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心書屋

那時候，大家都挺窮的。許玉蘭結婚時買的鏡子后來摔碎了，她就撿起最大的碎片接著用。不過那片最大的，也只有雞蛋那么大而已。后來又趕上災荒，大家飯都吃不飽。

可是，總有一些人在貧窮中依然保有一顆善良的心。

一樂病了以后，許三觀去借錢。方鐵匠的兒子曾被一樂打傷，可方鐵匠還是借了許三觀不少錢。何小勇的妻子曾和許三觀家仇恨很深，可是她借給許三觀的錢卻是最多的。

就連萍水相逢的路人，也不乏善良的。許三觀為了賣血在河邊喝冷水，有人給他拿來好幾壺熱茶。許三觀賣血后身上發冷，有人給他蓋了四床被子，還有人把自己要賣的小豬放到他被窩里給他暖著。許三觀賣血賣得太多了，在路上認識的來喜就把自己的血賣給他一碗。來喜賣血前沒有喝水，他不占許三觀的便宜。

只要人性中還有善良，有溫暖，那么，就算人生再苦，也都是可以熬過去的。

01?生活的難題，該如何去解

許三觀真是太難了。

他和許玉蘭結婚以后，何小勇還會找許玉蘭父親喝酒。后來何小勇把許玉蘭父親的十幾瓶酒都喝光了，許玉蘭父親就聲稱自己戒酒了，何小勇這才不再去了。

那時候，許三觀也沒覺察到有什么不對。直到一樂九歲時，人們都說一樂長得不像許三觀。許三觀仔細對比了一下，一樂好像確實不像他。不過，他覺得沒關系，一樂長得和二樂、三樂像就行了。

人們的傳言倒是沒有停息，大家又說一樂像何小勇。許三觀這才去問許玉蘭。這一問不要緊，他知道了一個讓他很崩潰的事實：他養了九年的兒子不是他的，竟是何小勇的。

對男人來說，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人們都說許三觀當了九年的烏龜。

他開始不那么在乎一樂了。修房頂的時候，他會讓三樂離得遠一點，而讓一樂給他扶著梯子。因為一樂不是自己的親兒子，就算被掉下來的瓦片砸到了他也不心疼。有一次，水桶掉進井里了，他又讓三樂走開，因為怕他掉進去。一樂自告奮勇，要下到井里去找桶，許三觀就用麻繩綁著他，讓他沉到井水里。

可許三觀心里很煎熬。他覺得三個兒子里一樂最像他，可偏偏就是這個最像他的卻是別人的兒子。

“有時候許三觀躺在藤榻里，想著想著會傷心起來，會掉下眼淚。”

他該怎么辦呢？這個難題好像是無解的。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個難題沒解決，更棘手的難題又來了。

02?也曾想過要放棄

許三觀不是個圣人，對于妻子出軌這件事，他和一般男人一樣，沒辦法從心里完全原諒。

正巧這時候，一樂為了給三樂出氣，把方鐵匠的兒子給打傷了。

這可怎么辦啊？且不說許三觀根本沒錢去賠償人家的醫藥費，就是有，這錢也不能出。因為一旦他出了這個錢，他在這個地方就沒臉待下去了，大家會說他是花錢做烏龜。

他到底是個男人，面子上實在扛不住。他和許玉蘭說：

“這樣吧，你去告訴何小勇，我看在和你十年夫妻的情分上，看在一樂叫了我九年爹的情分上，我不把一樂送還給他了，以后一樂我來撫養，但是這一次，這一次的錢非他出不可，要不我就沒臉見人啦……”

一般人都做不到繼續撫養另一半的私生子吧？我看過一些新聞，男人在親子鑒定后發現孩子不是自己的，通常都會離婚，更別提撫養孩子了。所以，許三觀其實已經很讓步了。

許玉蘭去找何小勇，然后被何小勇夫婦辱罵了一通，還挨了打。她就回家哭，說一樂命苦，誰都不認他。于是，有個鄰居出了個主意，讓一樂去找何小勇。

天下哪有爹會不要自己兒子的？

于是，許玉蘭就讓一樂去。一樂不去，許玉蘭就哭。一樂沒辦法，就去了。

一樂去找何小勇認爹。何小勇讓他滾開。何小勇才不是許三觀呢，他心硬著呢。

而這個時候，方鐵匠已經把許三觀家的東西搬走了，就留了一張床。但是方鐵匠沒有和許三觀鬧，許三觀也沒有和方鐵匠鬧。因為方鐵匠已經很夠意思了，他是花完了自己的錢，實在沒辦法才出此下策的。許三觀很理解他，甚至還熱心地幫他搬走了自己家的東西。

