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魂無語莫問情(十一)

第十一回

“夫人您好歹吃一口長壽面?”淡云小心問道。今日是墨玉生日,一桌子的珍饈美味,一人獨坐,一口未動。大而喜慶的壽桃,笑意盈盈的地擺在那兒,一點點落寞,一點點凋零。

已是三更,寧國夫人卻仍臨窗而坐,長夜枯燈,無人憐愛的夜晚總是孤冷刁寒。嚶嚶低泣中,瘦弱的美人肩漸漸塌了下去,滴漏聲中,遲遲方能入夢。

恍惚之間,她回到了年輕時候。那時,她在父親的疼愛之中生的百般玲瓏,父親軍中愛慕她的年輕將領頗有幾位。其中,那濃眉大眼闊嘴巴的王全兵便是一個。然而,青春不識愁滋味的她,哪里把他一個魯莽漢子放在眼里,何時又拿他正眼瞧過呢?“小姐!”他鼓起勇氣叫她,她卻傲慢地微笑點頭,和姐妹們說笑而過,只留下窘得要命的可憐人被周圍人嘲笑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直到那一天,她初遇劍眉星目的澤群。那天綠柳拂面,云淡風輕,他站在她哥哥身后,身為副將的他對她只是淡然一笑,自己便少女懷春,頂著一頭繁星般的亂夢回到閨中。可是,“玉兒,爹得跟你說清楚,那澤群原是有夫人有孩兒的人,只是夫人剛剛去世,只留下兩個年幼的孩子。你可要想清楚啊!”“妹妹,哥哥不同意你嫁給澤群。他人是聰明干練,但絕非值得信任依靠的夫君啊!”“不聽不聽,我偏要他!我偏要他!”寧國夫人在夢中不由喊出聲來。

“夫人!”澤群在她身邊,輕聲喚她。她朦朧中睜開眼,不知什么時候,夢中人居然來到了眼前,自己身上還蓋著他的斗篷。她頓時清醒,十年白馬過隙,夢中親人已經陰陽相隔,在世的冤家卻早已咫尺天涯,心遠地偏。

“將軍。”她淡淡的說。“夫人怎么能這樣睡著,夜里越發冷了,小心著涼。”說著將她扶起來。

寧國夫人道:“將軍如何深夜前來,可有何要事?”澤群稍一蹙眉,馬上轉臉微笑道:“回來多日,偏偏每想來看你,都遇著有人回話,脫不開身,怠慢了你,可是罪過。”說著,輕撫寧國夫人肩頭。

寧國夫人略一抬眼,即刻站了起來,緩緩說道:“你我夫妻之間,何談什么“怠慢”,什么“得罪”,這不是說遠了嗎?大將軍為國萬般操勞,百忙之中,難得還能想著墨玉,墨玉已經萬分欣慰,哪里就那么多事兒了呢!“說著,燈影下,竟滾下淚來。澤群伸手輕輕攏過肩膀,寧國夫人怯怯輕依,夜半無聲,心中更涌出許多悲涼。

澤群拉住她的手:“怎這樣涼?大夫瞧了沒有?”“一直吃藥,虧氣虧血,已是頑疾,不去理會就是了。”

澤群長嘆一口氣,一只手扶著她瘦弱的肩膀,一只手暖著她的冰涼的素手,慢慢走到床邊,二人坐下。久不行周公之禮,寧國夫人明顯有些害羞,床邊的兩個角燈,照的虛虛晃晃的,但是還是能夠看出來她的幾分不安。

澤群道:“已經是快四更了,夫人趕快睡下。”“那你呢?”寧國夫人馬上問道。“我還得回書房,軍中諸事繁雜,不可耽擱。”寧國夫人只手拉住他的衣袖:“你別走!”澤群又一蹙眉。“怎么?”他問道。

寧國夫人的手即刻縮了回來,她淡淡地說:“請大將軍以身體為重,切不可過于操勞了。”說完,脫下身上披的斗篷,還給他。

澤群接過斗篷,看了看她的臉,已是三分掛霜,七分帶怒。他想了想,重新坐下來,放下了幔帳。


早上,李太后剛剛起床,雪溪便進來問安了。“太后!”“是雪溪吧,過來吧!”雪溪忙走到太后身邊,幫著穿戴起來。

“你倒早啊!離出發的時辰還早,這么年輕,可以多睡一會兒的。”雪溪邊為太后插戴頭飾,邊小聲回答道:“不瞞太后說,自打從蜀中被押到這個地方來,雪溪沒有一夜能睡得安穩,倒是等著盼著早點起來,更何況能見到太后您,有機會在您御駕之前服侍,心里高興還來不及呢!”

