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綿綿無絕期......（中）——過于友善和沉默的結果就是得到傷害......
01
漆黑的深夜里，除了囂叫呼號的北風，還有那不斷襲來的寒氣，屋子外面再沒有其他的動靜。
我緊抱著女兒，腦子里紛亂一片，看著電暖放射過來的刺眼黃光，焦灼地等來了120的救護車。我惴惴地跟著一群白大褂上了車。
一到車上，醫(yī)生指揮我把女兒平放到架床上，而護士開始往女兒臉上蓋輸送氧氣的器具。我被這情形驚嚇住了，心里亂糟糟地分不清是什么感覺。
也許是醫(yī)生的觸碰和冰冷的感覺驚動了女兒，氧氣的管子碰到女兒臉上時，女兒哭著掙扎著不肯讓護士在她臉上蓋上氧氣罩。我把驚慌的女兒抱進懷里，摸摸她的頭沒有感覺燙手，并且她此時一雙眼睛正在打量周圍，我松了口氣，她看起來還是讓人放心的。
醫(yī)生觀察了一下她的臉色和眼睛，確定她并不需要氧氣和急救措施，于是征得我的同意把我們送到了一家大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急診醫(yī)生看著女兒，并不著急。我雖然心里焦急，但看到女兒一路上不再嘔吐，此時也醒了過來沒有昏睡，心里也就安穩(wěn)了許多。
02
幸好總算是虛驚一場，女兒沒有發(fā)燒，醫(yī)生診查后告訴我她是胃腸感冒，給我開了幾盒藥，叮囑我不能大量喝水，只能一次喝一兩小口并且只能喝白粥，就把我打發(fā)了。
我突然間就泄了力氣，內(nèi)心里無比的感恩和如釋重負。
抱著女兒取了藥，看看時間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多，外面依舊是凄風冷雨、人跡罕見。我權衡了一下我抱著女兒站在外面冷清大路上攔截到的士的機率，思考回家路途是否存在危險，最后決定我還是留在不冷的醫(yī)院大廳里等待天明，或者最少熬到五點左右比較安全也容易打車的時間段。
就這樣我抱著又睡著了的女兒坐在醫(yī)院的大廳里面。不打烊的醫(yī)院里三三兩兩地總是不時有人或坐或走過。我毫無睡意，就這么擁裹著女兒，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平靜地等待著時間過去。
女兒在我的懷里一直睡得很安穩(wěn)，中途偶爾醒一下也只是微睜開眼看看我，似乎確認我是不是在她身邊。
我的心因為她不是大恙而徹底放松了下來，沒有什么比此刻的安好更能讓人感覺到踏實的幸福了！
等到五點多，看到天色漸漸發(fā)白，我抱起女兒離開了醫(yī)院。回到家里以后，按時地喂女兒吃藥，看著她一直貪睡，時不時地醒過來哭一下，或者喊媽媽說不舒服。就這么一直到了中午時分，除了不再嘔吐，卻沒有任何好轉，我心里不免又開始煎熬。
03
開了電腦登上百度，搜索胃腸感冒的定義和治療方法。感謝互聯(lián)網(wǎng)強大的資訊，我讀懂了胃腸感冒，根據(jù)別人提供的經(jīng)驗，依據(jù)著自己對醫(yī)藥的基本了解和判斷，我跑到小區(qū)外面的藥店里買回了藿香正氣水。
病急亂投醫(yī)的我，把醫(yī)生開的貴藥扔到了一邊，拿著幾毛錢一支的藿香正氣水，倒出四分之一哄著女兒咽了下去，女兒被刺激的藥味嗆得哇哇大哭，我把她安撫好了以后她倒頭又睡了過去。
在隨后的兩個小時里，經(jīng)歷了一夜一上午的折騰后女兒出奇地睡的很平靜而呼吸均勻。我于是決定繼續(xù)相信藿香正氣水。
中途喊醒女兒喂了幾口白粥，看到女兒雖然胃口不佳但是不再抗拒進食，吃完以后也沒有再嘔吐，我的心開始一點點又踏實了下來。
到了下午六點，我再次哄著女兒灌下了一小口藿香正氣水。而之后女兒這一覺竟然香甜的睡到了午夜十一點多，一直守護在她身邊的我不時地觀察著她的睡容，卻不敢讓自己的困意和疲勞出現(xiàn)。
悠然在午夜醒來的女兒緩緩睜開眼睛，看到我的時候突然露出笑容：“媽媽！”
這一聲歡快而精神的呼喚，讓我的心瞬間融化，我抱起她，親昵地依依她的臉頰，問她還難受不難受。她活潑地揮動小手，奶聲奶氣地說我不難受了。
我看著她掛在臉上沒有消退的歡笑，看著她又精神振作的樣子，心里充滿了溫暖和滿足......