03?許三觀，你總是心太軟

這件事的收場，是以許三觀賣血結束的。

他為了從方鐵匠那里把家當贖回來，又去找了李血頭。李血頭問他叫什么名字，他說叫許三觀。

“李血頭突然叫了起來，他哈哈笑著對許三觀說：‘我想起來了，許三觀就是你？你就是那個烏龜……’”

這次以后，大家都說許三觀是賣血做烏龜。

荒年來了。他們家吃了五十七天玉米粥之后，許三觀想讓家人吃一頓飽飯。于是，他又去找李血頭了。

賣了血之后，得了三十塊錢，他叫著家人去勝利飯店吃面條。可是，他不想用賣血的錢給何小勇的兒子，也就是一樂，買面條吃。于是，他和一樂解釋了一番，然后讓一樂去買個五分錢的烤紅薯當晚飯。一樂問他：

“爹，如果我是你的親生兒子，你就會帶我去吃面條，是不是？”

許三觀說是。然后一樂就去買紅薯吃了。他吃了一個，但是完全沒有飽。他想到爹娘還有二樂三樂都在吃熱騰騰的面條，他就覺得難過極了。

一樂哭了一陣子，決定要去勝利飯店找他們。

“勝利飯店的燈光在夜里閃閃發亮，明亮的燈光讓一樂心里涌上了歡樂和幸福，好像他已經吃上了面條一樣……”

他跑啊跑，終于到了勝利飯店，可飯店已經要打烊了。

他又哭了，然后在路邊坐著休息了一陣子，才有力氣走回家。

回到家，家人都睡了。一樂對著許三觀的鼾聲說：

“我不是你的親生兒子，你也不是我的親爹。”

一樂開始恨許三觀。他第二天早上就去找何小勇，他去認爹，然后讓何小勇帶他去吃面。

何小勇還是讓他滾開。一樂哭了，他覺得誰都不要他了。他哭著，和路人說誰買面條給他，誰就是他的親爹。

人們看見一樂這樣，就去告訴許三觀。許三觀一聽自己養了九年的孩子竟去找別人認爹，就更生氣了，所以也沒去找一樂。

許玉蘭看他不動彈，就自己出去找一樂。

天黑了，許三觀看一樂還沒回家，再也坐不住了，就趕緊出去找他。一出門，他看見有個人在哭。一看，竟是一樂這個臭小子，他就罵了起來。

許三觀問他怎么又回來了。一樂說：

“我想你就是再不把我當親兒子，你也比何小勇疼我，我就回來了。”

許三觀的心早就軟了。眼前這個哭得沒了力氣的男孩，可是他疼愛了九年的寶貝。

許三觀雖然嘴上罵他，還趕他走，但是等到他真的要走時，許三觀卻心疼地把他背起來，帶他去勝利飯店吃面。

勝利飯店的燈光很亮很亮。

許三觀用賣血的錢給別人的兒子買了面吃。

04?爸爸，快回來吧

兩年后，何小勇被車撞了，躺在醫院里快不行了。算命的先生說何小勇是魂要飛走，得讓他兒子去屋頂上哭，然后把他魂喊回來才行。

何小勇的老婆說他們家只有兩個女兒，沒有兒子。何小勇的朋友提醒她說，許三觀家的一樂不就是么。

于是，何小勇的老婆就去許三觀家哭訴。她說她命苦，許玉蘭就得意地說自己命好。她說一樂要是不救何小勇，何小勇就死了，他要是死了她可怎么辦啊。許玉蘭就給了她明確的答案，許玉蘭說：

“以后怎么辦？以后你就做寡婦了。”

可這許玉蘭和許三觀一樣，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等到何小勇老婆一走，許玉蘭就勸許三觀讓一樂去。

