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炙熱的沙漠上,我遇見了一個汗流浹背的少年,草編帽檐下有一雙大海一樣的眼睛。他看著我身后揚起的灰塵問我,你從哪里來?
他叫洋,沙漠人,生在沙漠,長在沙漠,從沒離開過。
我喝了一口他遞過來的葫蘆,喘了一口氣,回答道,沙漠,沙漠的盡頭,我從那里過來。
你去過很多地方嗎?
算是吧,草原、高山、河流,地方很多,可是好地方不多。我苦笑,雖然不應該和陌生人深聊,可是看著洋的眼睛,總想讓人多說上兩句。仿佛多說上兩句就是這里的規矩,即使渾身像是炸透的干癟魚頭,擠不出一滴水珠,我也必須接受。
那你去過大海嘍?不是草原高山上的海子,而是真的大海。
你喜歡大海?洋雀躍的眼神里積攢著光,我詫異,詫異一個沙漠少年的熱情。
這下換洋苦笑了,他說,我想去一次大海,甚至想死在那里。他們說沙漠人死后就會去大海,然后下輩子就會在海邊出生海邊長大。可是,我不想下輩子在海邊,如果可以,我還想出生在沙漠。
為什么?
這時候,洋已經切好了西瓜,疆內的西瓜甜,甜到膩。
洋只是看著我吃西瓜,不再說任何我想知道的事情。更多的時候他會佇立在一塊風干的木頭上,時而高大壯闊時而干癟蒼涼,仿佛不是此間的少年,而是編織海市蜃樓的地精。
在洋的允許下,我帶著一只他的西瓜重新出發了。前路已是星辰,等待我的好地方依舊不多,所有的一切如果沒人來告知,便只能自己尋找。伸開手臂,才能預言即將到來的時間。
如果這輩子死在大海,下輩子是不是就回到沙漠了......洋的細語,我無法聽清,無法參詳。
在快要越過山頭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洋。他已經不站在木頭上了,而是坐在木頭后面的土丘上,他大海一樣的眼睛死死看著我來時的方向,堅定不已。月光下,我看見洋身后樹立的無數高竿,那些高竿反射出的陰影像一座森林,圍住向著月亮的山丘,守護他們曾經用血簽訂的緣分。
兩年后,我抵達了可可托海,在滿山的黃葉中,突然想起了那個想要抵達大海的沙漠男孩。
不知道這一世,他有沒有遇見曾經的親人,也不知道他竭盡全力守衛的緣分,有沒有化如大漠的風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