04
三天以后，看到女兒完好如初，我決定還是送她繼續(xù)上學去。只是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訴自己——女兒是我自己的，我多留意她每天的穿暖吃飽，不要再指望老師，也不再費力對老師存任何指望。
周一，我送女兒上學。聽到上學就收起了笑容沉著臉的女兒到了幼兒園時，看到了帶班老師站在門口迎接孩子，她沒有像往常那樣默默地由著老師引她進去，而是突然拉著我的手一扭身避開了迎面而來的老師，從她旁邊擦身過去。
這個舉動讓我的心忽然間就抽痛了——她是有情感的，也是倔強的......這明顯的疏遠舉動，明明就是一個生氣的表現(xiàn)。我有點愕然的同時，忽然猜想這一定和那天她生病有關，也許那天她哭著找了老師，而老師并沒有理會她，于是她一個人和渾身的冰冷苦苦抵抗，直到我的出現(xiàn)......
我有點尷尬地沖老師笑了笑，沒有說什么，而老師明顯也尷尬了，她訕訕地自嘲：耶？居然不要我了......
生病的事情我一句也不再提起。我不打算對老師說什么抱怨或者不滿的話，在這個城市里我孤單無依，我擔心我若是對老師不敬女兒就會受到不好的對待，所以我選擇隱忍和默不作聲。我以為順從可以得到包容，我以為配合可以換來關愛......
后來才知道，女兒不是特例，不是只有女兒才遭遇了不負責任的老師......
05
幾天后路過小區(qū)的廣場，恰好碰到一個奶奶在氣憤地和人訴說幼兒園老師的不負責任：她讀大班的孫女在幼兒園里發(fā)高燒，中午孩子自己跟老師說發(fā)燒了，但是老師沒有處理，也沒有通知家長。孩子午飯沒吃，挨到了下午，主動要求老師給家長打電話，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家長并沒有收到老師來電。放學的時候奶奶去接孩子，孩子哭得一塌糊涂，去到診所里已經(jīng)燒得臉通紅，體溫已經(jīng)到達四十度。而當氣憤的奶奶打電話質(zhì)問老師時，老師竟然辯解推卸責任......
而另一位家長則說這個幼兒園的老師存在嚴厲處罰甚至打罵孩子的行為。她說她孩子的同學就是因為被老師用透明膠紙粘嘴巴、扇耳光而轉走了，而她自己的兒子也曾經(jīng)受到過老師踢屁股的待遇，甚至有的老師還把喜歡哭的孩子關到小黑屋里去反省......
我沒有親眼看見，所以我不愿意去相信，也不敢和任何人談論......但是我的心里除了擔憂，還是擔憂......
我不敢想像我那倔強的女兒是否曾經(jīng)受到過這樣的“待遇”，而這種憂慮也是不可以言說的，我惟有在心里默默希望我的女兒可以學會察言觀色、學會討老師歡心......
然而噩夢終究還是來了。
06
十二月份是幼兒園排練元旦匯演的時間。女兒似乎又開始有點抗拒上學的情緒。然而我卻以為她終究是會和小朋友一樣享受、參與匯演的。
一直到匯演結束以后，我才知道——匯演前的排練據(jù)說女兒一直是哭鬧抗拒的，她不喜歡那樣的場合，她畏懼群集忙亂的場合。可是沒有老師或者誰跟我反映過女兒的特殊反應。每天上學女兒只是嗚咽一下但還是乖乖進去，放學了她看到我好像又總是挺愉快，我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也沒有想到其實我本可以避免將她一步步推到“深淵”。或者說她其實已經(jīng)被媽媽和老師訓練得只剩下服從......