這就很尷尬了。簡單來說就是，許三觀的老婆想讓她和何小勇的孩子去救何小勇。

許三觀有些崩潰了，他說他要是同意了，人們會說“許三觀烏龜越做越甜了，越做越香了”。

許玉蘭也是個不會說話的，她說再怎么說一樂也是何小勇的兒子。這下子，許三觀徹底崩潰了，他最后說道：

“我告訴你，你想讓一樂去把那個王八蛋的魂喊回來，先從我尸體上踩過去。只要我還活著，何小勇的魂就別想回來。”

這話說得夠絕的。

說完后不知道過了多久，許三觀就給一樂講了自己小時候的故事。他說自己像一樂這么大的時候，已經成孤兒了，是四叔把他背回了家，所以他一直記得四叔的好。許三觀還說，做人要有良心，一樂雖然不是他親生的，但是他待一樂很好，他不求一樂報答他，只要一樂記得他就好了。他說：

“等到我老了，死了，你想起我養過你，心里難受一下，掉幾顆眼淚出來，我就很高興了……”

他愛一樂，已經到了不索取回報的地步了。這種愛，不是父母對孩子的愛還能是什么呢？

他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了，只有這樣他才能去接受一些很難接受的事情。

他不僅要自己接受，還要讓一樂接受。他勸一樂去幫幫何小勇，去救他一命。

一樂去了，何小勇的老婆讓一樂給他親爹何小勇哭。

一樂沒有哭，他說他爹在絲廠上班呢，他爹的魂才沒有飛走呢。

何小勇的老婆就去求許玉蘭。許玉蘭為了救人一命，面子都不要了，就去勸一樂。一樂說：

“媽，你怎么能說何小勇是我的親爹？你說這樣的話，你就是不要臉了……”

許玉蘭再也撐不下去了，她不管了，回家了。人們一看不行，就去絲廠找許三觀，告訴他一樂不肯承認何小勇是親爹，也不肯給何小勇叫魂。許三觀嘆了一句“好兒子啊”，就趕去了何小勇家。

他對一樂說，他再養一樂十三年都愿意。他還說答應人家的事不能反悔，何況何小勇確實是一樂的親爹。一樂聽他這么一說，哭了起來，他說許三觀不要他了，他就沒有親爹了。許三觀說：

“一樂，你就喊幾聲吧，你喊了以后，我就是你的親爹了。一樂，你喊幾聲吧，你喊了以后，何小勇那個王八蛋就再不會是你親爹了。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親爹了……”

一樂聽了，就喊道：

“爹，你別走。爹，你回來。”

何小勇的魂倒是沒叫回來。不過，一樂以后有親爹了。

許三觀把一樂背下來，去何小勇家拿了一把菜刀出來，在臉上劃了一道口子。他指著人群說，往后誰再說一樂不是他親生兒子，他就要和誰動刀子。

就是這樣，一樂的爸爸回來了。

05?父愛，是無私的

善良到了極致，就是無私。

許三觀賣過十一次血。其中第二次，以及第五次到十一次，這八次都是為了一樂去賣的。

第五到十一次，這七次血是在十五天之內賣的。

許三觀對一樂，愛到了無私的地步。

他是個平庸的父親，沒什么本事，他就用自己的血去換孩子的健康。他說：

“我快活到五十歲了，做人是什么滋味，我也全知道了，我就是死了也可以說是賺了。我兒子才只有二十一歲，他還沒有好好做人呢，他連個女人都沒有娶，他還沒有做過人，他要是死了，那就太吃虧了……”

他為了兒子，幾乎是在戲弄死神。正常來說兩次賣血之間要隔至少三個月才行，可是許三觀在十五天內賣了七次血，他變得怕冷、雙腿像枯枝一樣站立不住、臉色像紙一樣蒼白，他暈倒了兩次，被搶救了一次。

他在死亡線上游走，他在和死神開玩笑，他把死亡置之度外了。

只要一樂活著，他再苦再難也無所謂。

可一樂和他連血緣關系都沒有啊，他這么做值得嗎？

許三觀才不管這些。一樂是他用心呵護的小種子，他不能看著這個小種子死了，他得看著它破了土，發出嫩芽，再長出枝椏，還要看他開花，結果子。

于是，他就用自己的血去澆灌它。

他偉大嗎？或許他只是個平凡的父親。

他平凡嗎？不，他的善良，他的無私，都像一顆閃亮的星星一樣，那么耀眼，會刺痛人們的眼睛，會溫暖人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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