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十里春風俏,燕子雙飛到田家,桃如紅杏杏似雪,三月雨打二月花。
馬蹄聲靜處,嵐公主對西門念月行了離別禮,十三叔“駕”一聲鞭打在馬屁股上,馬車疾馳而去,刮得一路殘花輕舞……
“朝北走。”馬車剛出扦泥城的第一個十字路口,西門念月對趕車的十三叔道。
十三叔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急忙拉住馬車問個清楚:“少……少爺,咱們回長安不應該朝東嗎?”
“誰說我要回長安?”
“那……那……咱們不回長安,去哪兒?”
“火鉗崎。”西門念月淡淡道。
十三叔停住想了兩秒,翹著大拇指道:“厲害啊,還去火鉗崎,我真有個不怕死的少爺。”
西門念月聽著十三叔這話別扭,問道:“我怎么聽著不像是在夸我?”
“沒沒,我那是真佩服少爺,”十三叔擺手道,“上次在葛爾灘沒被淹死,這次鍥而不舍,要是我,別說火鉗崎,這扦泥城我也不想再來了。”
“你怕了?那你在這里等我好了。”西門念月道。
“怕?”十三叔一拍胸脯氣勢昂揚道,“十三叔我打娘胎出來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寫。”
“你沒上過學堂,自然是不知道。”
“嘿嘿……嘿嘿……”十三叔訕訕一笑,“被你看穿了……”。
“今日早些去前面的鎮子住下,你去弄兩副做紙鳶的材料回來。”
“紙鳶?”十三叔摸著頭道,“少爺這是要放風箏?”
“紙鳶,我說的是我朝開國功臣淮陰侯當年用的紙鳶。”
“淮陰侯……紙鳶……”十三叔一拍腦門,“少爺說的是能載人的紙鳶,少爺是想利用紙鳶滑過葛爾灘直達火鉗崎!”
西門念月點頭。
“厲害啊厲害,上次咱們用聲東擊西走水路,想必葛爾灘的湖面防范更加森嚴,但他們怎么也不會想到我們少爺會從天而降。”十三叔又翹起大拇指,不過隨即又縮了回去,弱聲問道,“少……少爺是說弄兩副?”
“怎么?你又怕了?”
“沒……沒……哪有?少爺不也知道我恐高嗎?”
“是嗎?你的縱身術一躍五丈可沒聽說你恐高?”
“那……那不一樣,”十三叔虎愣愣道,“那輕功它是輕功,紙鳶是紙鳶。”
“哦?”西門念月意味深長道,“那好,我一個人去。”
“少爺,別……”十三叔習慣地阻攔,西門念月盯了一眼十三叔,十三叔本想說別去,又硬生生將這話咽進了肚子,只道,“別……去太久……”
噶爾灘的夜色下,湖面波光粼粼,天上月色正明,忽然一只大鳥擋住了月光,湖面上投下一塊陰影,不,那不是大鳥,那是一個借著著紙鳶滑翔的人。
西門念月的紙鳶,正好落在火鉗崎的石頭城上。
石道里鐵鏈老頭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牢房轉角處出現一個輪椅,牢房里年逾半百的男子耷拉著腦袋,他猛一抬頭,發現了西門念月,很是吃驚:“你……你是什么人?”
他說的是樓蘭話,西門念月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知道你是誰就可以了。”
“你知道我是誰?”牢房里的人換了漢話。
西門念月點頭:“吃樓蘭食物說樓蘭話,你是樓蘭人,沒殺你而是關押在如此森嚴隱蔽之所,說明你的命很有價值,不巧得很,我最近正知道有這么一位消失的人。”
牢房里的人沒有說話。
西門念月繼續道:“嵐兒可是很想念你。”
聽到嵐兒兩字,牢房里的人忽然顫抖了一下,平靜的面容怒火浮動:“不要跟我提她。”
“哦,”西門念月意味深長道,“這么說來,是她讓你落在今天這個田地?”
