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澤群冷冷地瞥了弟弟一眼,又轉(zhuǎn)身看向窗外,久久不語。澤馬眼珠一轉(zhuǎn),道:“哥哥是為花蕊、雪溪二妃之事怪我?”澤群不響。
澤馬開始有些慌神,言語開始支吾:“那,哥哥,為的是?”
“聽說,你在成都擅自在打開了蜀中孟王的國庫?”澤馬連忙跪下:“哥哥!”“你還知道我是你哥哥!”澤群怒視這個不爭氣的弟弟,眼神凌厲,怒不可遏。
澤馬忙辯解說:“哥哥,我是逼不得已才這樣做的!東西兩路軍分別從水路和陸路入川,弟弟從武漢水路領(lǐng)兵從三峽一路逆水行船,等到了蜀中,人家王全兵的隊伍卻已經(jīng)在成都搶了先手,城,不攻而破!蜀中居然不戰(zhàn)而降!弟弟晚去一步,寸功未立!那王全兵到時,孟王開城獻(xiàn)上酒肉金銀無數(shù);我到時,兵困馬乏,亟需犒勞眾將士,然成都市面已被王全兵搶去大半,孟王宮中都被王搜刮的一干二凈!眾將士不服!不是我們不打仗!是無仗可打!不是我們不立功!是我們無功可立!最氣人那王全兵,拿些“殘羹冷炙”與我,還挖苦我說,龍湖將軍是福將,來的早不如來的巧!兵不血刃就能分得一杯羹!哥哥,他這是說誰?是說我還是說您?”
澤群冷笑道:“我只道你說的是我!”澤馬忙磕頭:“哥哥饒命!哥哥饒命!澤馬絕無此意!”澤群待他表演完,看他額上冒血,不禁心軟下來,到底是自家兄弟,親骨肉啊!
澤群長嘆一聲,慢慢走過來,將他扶起。“我只問你,我軍對蜀中不戰(zhàn)而勝,難道不是好事?”澤群問道。澤馬回答說:“對我軍而言當(dāng)然是好事,但是對你我兄弟,卻未必。”
“怎講?”“一來,孟王親自開城門迎我將士,海內(nèi)聞之,均以為他是一心歸順于咱們,按理按例,咱們都得將他妥善安排,方能穩(wěn)定蜀中及日后四方歸順之心;二來,王全兵占有先機,搶了蜀中大半市面,要知道,巴蜀天府之國,肥的流油!汴梁市面的米長期為三文錢一斤,成都卻只賣一文錢!物產(chǎn)豐茂,物價極低!老百姓手里有的是錢!他一去,讓軍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老百姓不認(rèn)識他王全兵老大貴姓,含冤再道,‘蜀國已是投誠,為何您平蕪大將軍非要趕盡殺絕、不仁不義呢!’”
澤群略想想,看著他說:“私開國庫與此事有關(guān)聯(lián)嗎?”
澤馬上前一步,說:“哥哥你想,王全兵和我所帶部署加起來五萬余人,這五萬人一起上街搶東西,是何場景?”
“早在軍隊出發(fā)之前,我就已經(jīng)講明,此番入蜀,切不可燒殺搶掠。回京之后,自然論功行賞,少不了將士們的。若是不聽我言,壞了規(guī)矩,回京之后,也必然嚴(yán)懲不貸!難道你們?nèi)纪耍俊?/p>
“哥哥!”澤馬搶白道:“那巴蜀芙蓉城,歷來是溫柔鄉(xiāng)、錦繡滿地!憑你什么堅強漢子,說是不近女色的,到了成都,嬌娘如花似玉,一個個全都惹人憐愛!都是凡人,誰能不動凡心!綾羅綢緞、奇珍異寶,香花軟玉,唾手可得,誰又耐得住本性?您是有清規(guī)戒律三大紀(jì)律八項注意在先,怎奈人性使然!他王全兵搶得個夠,我?guī)У膶⑹磕苎劭粗簧焓郑磕能娨?guī),不可燒殺搶掠,我為平息我東路軍上下的怨憤,就只好打開蜀中的國庫,給部下私分了些金銀。”說到此處,嘴角竟不覺間掛上了微笑。澤群一巴掌扇到他臉上:“混賬!”
李冰垂首站于寧國夫人跟前,寧國夫人將頸子上掛的一只翡翠玉牌摘下,攥于手中,道:“這是我爹爹生前掛在腰帶上的玉牌,上有我們江家的姓氏與軍旗圖案,見字如面,請先生拿去給王全兵將軍,執(zhí)此玉牌者,便是我江家軍隊再起的首領(lǐng)!”
李冰道:“前日夫人的手書,我已用鐵筋炭書,信鴿飛川,不日將傳于軍中。這玉牌,非我自己親去面見王將軍方可送上。我今日即刻啟程,請夫人靜候佳音。”
寧國夫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淡云,說:“淡云與你早已私定終身,這事我是知道的。”淡云登時臉色緋紅,不安起來。腦海中,不由想起二人房中事,偷雞摸狗,更覺不堪。
寧國夫人接著說:“先生回來后,我便將淡云許配給你!讓你們做長久夫妻!成敗在此一舉!先生,請受墨玉一拜!”說完,灑淚欲跪。李冰忙跪下,雙手虛扶寧國夫人雙肘,與淡云雙雙喊道:“夫人萬萬使不得!”恰此時,外間傳話:“蜀中雪溪夫人前來拜見!”幾人忙恢復(fù)平常,李冰于后門出。淡云輕巧的遞上帕子為寧國夫人拭淚補妝,待其平靜,方道:“夫人有請!”
