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1 你在干什么?前反思的我思
一說到了薩特,中國人并不陌生,1955年,薩特和他的終身伴侶波伏娃來中國參觀,登上中國天安門城樓,共同觀看新中國成立六周年的慶典活動。
當代著名的作家余秋雨在《行者無疆》之中寫到他在法國塞納河北岸德弗羅郞咖啡館,尋找當年薩特寫作的地方,去體驗薩特是怎么樣的心情在咖啡館進行工作的。
前幾年剛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作家莫言,也曾經認為自己的寫作風格受到薩特的影響。
在今天,很多人依然認為,薩特是二十世紀的馬克思,是當代的伏爾泰和雨果,為什么薩特有這么大的名氣呢?
首先,薩特是一個典型的法國知識分子,他身兼二任,既是思想家,更是斗士。
另外,他也是當代西方人本主義最典型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最重要的思想是不斷以人的名義,以人的自由的名義,對現實世界提出抗議,希望還人以真實的價值,正是薩特在現代西方哲學史上,第一次把人和其它東西,其他動物區分開來。
薩特對自由做出了自己的回答,但是這種回答是跟中國式的回答是不一樣的。
前面我在海德格爾的哲學中提到,真正的哲學家在中國是保安。他要問中國人三個問題,你是誰,你從哪里來,你要到哪里去?
那么,海德格爾非常好的回答了,人要從哪里來,他的回答是被拋這種方式,其實薩特對這三個問題,同樣做出了自己系統的回答。只不過他的命題稍微有所變化。
第一,他不是問你是誰?他在問,你在干什么。
第二,你從哪里來?
第三,你往哪里去?
當然,對這三個問題最核心的回答,薩特是用自由選擇進行總結。
說到自由選擇,既有選擇的問題,也有選擇面臨的障礙和困難的問題,那么最后人與人之間會發生沖突與糾紛,怎么樣去和解,薩特提出人學辯證法的解決方式。
57.1.1首先第一個問題,你是誰?你在干什么?那么這里涉及到薩特一個命題叫,前反思的我思。
一說到你在干什么?不同的人,不同的哲學,有不同的回答方式。
在今天這個信息的世界,今天的中國人大多數都有手機,大多數人都會發短信,我們可能收到的短信之一就是在問,你在干什么?
比如說有位男生給女生,他們發短信,男生收到一個短信,女生問,你在干什么,男生說,我在看書,女生接著問,這個男生就要想一想她究竟想問他什么,她的潛臺詞,可能就是女生想他了。要跟他去逛大街或者什么之類的。
我們看一下警察的故事。看看這個故事當中,你在干什么,是怎么回答的?
有一天,一大早在一個早點的吃飯的地方,有一個警察拿著一根警棍,沖著一個小伙子問,你老實交待昨天晚上十一點鐘,你究竟在干什么?
小伙子回答,我沒有做其他什么東西,我只不過是在倉庫,別人的倉庫里偷偷拿了兩條煙,然后碰到旁邊這個胖子。
警察接著問,胖子你老實交代,昨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胖子說,我沒有干什么違法亂紀的事,我昨天晚上去找一個公司的老總,給他偷偷的塞了八千塊錢人民幣,希望他幫助我的兒子解決工作,在大街上碰到了旁邊這位女士。
然后警察接著問,這位女士你老實交代昨天晚上十一點你在干什么?
女士說我其實也沒干啥,我只不過是在大街上把我們家只有幾個月大那個小孩呢,扔在那里希望別人能夠撿走。這樣我能夠滿足我老公的心愿,將來繼續生出小孩,生一個兒子。
那么警察呢接著還想問,這時候,來了一幫護士沖上來把警察抱住,把他推到這個醫院的救護車上,拉走了。
在車上警察接著問護士,說你昨天晚上在干什么,護士說,你昨天晚上從精神病院逃跑了,我們一幫人找了一晚上,到現在才把你找見。
那么,這個故事在說什么呢?