太后笑著搖搖頭:“還什么御駕不御駕的,早就是亡國奴了!”雪溪的手不由停住了,她看著鏡中的李太后,轉眼便是一個主意。她又開始為老太太打扮上了,“您教訓的是,臣妾不敢忘憂國,時刻記得國仇家恨,所以才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倒是有些人,商女不知亡國恨,奴顏婢膝,不要太惡心了才是!”“你說誰?”李太后悠悠地問道。

雪溪忙跪下。“臣妾該死,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臣妾萬死不辭!”

恰此時,孟昶與花蕊雙雙前來請安。“母后!兒臣給您請安”“太后!花蕊給您請安!”

雪溪斜眼一看,花蕊氣色如山寺桃花,一掃多日愁云,瞬間開放。昨夜指不定吸了孟王多少陽氣呢,真個賤人!

李太后道:“花蕊過來!”花蕊忙跪下。李太后道:“你有身孕,今日回大將軍府,不知前途如何,忍饑挨餓未可知,毒酒一杯也許是個了斷!”“太后!”孟王不禁變色。

“我是說我們!”太后又說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我已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死又何妨?孟王是失了國的君王,縱然活著,以前的那個君王卻已經是死了的,活著的只是一個軀殼。只是花蕊,你一定要活下去!你只要記得,是誰讓我們寄人籬下?誰讓我們淪為亡國之奴?誰制造了蜀中生靈涂炭?誰讓你最愛的夫君從高高在上的皇帝徹底淪喪了尊嚴?花蕊,你懂的!”花蕊震驚。孟王臉色如紙。

日上三竿,寧國夫人慢慢的睜開眼睛,窗外,鳥兒在清脆婉轉的鳴囀,陽光暖暖地射了進來。“夫人今天氣色真好!”一個小丫頭蹲在地上給寧國夫人擺上一雙新鞋,再緩緩將其扶起,坐在床上。

“這鞋面兒繡得未免太繁復了,哪就那么美了!”寧國夫人笑著說道。

“只要夫人高興,再繁復點兒又值什么?”

寧國夫人笑的更開心了。“大將軍幾時離開的?”小丫頭一邊給披上晨衣,一邊說,“回夫人的話,大將軍已經去書房一個時辰了。今日宴請孟王及家眷,事務繁多,臨走,大將軍還吩咐淡云給您煮燕窩粥當早餐呢!”小丫頭笑著答道。寧國夫人笑得更甜了。“可說是,淡云那丫頭呢?這些日子總是抓不著人影,哪里浪去了?”說完,自悔失言,卻不禁笑出聲來。

“夫人!”沒成想,此刻淡云已經捧著燕窩粥走到跟前兒,粥還在冒著熱氣。“我來服侍夫人吃粥,你們去把外面庭院布置一下,今兒是宴客,保不齊來人覲見夫人,更要倍加整潔才是!”幾個下人忙到院中打掃,屋內只剩主仆二人。

“夫人,王權兵將軍回信兒了!”寧國夫人剛端起碗,不由又擱下了。“哦?怎么說?”

淡云貼在她耳朵邊說:“諾。”

寧國夫人眼睛頓時失神,怎么辦?反?還是不反?難道他陪自己睡了一覺,替父兄報仇的決心就動搖了?可是,反,就憑他一個“諾”字?她回了神,問道:“還怎么說?”

“錢。”淡云眼中閃出一道凜凜的冷光。

“混賬!”她啪的將擺在眼前的燕窩粥掃到地上,白花花的熱粥灑了一地。她站起來罵道“還敢跟我要錢!雪溪拿來的蜀中國庫的賬本,咱們粗粗對一對,他王權兵就是養百十萬人馬也是有富余的!這個王權兵,怎么變得利欲熏心,一身橫肉!淡云,多早晚把那賬本騰出來一份交與大將軍,才叫他吃不了兜著走呢!”

“夫人!難道您忘了,您的手書還在他手里呢!”淡云忙拉住憤怒的寧國夫人。

“怕什么?那是李冰的字跡,萬不得已,交出李冰既是。”

淡云不由齒冷,“那,還有您的玉牌呢!”淡云冷冷說道。

寧國夫人不由張大了嘴巴,一下子,癱倒在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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