雪溪與寧國夫人寒暄過后,命寶簾奉上見面禮,寶簾上前自懷中去掏,此舉頗為驚人,寧國夫人不禁定睛相看,連淡云都不由地好奇起來。只見寶簾當(dāng)著寧國夫人面將肚兜拽出,遞于雪溪,雪溪轉(zhuǎn)頭對淡云說:“請這位姐姐拿剪刀過來一用!”接過剪刀,拆開肚兜,遞于寧國夫人。
寧國夫人定睛一看,這肚兜竟是細(xì)細(xì)密密的一本帳!雪溪道:“這是孟王國庫的摘要,請夫人過目!”寧國夫人將肚兜放下,笑說:“難為雪溪夫人竟如此有心!”雪溪笑說:“一片赤誠使然!我是流亡的妃子,氣若游絲,今后雪溪生死全賴夫人!”
寧國夫人笑說:“雪溪夫人嚴(yán)重了!大將軍早說會厚待孟王家眷,難不成你們不信?況且,我并不是那妒婦悍婦,縱雪溪夫人有花容月貌,我并不會視您為眼中釘、肉中刺,大家姐妹相待罷了!”
雪溪一笑:“那我就斗膽叫夫人姐姐了!”“正是這樣才好,雪溪妹妹!”墨玉點頭微笑。
“姐姐可曾知道,花蕊有孕一事?”寧國夫人一愣,淡云輕咳嗽一聲,寧國夫人會意。“這倒不知。若知道,咱們定當(dāng)好生關(guān)照下人服侍才是!”
雪溪一停,轉(zhuǎn)而忙陪笑說:“我也是這么想呢!花蕊自己不好意思告知夫人,夫人哪兒就能吩咐照料呢?女人嘛,身子、孩子,總是最要緊的!”
這話正戳中寧國夫人痛處,臉立時拉下來。雪溪一見風(fēng)向不好,忙起身告辭,寧國夫人只道再來,并不遣人相送。
淡云看她主仆二人走遠(yuǎn),蹲在寧國夫人身邊說,“夫人,怎么辦?”
寧國夫人抿嘴,搖搖頭,道:“按說,不可能是澤群的,或是澤馬?猜不透。可是,當(dāng)日火燒的鬼爛神焦都奈何不了她,可見不是個好弄的主兒!”墨玉纖瘦的手指緊緊攥著一只步搖,就是當(dāng)初老夫人送給她的那只,事實上,她經(jīng)常小心翼翼攥在手中把玩,非常愛惜。
“你只把她叫來,探探她的虛實才是!”墨玉吩咐道。
這邊,抱影正輕輕將花蕊夫人的浴衣脫下,小心翼翼扶其踏入木桶。蒸汽的甜膩空氣中,花蕊分明能夠看得清,感受得到,自己的身體正逐漸渾圓醇厚起來,她都聞得到自己身體發(fā)出的成熟芬芳,且醉人,且慵懶,且疏狂。李太后所言,聲聲在耳“我若是你,不如此時委身于大將軍,女人這個時候的身姿恰能使男人魂銷魄散,此中緣由,不必我說,且回去琢磨去吧!”“他能滅我兒的國,你就能滅他的人!”“打蛇打七寸,男人嘛!也就是那么一寸兒!你可要抓住!”花蕊掬起一捧熱水向自己頭上澆去。太后句句戳心、字字帶毒的話,反而讓花蕊意識到,自己和澤群的感情,正在向自己從來未曾想到的方向發(fā)展。那懸崖邊盛開的嬌艷花朵,于無人處,獨自盛開。
此刻窗外,斜陽暖暖,澤群正向門口大步走來。他心里當(dāng)然明白,花蕊的劫難必是寧國夫人與澤馬等人所謂,然而,他只能救她,卻不能因為她而苛責(zé)任何自己的親人。親人總歸是親人,況且當(dāng)下千頭萬緒,再不能節(jié)外生枝。然而,當(dāng)他不顧熊熊烈火,甘冒生命的危險去救她時,他知道,有一種情愫是沒有辦法用理智去控制的。如同雨后春筍,破土而出,默默無語,平靜卻堅定。
一切仿佛又回到那天地初開的新紀(jì)元,水草豐美,流云在天。一只靈狐、一匹孤狼,在百草茵茵,芳華滿地之間向彼此走去。天空中,蝴蝶紛飛,百鳥振翅而飛。靈狐與孤狼在波光粼粼的河邊駐足,紛紛幻成少年少女模樣,二人手牽手,河水湯湯,靜女其孌,孤狼與靈狐于夕陽之下嬉戲于河水之上、、、 、、、
“愛你!”花蕊閉著的雙眼,心里卻一緊。
“愛你!”她仿佛聽到那少年和少女的聲音,就在耳畔,就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