牢房里的人正是失蹤多日的老樓蘭王。
“我早該知道,她不是個好東西。”
西門念月聽著。
老樓蘭王看了看西門念月,確定有的話是否應該說,面前這人是敵是友?他細細打量了一番,確認沒什么好顧慮的,繼續道:“她借我狩獵之機帶兵不多,居然挾持本王。”
“她有什么要求?”西門念月問道。
“她——”老樓蘭王氣憤道,“她想做樓蘭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王。”
“看來你沒有答應。”
老樓蘭王抬頭看著高大森嚴的石壁大門:“樓蘭先人為防止王位外落他姓,早就立有規矩,王位傳男不傳女,再說,她雖有治國心機,卻沒有治國能力,我怎么可能將幾十萬樓蘭子民的命運交給她。”
“可惜啊可惜。”西門念月搖搖頭。
“可惜什么?”
“可惜如今的你怕是沒辦法阻止她了。”
老樓蘭王低下頭,面前這人說的很對,以自己目前自身難保的處境,如何能阻止嵐公主繼任樓蘭王。
“你到底是什么人?”老樓蘭王問道。
“在下西門念月,大漢王朝吳王世子。”
“大漢王朝?”老樓王自嘲地笑了一下。
“大漢王朝很好笑嗎?”
“不好笑,”老樓蘭王道,“我是笑我自己,還想指望你能幫我,但是我想錯了。”
“此話怎說?”
“你不知道是誰建造的這座石頭城嗎?”老樓王問道。
西門念月是真不知道,這也是他思考了很久的問題。
老樓王繼續道:“這石頭城可是你們漢人所造。”
“能悄無聲息的建如此巨大一個工程,恐怕不是一般的漢人?”西門念月道。
“自然不是。”
“你知道?”西門念月想從老樓蘭王這里知道更多的信息。
“我不知道,”老樓王道,“但我知道有人知道。”
西門念月思索道:“你說的可是與你一起被關押此地的那位漢人?”
老樓蘭王有些吃驚:“看來你知道的不少。”
“可是我在這地下牢房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那人。”西門念月道。
“你找不到他了。”
“死了?”
老樓蘭王搖搖頭:“自從上次湖水灌地牢之后,就再沒見到他的蹤影,恐怕是喂魚了也說不定。”
湖水灌地牢,自然是西門念月逃走的那次。
“恐怕是跑了也說不定。”西門念月道,當然,這話多少帶有主觀的期望,不過西門念月二探火鉗崎,可不是為了知道這些,“你知道九煞門嗎?”
“九煞門?”
老樓蘭王定是知道的,不然不會皺起眉頭,西門念月繼續道:“你可知這火鉗崎和九煞門有什么關系?”
老樓蘭王思考良久:“我不知道火鉗崎和九煞門有什么關系,我只知道挾持我的人,正是九煞門的人。”
“但你說是嵐公主在后面操作。”
“不錯。”
“這么說嵐公主和九煞門有關系。”
“不錯。”
老樓蘭王說完話,又縮回地板的枯草上。
“我問了你這么多,你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西門念月道。
老樓蘭王當然有話要問西門念月,可是他并沒問:“人在囚籠中,問了又有何用?”
“你準備在這牢房孤獨終老?”
老樓蘭王何曾沒想過自己的后路,誰愿意從一國之君變成階下囚,可是自己失蹤這么久,都沒有人來搭救自己,外面的情況,恐怕早已變了天。
老樓蘭王看著西門念月:“可否給碌尉王傳個話。”
“碌尉王已被那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貶為庶民,東軍并入禁軍,由嵐公主統領。”
“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老樓蘭王叨叨念道,他知道那不過是嵐公主找的一個替身,“那么……我那皇長子安丹兒……”
既然發生了兵變,那嵐公主第一個要開刀的,自然是最有可能繼承王位的安丹兒,老樓蘭王知道安丹兒的心機可遠遠不敵嵐公主,所以立刻開始擔憂安丹兒。
“安丹兒在奪權之爭中戰死,戎梟帶著白馬軍逃散,童將軍戰死,你的樓蘭軍恐怕只有鐵洛李的部隊幸免于難,其余全被嵐公主收編。”
老樓蘭王眼神暗淡下來,眼眶濕潤,他攤坐在石地板上。
老樓蘭王的眼睛里,西門念月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岷山村倒地母親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悲痛與絕望,西門念月側過臉,不敢直視那眼神。
石門外響起鐵鏈老頭的腳步聲,西門念月搖著輪椅走向黑暗:“活著,一切才有可能。”
這是西門念月留給老樓蘭王的話,也是留給西門念月自己的話。
西門念月搖著輪椅,腦海里是一連串的問號,嵐公主、九煞門、火鉗崎到底是什么關系?建造火鉗崎的神秘漢人是誰?屯兵在此有何目的?那失蹤的人又會是誰?