說正常的人都知道,都能夠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好像精神病人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么,再看一個現實版的,中國老太太的故事。
在幾年前日本核輻射地震發生之后,網上很多留言說,吃鹽可以防輻射,所以很多人到超市去搶購加碘鹽。
記者在大街上采訪一個老太太,一個老太太在那里排隊,問,你在干什么,老太太說我在排隊,問,你排隊干什么,她說我要買東西,問,你要買什么東西,老太太說我不知道。
為什么不知道呢,老太太說,我看別人都在買,都在排隊,這東西肯定是急需的,所以我在這排隊。
這個是說什么呢?
說很多中國人其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中國人最典型的特點就是“跟風”這兩個字。
關于你在干什么,薩特是怎么問,怎么回答的呢?
先說一下薩特的現象學哲學的特點,他和海德格爾一樣,都對胡塞爾的現象學非常的贊同,但是呢,他們都認為胡塞爾把現象學停留在認識論的層面,缺乏對存在、對人自身的關懷。
所以他們想把現象學往前更進推進一步,那么前面我們介紹到胡塞爾認為,整個傳統哲學的缺陷是什么呢?就是缺乏不證自明的開端。所以他的哲學的任務就是尋找一個哲學的不證自明的開端。
再看海德格爾,他說,傳統哲學的缺陷,是無根的存在論。
不是缺乏一個不證自明的開端,而是缺乏對存在論的最根本的認識。它是一種無根的存在論。
所以,他提出要尋找存在的根。這個根是誰呢,就是人,就是此在。所以,他提出人要做此在的看護者。
那么,我們看薩特走的道路仍然很相似,薩特說,傳統哲學的缺陷,不是沒有自明的開端,也不是無根的存在論,而是什么呢,傳統哲學都是無根的意識論,為什么呢?
胡塞爾曾經說,他第一次區分了歷史和物理現象之間的最根本的區分。
就是歷史總是關于某物的歷史,當我說看的時候,我肯定指向看的對象,那么,胡塞爾接著問另外一個問題說,意識自身是如何存在的(或者說你怎么證明自己有意識)?
其用貝克萊的方式回答,我證明自己的意識很簡單,“存在就是被感知”。
我認識到,我在意識,比如說,我說我現在意識到一棵松樹,然后胡塞爾的方式是什么?就是我現在意識到一棵松樹,這是證明我有意識的方式。
胡塞爾這種方式,可靠不可靠?
薩特說,胡塞爾的方式是不可靠的,是錯誤的,為什么呢?
他說這是以對意識的認識,證明意識自身的存在,雖然區分了對象意識和反思意識,但仍然是二元論,胡塞爾所說的意識,仍然是海市蜃樓一樣不可靠。為什么呢?就是說,我現在我知道我有意識,我意識到一棵松樹,我為什么知道我有意識呢?薩特說,你這是以認識去證明存在,這是不可靠的。這仍然是二元論。
為了克服二元論,薩特跟胡塞爾,海德格爾一樣,都做了現象學式的回答和努力。
在《存在與虛無》這本書當中,薩特一開始就對二元論做了一番批判,他指出三點問題。
他說傳統的二元論,起碼有三方面的誤解。
第一,認為外在和內在是二元對立的。
因為我們一般說,要把外在理解為掩蓋真正內在的東西,把內在理解為隱藏外在下的秘而不宣的東西。所以我們一般人會說,你不要被一個事物外在的假象所迷惑,要看他內在的東西,甚至中國人講要看一個人,不要看他的外在的美,一定要看他的心靈美,這是強調內在的東西。
薩特說,這也是一種誤解。他說,現象不過是自身的一種現象,“力”不是深藏在效用內部的效應,力就體現在效應上。外在跟內在根本不是對立的,外在它就是對內在的一種揭示,其實外在和內在就是合二為一,一體兩面的。
第二個誤解,活動和潛能的二元對立論,潛能重于活動。
一般人說,我們看一個人看一個事物,一定要看到他的潛能,不要看他當前的樣子。而薩特說,實際上活動跟潛能它不是二元對立的,活動就是一切,背后不存在潛在的可能的東西。
他舉個例子,他說,到底什么是藝術家,藝術家就是現實的藝術家,什么是天才,天才就是現實的天才,不存在可能的藝術家,和可能的天才。你如果是,早就該顯示出來了。
大家在中學里可能都學過一篇非常有名的文章,《傷仲永》,仲永在小的時候非常聰明,大家都覺得他是天才,他將來極有可能仍然是一個天才,但實際上,他僅僅是在小的時候是天才,長大之后,跟一般普通人完全沒有分別。
這個活動和潛能,它其實是一回事。所以,薩特說,我們更應該重視當下的活動的東西。
第三個誤解,薩特接著說,現象和本質二元對立也是誤解。
那我們現在經常說透過現象看本質,薩特說,現象不掩蓋本質,而是揭示本質。兩者就是統一的。這跟胡塞爾的現象學的觀點其實是一模一樣的。
實際上,薩特說了這么多,是想證明什么呢?
