:
你是否低買高賣?
林棟承認:這是最基礎的商業規則。
花總再問,你是否會囤貨居奇?
林棟否認:就是有人下單,才會來到這找貨源。
花總最后說出他的疑慮:
——坦白講,這個問題有點先設立場。
林棟回:
為什么要罵我。
怎么罵我,我又沒微博。
這一連串的問題,既是拷問林棟,也問向我們每一個人。
這種放棄獵奇的“獵奇”,或許才是《口罩獵人》真正的獵奇。
即。
這是一部有強烈道德焦慮的作品。
但又沒有輕易用道德去審批他人。
因為它關注的不是自己的感受,是別人的選擇,別人的生命。
兩個細節在電影之外。
一個是在直播中,花總提到:
林棟他們去看貨的途中,停車間隙,“我們”看到了一個敘利亞難民女孩敲車窗,叫賣手中的東西。
林棟和女孩一窗之隔,看似境遇天差地別。
但林棟的壓力可能絲毫不比女孩小。
另一幕電影沒有收錄。
一個線人牽頭促成了買主林棟和賣家的見面。
對于林棟,對于土耳其商人,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線人手中緊張得冒汗。
但這個牽線搭橋的人,也可能因為這一單的傭金改變生活。
影片最后,林棟談成一筆理想中的“建立秩序”的生意。
他用穩定價格的方式,從土耳其排名前三的熔噴布企業手上拿下一個未來兩到三年的供貨需求。
他下了血本。
為此還交付1200萬美金的保證金。
而截止到Sir寫稿前。
土耳其新冠疫情人數超過十萬。
林棟和他的團隊,因此受困于土耳其的酒店內,只能靠著電話遙控生意。
不只是給國內供貨了。
還包括美國,意大利,法國,德國……
林棟在一種險惡中似乎獲得了險惡的回報。
所以。
他是要疫情結束的人身自由,還是希望疫情不能停的財富自由?
一種奇妙的魔幻就此產生。
如《口罩獵人》結尾。
花總問,需要最好來一下音樂升華不。
林棟要。
要什么。
《追夢赤子心》吧。
——林棟還想給紀錄片取名《追口罩的人》。
林棟喝光了花總房間里所有的酒,最后做了個回復:
罵我我可以接受
但不要騷擾我
不要騷擾我的身邊人可以嗎
《追夢赤子心》里你能找到無數正能量的高潮:
“用力活著哪怕肝腦涂地”
“命運無法讓我跪地求饒”
“繼續跑,帶著赤子的驕傲,生命的閃耀不堅持到底怎能看到”
但Sir恰恰想提《追夢赤子心》第一句:
這句似乎是對之后所有的反動。
“充滿鮮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這是你的天堂。
也是我的地獄。
我們活在一個世界,但我們也活在世界的折疊里。
多虧《口罩獵人》。
為我們刺破中間的濃妝艷抹。
隔著一層薄薄的口罩。
這把劍離我們只有0.01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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