七十一號船的老劉白天吃了一大碗肥肉,現在感覺肚子有點不舒服,讓同行的王頭將船靠了岸,王頭罵道:“懶牛懶馬屎尿多。”
“這不五天才能吃一頓肉嘛!”老劉嘟囔著回道,抱著肚子跳下船,找了個岸邊的蘆葦地,迫不及待解褲帶,“噗嗤”一聲,拉得通透,老劉閉著眼睛很是享受,若說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看來是拉屎無疑,等他睜開眼,卻見面前站著一人,哦不,是坐著一人,這人坐在輪椅上看著他。
老劉驚道:“你,你什么人?怎么這么變態,喜歡看人拉屎。”
輪椅上的人搖頭道:“不喜歡。”
“那……那你干什么!”
“我是想提醒你,身體前傾會比較好。”
“為什么?”
只見輪椅上的人揚起手指,老劉瞬間動彈不得,還是那個姿勢直接朝后倒去,老劉現在明白為什么那人會說身體前傾會比較好。
王頭靠在船頭打著盹,突然船往下顛了一下,王頭頭也不抬,對上船的人道:“你來開船,老子睡會。”
上船的人沒有回答,船也沒開,王頭有些詫異,心想:“他奶奶的,這老劉拉個屎就要反了,連我王頭的話也不聽了!”
王頭抬起頭,并不見老劉,卻見一人坐在輪椅上,王頭一驚,反手抽出腰刀,喝道:“你……你什么人?”
輪椅上的人沒有回答,卻見王頭的刀刃轉了方向,刀架在了脖子上,是自己的脖子,但他并沒見著輪椅上的人出招,只是刀尖的盡頭纏著一根金色的細線,就憑這細線便能要了自己小命,王頭嚇得趕緊跪倒:“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開船!”
“開……開船……”王頭忙不迭地拾起船槳,“大……大俠要去何處……”
“湖東。”
玉門關外三千里,春風不渡怨楊柳。
上次外出玉門關,還是十冬臘月風霜緊,如今已是俏枝梢頭春點點,十三叔在玉門關城樓下勒住馬繩,玉門關城樓門口至少有一個營的兵在把守,仔細核驗了兩人的通關文碟,然后換另一隊人拿著畫像核對每個過往行人的容貌,領頭的撩開西門念月的轎簾,對西門念月吼道:“你,出來。”
十三叔可不樂意,他最引以為豪的話只有這一句:“你知道這轎子里坐的是誰嗎?”
當兵的不吃這套:“我管他是天王老子,到了這里都得給我下車。”
十三叔撩起拳頭又要打架,西門念月制止十三叔道:“不可。”
西門念月從轎簾內伸出頭來,打量眼前這隊人馬,從頭到腳,最后目光落在領頭的畫像上:“不知我可是你畫中之人。”
領頭的湊過來,仔細對照了對照,搖手示意:“放他們走。”
十三叔狠狠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
“少爺,這玉門關守城樓之人,我看是比去年多了不少。”十三叔道。
“你說,為何雁門駐軍會到玉門關來抓通緝犯?”西門念月反問十三叔。
“啊,什么?”十三叔勒住馬,“少爺的意思是……剛才那幾個當兵的是……是轱轤將軍的部下?”
西門念月道:“你可知道轱轤將軍的部隊都有個很顯眼的特點?”
“我知道我知道,”終于找到一個自己也懂的,十三叔迫不急地回答,“聽說是他手下的士兵穿的都是錐尖鐵鞋。”
“不錯,錐尖鐵鞋在近身肉搏時更有優勢,”西門念月道,“而且長期負重,腿部力量比常人更強。”
“還有,還有一個好處,”十三叔接下話,“那就是鞋子不容易壞!我一定得弄一雙回來玩玩。”
十三叔覺得自己說的這個好處挺好玩,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西門念月沒搭理他,繼續道:“穿鐵鞋也有一個壞處。”
十三叔收住笑聲:“啊,什么壞處?”