意識的存在和對意識的反思,這二元之間如何統一起來。那么,我們意識的存在和對意識進行反思的時候,薩特說我們已經走向二元論了。那就仍然不可靠。
所以,薩特提出了一個新的命題,叫,反思前的我思。或者叫前反思的我思。
近代西方第一個哲學家(又稱為近代西方哲學之父),笛卡爾,他說過一句話,我思故我在。
笛卡爾的這句話在薩特看來,是完全二元對立的。他認為,真正要想讓意識自身和對意識的這種意識統一起來,我思故我在是不可靠的,那么在這里,他區分了三種意識。
第一種,作為活動的意識。
胡塞爾說,意識總是關于某物的意識,這個意識是指向對象的,比如說我有一個意識,指向我眼前的這個水杯子,那么這個意識它是作為活動的意識。第二種意識是,作為對象的意識。
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那么,我現在我說我意識到我面前有杯子,在我說我這個意識的時候,已經把我這個意識活動作為對象的意識。這是一種反思活動,意識把自身作為對象進行反思。那么,除此之外,薩特提出,新的一種意識的提法。就是第三種意識,意識對自身的意識。
這就涉及到前面一開始我們問大家的那個問題。比如說,我現在問你,你在干什么?對,你在看文章。
所以薩特說,我問你,你在干什么,你回答,你在看文章,那么剛才你有沒有知道自己是在看文章,有沒有一種非常強烈的這種意識呢?
當你說現在我意識我剛才在看文章的時候,這已經是把你那種意識活動作為一種反思,把它作為一種對象在思考,那么,現在你說的意識,跟剛才那個意識已經是有一個差距,有一個距離在里面。
薩特接著說,為什么你知道你自己剛才在干什么?就是說你剛才意識到自己在干什么,所以現在我才能夠說出來,也就是說,人在意識到一種對象的時候,它同時能夠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
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一步來探討一下。
第一,薩特說,不能以反思來證明意識的存在。如果那樣,仍然是二元論。
第二,沒有對自己無知的意識,任何一種意識,都既是指向某物的意識,也同時是指向自身的意識。
第三,意識的存在與對自身的意識是一元論,但是具有兩面性。
我現在意識了一個杯子,意識到杯子的時候,我同時意識到,我有這種意識活動。這種活動是同步同時,是一體兩面。我的意識既指向對象,同時也指向自身,所以他把這種意識叫,反思前的我思。也叫前反思的我思。
他認為,對自身的意識和意識對對象的意識,它是同時進行的,這就是一元論,不是二元論。
換句話說,任何人在做任何事的時候,都知道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這是薩特他對反思前的我思的一個界定。
由此,我們可以看一下,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它是一種二元論,因為我思已經被作為認識的對象,那么薩特的反思前的我思,其實不是我思故我在,而成為我思即我在,我思跟我在是同時的。
這個叫一元論的一種認識方法。
那么,我們把薩特的這個前反思的我思,跟佛教當中的這個八種認識做一個簡單的比較。
大家都知道,佛教當中首先講,人有五官,人有五識,分別是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那么,這是人的五官的感覺。在有五官的感覺的時候,我也有這五種認識。
佛教接著講人有第六種識,就是意識。那么,是對感覺到的事物,有好惡之情和判斷,這是第六識。
佛教接著講人還有第七識,叫末那識。或者叫,污染識,也就是說一個人會長期積累下各種各樣的意識。比如說,恩怨,憂喜,愛憎,善惡,好壞,貪,嗔,癡,邪,佛教把這些都叫做心魔。
佛教接著講,人還有第八識,阿賴耶識。就是說,人隨著年齡的增長,生命的發展,人會收藏下來各種各樣的識,那么等人轉世輪回的時候,所有這些識呢,都會帶到你下一個生命體當中,它會一幕一幕重新體現出來。
比較一下,薩特他承認人有五官的認識,和佛教一樣,那么現象學講的第六識是什么呢?
