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江日記(9)
2004年12月17日 睛轉(zhuǎn)陰
龍門客棧的大狼狗巴利
我破例在上午九點就醒了,躺著,透過開在頂棚的大玻璃,看著藍(lán)得沒有底的天。陽光斜斜地灑在床上。我喜歡醒后躺在床上呆很久,迷糊著。在深圳時,因為要上班,這樣的發(fā)呆只能縮短到幾分鐘,此時,再也不用看時間,我盯著天空傻了一樣的看著。
來麗江這么多天了,我第一次有這樣安靜的心,第一次,有了看書的沖動。
我坐在“熊貓小堂”酒吧的木桌前,背對著太陽,搬了一把椅子搭腳,舒服地坐著。我拿出那本買了很久的《瓦爾登湖》,隨手翻到一頁,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在深圳時我根本看不進(jìn)這本安靜到極致的書,或許,這里才是這本書最適合的閱讀地。
梭羅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他在老家瓦爾登湖邊蓋了棟小木屋,過著自耕自種的生活。他寫道,“其實我用六個星期的勞動就可以掙得一年的所需,剩下的時間我用來無所事事,閱讀,觀察大自然??赡埽芏嗝γβ德档娜瞬徽J(rèn)同我這樣的生活方式,但如果用飛鳥和繁花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我,我是沒有任何缺點的?!?/p>
看到這里,我會心一笑,許多事情突然想明白了。低頭時,酒吧前的小河潺潺閃著波光,不遠(yuǎn)的菜地油潤著,天藍(lán)得干干凈凈。大自然的一切都一如既往地恬淡著。長久以來不安的,只是我們的內(nèi)心。
一些零星游客走過這間酒吧,他們說著活,突然停下來,盯著一動不動看書的我,他們在拍照,我知道他們在拍我和這間酒吧。可能,不知不覺中,安靜下來的我正在和束河融合,成了他們眼中的風(fēng)景。
我想起前天在龍門客棧喝橙汁時因為零錢不夠了,少付了五毛錢,我得還回去,我于是起身去龍門客棧。
大大的院子仿佛是空的,只有一個幫工戴著斗笠在躺椅上曬太陽,打盹。我下石級,巴利不知從什么地方躥出來,她是狼和狗的混血,極其兇悍,她脖子上的毛豎著,箭一樣沖向我。我嚇壞了,站在原地不敢動,“啊——”地大叫。
小兵從遠(yuǎn)遠(yuǎn)地方慢悠悠地走過來:“別怕,她在和你打招呼呢。喝點什么?”他問。他今天沒戴太陽鏡,而戴了頂火紅的帽子,黑色的夾克衫大大地敞著,暗綠色的燈芯絨褲子,他的帽子和這條褲子的顏色放在一起有些滑稽。陽光下,我發(fā)現(xiàn)他臉上的皮膚很粗糙,黑黑的,很滄桑。他的眼睛非常黑,炯炯有神,讓我不敢直視。
“還是橙汁?!?我說。
他去樓上,我坐下。巴利白白的眼珠盯著我研究了很久后開始沖我搖尾巴。她走過來,臥在我腳下,長長地伸展著身體,閉上眼睛。巴利如此放心地和我在一起,我不再那么害怕了。我小心地摸著她耳朵后的毛,她的毛又粗又硬。我聽說狗非常喜歡被愛撫這里。巴利舒服地地晃著尾巴,我和她之間的友誼正在建立。
天空很藍(lán),陽光很黃,突然莫名其妙就砸下大雨點。這是我來麗江這么多天第一次下雨。小兵遞給我一杯橙汁,他的手指觸到我的手。
“下雨了,上樓坐吧?!彼f。
我又坐在那張破墻邊的搖椅上,忽然發(fā)現(xiàn)桌上有一本凱魯亞克的《在路上》。以前我聽一個朋友講過這本書,但一直沒機(jī)會讀。我被書封面上的一句話吸引了:“我們正年輕,渴望上路。”
凱魯亞克被稱為美國“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作家,他這本書是自傳性質(zhì)的小說,寫主人公橫穿美國大陸游歷過程中頹廢放縱的生活,結(jié)尾主人公在東方禪的精神里找到了最終的寄托。
我捧著書一目十行地看著,小兵說:“聽齊豫的吧?”我不明白他怎么看得出我喜歡齊豫。他放完歌就下樓了,跟著我上樓的巴利看到主人走了,立起來,望著小兵的背影很久,最終還是倒在我腳下睡覺。
我的耳邊是《飛鳥與魚》的淺唱,腳下是像狼一樣的巴利溫順地在睡覺。齊豫空靈的聲音在束河的天空和陽光下閃著光澤,我慢慢地喝橙汁,看書。
過了很久,小兵咚咚咚地上樓,隔著一張桌子,他坐在我對面,抽煙,沉默著。不知道他抽的是什么煙,很好聞的味道。我依然埋頭看書,但我顯然心不在焉,故作鎮(zhèn)定。
他是個耐得住的人,從不主動問我什么,對我沒有一點點起碼的好奇,雖然他總是看到我一個人在束河走來走去。這種沉默讓人難堪,我頂不住了,沒話找話地問:“巴利多大了?”
“兩歲了?!?/p>
“你剛開客棧的時候還沒有她呢。”
“是。巴利很有靈性,她喜歡人和她聊天,她都聽得懂,她也有自己的情緒。”
“束河認(rèn)識巴利的人不少吧?”
“都認(rèn)識她,她的名氣比我大。很多在客棧住過的人會給巴利寄東西,而不會買給我?!毙”猿暗匦πΑ?/p>
“看來她的人緣比你好?!?/p>
“是啊?!毙”惶岬桨屠?,臉很舒展,笑得像個孩子,說:“我如果去外面沒帶著巴利,別人就問怎么沒帶你老婆來?”
我也笑了:“這家客棧在網(wǎng)上的名氣很大,很多人來束河都會住這里?!蔽也铧c說:“你在網(wǎng)上的名氣很大”。因為我聽天涯論壇里的超級潛水員冰冰跟我說過一些人發(fā)帖子寫龍門客棧的小兵。
“是吧,我從不上網(wǎng),呵呵?!彼荒樀臒o所謂。
雨咧咧抖了幾下就沒了,院子里陽光發(fā)散發(fā)著香味,很誘人。我回到樓下,繼續(xù)看書。一大批穿著統(tǒng)一紅衣服戴著紅帽子的游客堆在大石橋上,他們大聲說話,驚訝著,拍照著。我看著他們舉著相機(jī)對著龍門客棧咔嚓個沒完。這個大大荒蠻的院子,這條少見的棕黃色大狼狗,以及大太陽下縮成一團(tuán)看書的我,或許,都引起了他們的興趣。
(待續(xù))
(本文圖片為原創(chu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