“腿骨僵直,腳底硬化。”
“那……那他們還能走路嗎?”十三叔問道。
“當然可以,只是行走的姿勢有異于常人。”
“哦——”十三叔恍然大悟,“難怪我看那幾名士兵總有點別扭,可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勁……還是少爺厲害,額,我說,少爺,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嵐兒公主的?”
嵐兒,嵐公主,如果她真是那個采藥的單純的小姑娘,該有多好。
“安丹兒死前,并沒有承認臺上那位就是老樓蘭王。”西門念月道。
“安丹兒多年不在樓蘭,不記得自己親生父親也是有可能的,再說,祿尉王不也沒有說那人只是個替身嗎?”十三叔道。
“大多數人的確是這樣理解,”西門念月道,“但是,也可以這樣想,安丹兒和祿尉王都能認出真正的樓蘭王,安丹兒不承認,立即被亂箭穿心,祿尉王是個聰明人,當時的情形,他不承認,不僅沒人會信他,而且下場不會比安丹兒更好。”
“這么說,不管臺上那位是真的還是假的樓蘭王,大家都只能默認!”
“真的假的沒關系,關鍵看權利在誰手上。”
“權利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十三叔咋舌道,“不過咱們少爺心眼多,一離開嵐公主監視,立刻掉頭去了火鉗崎。”
心眼多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詞,西門念月道:“臺上的樓蘭王是真是假,不足以說服我掉頭去火鉗崎。”
“那是什么?”
“這件事情,目前看來,最受益的是誰?”西門念月道。
“當然是嵐公主。”十三叔斬釘截鐵道。
“從一個最不利的角色一下子變成了最受益的角色,總應該多關注一些,”西門念月道,“而且,安丹兒說過,說我并不夠了解嵐公主。”
“對對對,少爺說過,目光盯著受益人,什么事情都能理通,這世上,無利起早的事情沒人會干。”十三叔道,“而且,嵐公主是個什么樣的人,安丹兒作為兄弟應該比少爺更清楚。”
西門念月的確也是這么認為。
“啊!”十三叔突然又道,“那這么看來,咱們的少爺豈不是在助紂為虐。”
西門念月臉上有些不自然,但也不得不承認:“是的,我不過是嵐公主傳遞玉佩的一枚棋子。”
十三叔不解:“你說嵐公主他非要少爺傳遞玉佩做啥?他自己拿出玉佩不也一樣。”
“不一樣。”西門念月搖頭道,“除了玉佩信物,她還需要一個故事,一個有聽上去沒什么破綻的故事,這樣才能調得動樓蘭軍隊。”
“哦——”十三叔恍然大悟,然后又使勁搖晃腦袋,“不對,不對,我記得傳遞玉佩的事可是安丹兒一手安排的,和嵐公主可沒什么關系。”
“這就是嵐公主這盤棋的高明之處,”西門念月也不得不佩服,“安丹兒挾持樓蘭王,調走西軍,讓軒泥城的軍隊打破三方制衡,形成開戰條件,坐收漁人之利,嵐公主也需要樓蘭軍隊互相開戰,削弱各方勢力,兩人都是無權奪權,無權奪權者,想要大權獨攬,必須打破原有平衡,兩人的行動雖然有所差別,但是目的一樣,只不過明面上是安丹兒不甘于做質子發動了這一切,實際上他也不過是嵐公主局中局里的一名替死鬼。”
十三叔聽得合不上嘴:“那……那他們到底誰與九煞門有關?”
“兩人都有!”
回程的路,少了李天程和紫云的嘻哈聲,自是寂寞不少。
相信它不一樣,高智商強邏輯不套路,請給我也給你三萬字的相識機會。
二十三年前的一次殺戮,他失去了母親,留下唯一的線索,便是蘭芷凝香,層層迷局,牽扯大漢,匈奴,西域,樓蘭,殺手組織,叛亂臣子,誰忠誰奸,孰是孰非,誰才是局中人,誰又能是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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