就是胡塞爾講的意識總是關于某物的意識。這個也叫活動意識,這個類似于佛教的第六識。
然后第七識,現象學當中可以說,我思故我在的時候,我對我的意識的一種反思,但是這個跟佛教的末那識是不一樣的,因為現象學的第七識是對自己意識的反思。
而佛教的末那識其實是對長期的一種,各種識的一種積累。
其實,現象學也有第八識,就是薩特講的,前反思的我思。
這是對意識自身的時時刻刻的當下的一種意識,而佛教的第八識是指代人生命的,人的整個人生當中的,永遠不會丟失的這個識。
所以佛教講八識,現象學也歸結起來有八識,但是是不一樣的。
薩特說前反思的我思的時候,其實他在問,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他看來人其實時時刻刻都知道,而且能意識到自己在意識什么。
在實際現實生活當中,很多人覺得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不要找借口。但在更多的情況,我們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像前面那幾個故事一樣,其實很多人就像那個假警察一樣,他在做,意識很多東西,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有很多中國人,像現實中的老太太一樣,她看到別人在做什么,她也去做什么,實際上她不知道她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所以,薩特的前反思的我思告訴我們,真正的現象學是對人的,你是誰,你究竟在干什么的回答。
就是說你一定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現代中國人,當我們面對自然,面對他人,面對自己的時候,其實很多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薩特的回答呢,可能對我們在這方面有一些啟發。
57.2 你從哪里來?存在先于本質
前反思的我思,其實就是意識對于意識本身的反思,這跟我思故我在不一樣,為什么呢?
我思故我在,其實是對意識呢,你反過來以一種認識的方式去反思,發現我的意識,也跟胡塞爾的意識是關于對象的意識,關于某物的意識不一樣,因為胡塞爾的意識,它是指向外在的某物的,那么薩特的前反思的我思,他在強調意識,既是指向外在的對象,同時也指向自身,這是一元論的,也是此時此刻最當下的最真切的對自身的意識。
我們看第二個問題,薩特問你從哪里來?
中國《孝經》說,人之發膚,受之父母,人要對父母負責。
西方的圣經說,人類是由上帝創造的,人要對上帝負責。
海德格爾說,人是被拋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所以,人要自己對自己負責。
佛教說,人從無處來,向無處去,人不需要負什么責任,看空一切。
小孩說,我是從媽媽肚子里來。
薩特實際上在問,人的存在和本質究竟從何而來?
我們來看一下,薩特對人的存在和本質是如何劃分的,首先薩特說,人的存在有兩種,跟海德格爾不一樣,海德格爾說人的存在有三種,在世之世,與他人的共在,還有自我的存在是一種煩的方式。
那么,薩特說,人的存在有兩種方式。
第一是自為的存在。英文叫being – for – itself。
第二是自在的存在。英文叫being – in – itself。
怎么區分呢?
