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更事的時候看電視劇有個念頭。某部電視劇的片頭或片尾曲必須是劇中那個本人認為最帥或者最靚的男、女主角唱的,誰都別想跟他爭!比如《包青天》的片尾曲《新鴛鴦蝴蝶夢》聲線清澈,溫潤如玉,必須是帥氣的展昭唱的。但片頭曲聲如洪鐘,聲音較之老氣,就讓包拯唱吧。有一回看完一集馬景濤演的《倚天屠龍記》,我站在曬谷場的石磨上,在一群小伙伴的追隨包圍中宣布:“‘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這首歌必須是張無忌唱的!”此言一出,他們振臂歡呼,拍掌叫好,唯我馬首是瞻。在他們的掌聲中,我再次鞏固了自己的江湖地位,心里得意極了!其中拍掌最響的是鄰居小伙伴陳劍澤,他小我一歲,是我最得意最忠心的門徒。
在夏日的一天,陳劍澤家里購得一臺二十五寸大彩電,帶遙控的,轟動了方圓數里幾個小組。許多人從地里回來扛著鋤頭,腳上裹著半干的泥殼子徑直到他家開眼界。陳劍澤家是四眼房(當地建國后的建筑,房屋的正背面各有兩對像眼睛的窗戶,故而得名),略為寬敞,彩電就擱在正廳的木柜子上,這一天共有五十多戶人家前來觀摩,大家紛紛豎起大拇指,并且表示從今往后每晚都要來看彩色電視。
從這天起,每日黃昏時分,他家四眼房聚滿了方圓數里的男女老少,簡直像一座影院。許多人自帶板凳,自選位置,晚了的人擠在門前,墊腳尖探頭往里瞧,脖子根都伸快斷了!黑暗里靠墻處有人罵了一聲娘,就說明這個倒霉蛋被頭頂的燕子窩澆下鳥糞了。
因此許多人就提早吃完飯到他家里去,干坐著等正片上映。甚至連晚飯都端到他家去吃的也大有人在。有個開拖拉機的手掌奇大,他可以將一個大碗和一個小碗同時置于左掌里,手心放著花生鹽碟子,手指托碗。他連飯帶菜都端到人家家里吃,為了就是在看電視中占得先機。
陳劍澤早早吃了晚飯就搬條板凳坐在家門口企圖收門票,他找來一塊啤酒箱瓦楞紙,上面寫著“一人一角”,可惜沒人理他,來他家看電視的大字不識半個。我走過去,他拉我到一旁,用手捂著我耳朵細聲說:“大頭哥,你到我家看電視,我不收你的錢,我給你占個好位置,咱是一國的!”我的綽號是大頭哥。我滿意地點點頭,同意他下次玩耍的時候跟我一起站在石磨上。
當初黃金十八點電視劇強檔是最受歡的,記憶里有《包青天》、《城市英雄》、《白眉大俠》、《中原鏢局》等眾多好劇,這個黃金時間段在陳劍澤家里觀影的人數達到頂峰。這檔欄目很成功,但令人很掃興是每每到了緊要關頭跳出廣告。比如,一個男的跟漂亮的女的共處一室卿卿我我,嘴巴快貼在一起的時候;大俠出手正要快意恩仇的時候。一只鸚鵡就飛出來叫:感冒找快安,快安找感冒。“咳呀!真是被槍打的!”觀眾們幾乎同時拍下大腿,一陣嘩然。
等到節目剩下新聞聯播,我和小伙伴們意猶未盡到曬谷場上玩耍,分別扮演電視劇里的角色,再起刀光劍影。這些角色通常是由我來分配的,除非我被大人拎回家寫作業。當電視劇里的故事情節的每個細節均被我們悉數討論以后,便對片頭曲和片尾曲展開討論,我們在片頭曲愉快地達成了共識:開封有個包青天......這首歌是包公唱的。但后來就有點不和諧了。在我宣布片尾曲是展昭唱的之后,不等小伙伴們鼓掌,只見陳劍澤站在石磨上說:“這首歌不是展昭唱的。”我大感意外,質問道:“誰說的?這個聲音明明就是展昭的!”他篤定地說:“我姐說了這首歌是一個叫黃安的人唱的,我姐念四年級已經參加少年先鋒隊,她認識的字比你多。”這個時候我看出幾個玩伴有些猶豫,我知道他們是擔心以后沒有彩電可看,于是我惱羞成怒道:“誰要說不是展昭唱的我跟他勢不兩立!”這時,陳劍澤說:“一直以來你都是錯的,‘開封有個包青天’也不是包公唱的,‘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也不是張無忌唱的。你不配再當我們老大了!”這時候,有幾個小伙伴思想動搖拋棄我,已經站在他那邊去了。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謀反使我一時亂了陣腳,不知道該怎么辦,一下子撒腿跑回家了。到家里我奶奶問我怎么哭了,是不是跟人打架了。我站在那里一言不發,突然委屈地大聲哭喊道:昨日像那東流水就是展昭唱的。我奶奶安慰我,你沒有錯,展昭也唱這首歌。我抽泣著上床沉沉睡了。
就這樣,我與陳劍澤不歡而散,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我暗暗發誓,只要他們一天不承認這歌是展昭唱的,我就寧愿在家看黑白電視,也不再去他家看彩電!但我又按耐不住內心的寂寞,終于忍不住偷偷的從紗窗窺視他們看完彩電出來的一舉一動。我發現他們沒有我好像玩的也很開心,心里無比的難受。
后來,我搬家了。從此跟他疏遠了關系。歲月如流,時間一晃過去二十多年。今年春節,陳劍澤來到我家做客,我們冰釋前嫌,相逢一笑泯恩仇,二十多年來的恩怨都付笑談中。到了現在這一把年紀了,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新鴛鴦蝴蝶夢》到底是誰唱的,已然不重要了。我們推杯換盞著說,昨日就像那東流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