自為的存在是有意識的存在,自在的存在是無意識的存在。
自為的存在可以說就是意識,自在的存在可以說它就是一種事物。
自為的存在是一種主觀存在,自在的存在是一種客觀的存在。
自為的存在是非既定的存在,永遠在形成中,生成中存在;自在的存在是既定的存在,是不會變化的存在。
自為的存在是真正的“存在”,自在的存在可以說就是“虛無”。
中國古代有一首非常有名的詩,《春江花月夜》,其中有幾句非常有名,“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春江花月夜
作者:張若虛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這幾句詩當中,它既寫到了有意識的存在,也說到了沒有意識的存在。
“人生代代無窮已”,實際上就是薩特所講的自為的存在,因為它是不斷在形成中,生成中的存在。而江月,雖然它非常的美麗,但是實際上,它是一種沒有意識的存在,它就是一種自在的存在。
那么,正是因為有這種劃分,就有了存在先于本質的命題。這也是整個存在主義,最核心的一個命題和原理。
第一,薩特說,存在在先,本質在后。
先有人的存在、露面、出場,后來才說明自身。紅樓夢中的王熙鳳呢,她的出場就是,“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這其實是一種先有存在,后有本質的一種描寫方法。
實際上人與人的認識往往就是這樣,先認識一個人的存在,存在之后才有本質。
第二,所謂存在,首先是“自我”存在,是“自我感覺到的存在”,我不存在,則一切都不存在。
這就是前面我們講過的王陽明看花。“任何存在都是有意識的存在,任何意識都是存在的意識”。
第三,所謂“存在先于本質”,即是“自我”先于本質。
也就是說,人的“自我”決定自己的本質。孔子說,“為人由己,而由人乎哉”,“我命由我不由天”,“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這其實都是在講人,自我在決定自我的本質,自在在先,存在在先,本質在后。
所以,薩特在他的《存在與虛無》當中講,一個喝水的杯子,墨水,成為自身是不能自己選擇的,而人不是事物,不是東西,可以選擇自己的存在,自為比自在更根本,自為是第一性的,決定第二性的自在,這即存在先于本質,這也成為存在主義的第一原理。
對于人來說,一個人的出場、露面,是存在先于所再現出來的本質。
比如說,我現在是一個作者,是因為我有一個寫作的本質而決定了我的存在呢?還是因為我有寫作這么一個行為,這么一種展現,才有了我的作者的這個本質呢?
很顯然,應該是后者。所以,紅樓夢中的王熙鳳,我再解讀一下。
對王熙鳳的解讀,中國人就是說,這個人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她的整個出場其實就是這么一個存在主義的方式。
紅樓夢當中有一個片斷,林黛玉第一次到賈府,然后大家都很喜歡她,那么一般人都來看她,這個說了沒有幾句話,就聽到有人說,“我來遲了,未曾迎接遠客”。
林黛玉很納悶,說,在賈府當中上上下下個個都斂聲屏氣,怎么突然有一個人敢如此高聲,放蕩無禮,她這個放眼去看,發現一堆丫鬟和姑娘們,這個簇擁著一個少婦走過來,這個人呢,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仙妃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絳,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肯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黛玉連忙起身接見”。
這個存在決定了她的本質,紅樓夢對人的描寫非常到位,這就是一種存在先于本質的描述方式。
其實,在現實生活當中,我們每個人的自身的存在,和對他人的認識都是用存在主義的這種方式,來展開和進行的。
存在先于本質,這是對傳統哲學本質先于存在的批判。
薩特認為,本質先于存在是決定論、宿命論的學說,應該被拋棄。
什么是決定論和宿命論?
在決定論看來,有這么幾種表現方式。
一種就是因果決定論。就是中國人常常說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有什么樣的付出,就有什么樣的收獲,這就是一種典型的因果決定論。
道德決定論認為,人為什么有各種各樣的行為,它最后的這個原因是什么,這都是由善在那里指引,一個人做善事是因為善在指引,一個人做惡事也是因為這個人有善的追求,只不過他那個善是局限于自身的一種善而已。
再比如說神學決定論當中,他這么認為,人的各種行為都是由上帝的自由意識和上帝的全知全能決定的。
當然現在是科技時代,物理決定論幾乎決定了一切,它認為不管是物理世界,還是人的各種行為意識活動,都是由物理定律決定的。一個人有什么動機和行為,完全是由他的生理定理決定的。這其實有點機械論,這個就是有點物理決定論的色彩。
決定論把人的自由意志完全抹殺掉了,導致人沒有任何可以選擇的余地。
再看宿命論,它指的是人一生的貧富,壽數等受到既定的禍福吉兇的限制。認為一個人的思想,行為,及其命運,在出生之前已由天意注定,人只能服從上天的安排,不能違抗,才能積福除災。宿命論,在中國古代尤其是下層的老百姓之間比較流行。
在存在論看來,不管是決定論還是宿命論,它都把人的意志,人的自由,人的選擇,抹殺掉了。它其實都是在認為本質先于存在,它可能針對非人之物有效,對人是無效的。
所以,存在論者認為,正是自我才決定了自己的本質,決定了自己的命運,所以,它要反決定論和宿命論,存在主義最響亮的口號就是,存在先于本質!
那么,這樣我們就又對人的本質,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關于人的本質,不同的哲學家也有不同的回答。但是西方人更多的認為,人的本質其實就是理性兩個字。
人有必然的命運,由理性去支配自身,但是薩特說,人其實沒有任何本質,如果非要給人找一個本質,那么,這個本質就是,人是其所不是,不是其所是。
人之所以為人,不僅是一種被設想,構想的人,更是他自愿變成的人,一個自己設想,構想的人;人不僅是思想的存在,也是意志的存在。
那么具體而言,是其所不是,不是其所是。包括以下三層含義。
第一,現在的我,不是過去的我,將來的我,也不是現在的我。
看一個人,一定不要看他這個過去是什么,將來是什么,一定要看他現在是什么,所以中國有句古話說得好,“英雄不問出處”,這恰恰是反決定論,是一種存在主義的回答方式。在《三國演義》中,桃園三結義的三兄弟,沒有一個是所謂的官二代,富二代,劉備他本來就是一個織席販履的,關羽是賣棗的,張飛是殺豬的,但是他們三個卻創造了轟轟烈烈的業績,這就是英雄不問出處。
但是,現在中國人,非常缺乏存在主義的這種觀點,現在大學生畢業找工作,第一件事問你是不是985畢業的,不是的話,再問你是不是211院校,實在不行,再問你是不是省屬重點大學,如果不是就問你的學科專業排名怎么樣,中國人往往喜歡用一種外在的東西看一個人,這是非常狹隘的觀念。
其實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人的意識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很多有重大影響力的人物,英雄式的人物,其實就沒有過高的教育經歷,有的甚至是初中以下畢業,但是因為他們沒有這些狹隘觀念的影響,他們以存在主義的方式向世人證明了他們的成功。
著名的作詞家,蔣開儒,在這個改革開放往前推進的時候,他一看改革開放春風唱想大江南北,所以他五十歲從東北一個人,拋家棄子跑到廣州去下海,然后到廣州找工作,去應聘,老板問,說你哪個大學畢業的?他說我沒上過大學,問那你的學歷是什么?他說我初中畢業,老板笑了,說那你有沒有什么本事?蔣開儒說,我非常善于寫歌詞,老板說有沒有什么證明?蔣開儒說,我曾經拿到全國歌詞比賽第一名。老板很高興的說,拿你的那個證書一看,他說你說的不對,你這個證書上寫著是二等獎,蔣開儒說,我雖然是二等獎,但是你看后面,括號注,一等獎空缺。所以,他拿的是全國歌詞征文比賽二等獎第一名,老板說,我們現在需要人才,我不看外在東西,你就在我這里干。
幾年之內,蔣開儒寫的《走進新時代》,《春天的故事》唱遍唱紅大江南北,蔣開儒所碰到的這個老板呢,確實他選擇人才的方式,不是一種我所批判的中國人的方式,他就是一種現象學的方式去看人。
第二,社會規定的我,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是自己規定自己的我。
這和海德格爾的思想是很近的,海德格爾說,人一定要自己去規定自己,不要拿所有外在的東西來看自己,所以年輕朋友,你如果要找女朋友,不要看她是白富美,或者官二代,富二代,這個風險很大,因為人總是在不斷的變化生成之中,中國自古以來看人就有兩種方式。
一種是拿你外在的社會關系,其他東西來看你。另一種方式就是看你自身。
《詩經?衛風?碩人》,“碩人其頎,衣錦褧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
它所描寫的是齊莊公嫁他女兒的一段場景,就是說看一個女的要看她的這個出身社會關系,描寫的這個碩人,其實就是像當年蔣介石民國時期,宋氏三姐妹一樣,其實這是社會規定的這個碩人,不是她本人的真正的寫照。
下一段,我覺得寫的最好,開始體現她本人了。“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碩人敖敖,說于農郊。四牡有驕,朱幩鑣鑣,翟茀以朝。大夫夙退,無使君勞。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鱣鮪發發,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這是對美女的典型描寫,我覺得這才是真正她自己規定她的方面,因為她自己的各種行為,那都是她真正的體現。
我有一個同事,有一天和外國同事夸夸其談,說他叔叔是個富豪,如何的有能力,那老外同事一聽這個就不樂意,說你呢?這和你有什么關系呢?你叔叔有錢,好像也沒有給你一分錢,他再牛,也不是你牛,你想表達什么意思呢?
我一聽這老外的意思,不禁想笑,但仔細一想,確實是如此,別人再強和你本身有關系嗎?再仔細一想,中國人不就這樣嗎,老是從別人身上找信心。
所以說,我的社會關系,別人規定的我,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應該是自己規定的我,我有什么能力,我有什么存在及本質,這才是重要的。
第三,被動選擇的我,不是真正的我。主動選擇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所以薩特是其所不是,不是其所是。不光是給別人這么寫,他自己也是這么做的。就像我正在寫的這些文章,絕對不是為別人而寫的,而是為自己寫的,是為解決自己的思想困惑,心理問題,對自己人生的一種時刻反省與總結。所以,我也不太在意是否有讀者,以及讀者是誰,因為這是為我自己而創造的,為我自己而欣喜的。
我不光這樣寫,而是我做了之后,體會之后,我才這樣寫。所以這個寫,就不僅僅是瞎寫,而是來自我思想與人生,經歷的必然結果。
從這一點來看,我對薩特有一種深深的理解,他不光是一個哲學家,他還是一個文學家,戲劇家,當年薩特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不管是中國作家,還是西方作家,誰如果能夠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那都是他這一輩子最值得驕傲的,無上光榮的事。
但是薩特竟然拒絕了,他說,我就是薩特,我不是諾貝爾獎的得主薩特,我是我自己決定的我,不是外在的東西決定的我,直到現在,在今天,在學者思想家當中,能夠做出薩特這樣的舉動的沒有幾個人。
這是薩特自身對人的本質的,一種最好的注解。這就是說,人是其所不是,不是其所是。
因為這恰恰體現了他的哲學思想,人有選擇的自由,社會規定給我的東西,我可以選擇不去接受,哪怕是榮譽,就這一點就體現出薩特人格之偉大。
人其實是需要主動的活著,自己選擇的去活著。而不是被社會關系,被外在的一切所左右。
我們看一下今天的現實是什么呢?在當今這個社會,我們往往被左右,被選擇。
大家看看在這幾年,中國網上最流行的一些詞。
被自殺,后來發現還活著。
被就業,自己沒找到工作,隨便找個公司蓋章開了證明就業了。
被增長,工資沒變,結果報道增長巨大。
被代表,被自愿,被小康,被幸福,被平均,被全勤,被捐款,被失蹤,被開心,被高速……
今天這個現實之下,人的存在先于本質,人需要主動的活著,對于我個人,對于每一個人這是多么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