匯演那天早上女兒反常地哭著不肯進教室，而我竟然為了成全老師的安排，以為我的配合會讓老師溫柔地對待女兒，我狠心地扔下她走了......
當在會場看到舞臺上心不在焉參與表演的女兒，我心里有著說不出的沉墜，她看起來那么不開心，她還背著她的書包在舞臺上顯得格格不入......
節(jié)目結束我在擁擠的人群里找到了她，她看到我好像就把別的人和事全都忘了，撲進我的懷里。我替她換下衣服，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什么反常。
當天晚上她就發(fā)燒了，夢里哭喊了幾聲，仿佛做了一個噩夢。我沒有太在意，畢竟這幾個月她總是時不時地生病一下，而孩子生病我也已經(jīng)不會太大驚小怪了。
07
周末之后，天氣太寒冷，我也準備和有些家長那樣，準備提前結束上學。
我?guī)е叭グ峄卮蹭佊闷贰Ｔ诮淌彝饷妫褡鲑\一樣在墻角里先小心翼翼地偷窺向教室里面，當她看到了帶班老師的時候，竟然一溜煙像逃跑一樣撤離了教室區(qū)域，任我怎么哄她都不肯進去教室，于是我只好自己進去找老師拿了被子。到這個時候我依舊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只是有點奇怪女兒那畏懼的表現(xiàn)。但老師沒有和我交流任何關于女兒的事情。
就這樣放寒假了，我以為可以高枕無憂了，度過了一個學期，再后面孩子想來也已經(jīng)習慣了幼兒園了。
可是有些事情總還是要有一個結果。
春節(jié)期間，有一次說到上學，女兒竟然就大哭起來，而當我們經(jīng)過一所學校的時候，她竟然很害怕地大哭不止......我和親人無奈地以為她只是還沒有習慣和我的分離，卻沒有意識到她那被我推開了的、缺乏安全感的心，也沒有想到在她害怕表象的后面其實藏著別的東西......
很久以后我才懂得，其實未必是我的女兒本身有多大問題才會不適應幼兒園，而是因為那個幼兒園不曾給到孩子足夠的安全感和擁有真正配得起老師定義的老師。
08
春節(jié)后回到居住的城市，臨開學前一天晚上，出于對女兒上學恐懼這個問題的焦慮，我斟酌了很久很久，極盡客氣而婉轉的措辭，發(fā)了一條短信給老師，告訴她女兒似乎在元旦匯演之后心里對幼兒園又有了很大的抗拒，加上隔了假期，希望老師可以耐心寬容些給她一點重新適應的時間，并且請求老師可以及時反饋給我女兒的表現(xiàn)，以便我?guī)椭M快重新適應。（我沒想到的是我一條費盡苦心編寫的短信釀出災難......)
春節(jié)后第一天上學，女兒是哭的，我以為很正常——過了一個長長的寒假，要重新適應幼兒園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離開的時候，女兒跟著老師進了教室，并沒有特別反常的表現(xiàn)。（我后來不止一次深深自責——其實不正是我一步步的無知和逼迫使得她惟有屈從？）
放學了，我接她的時候她很快拉著我離開了幼兒園。也許是那個年齡段孩子的表達能力和她們?nèi)菀淄浀奶匦裕龤q多的孩子并不怎么懂得跟媽媽說幼兒園的事情，或者想不起來說，又或者是不敢說。
女兒本來表達能力就不太好，她也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幼兒園的事情，無論開心或是不開心。而我當然知道她其實是不開心的，但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她太依賴我的緣故。
第二天早上，西方的情人節(jié)。送女兒到達教室門口，她看到老師的時候，竟然大哭起來，并且試圖拉著我離開。我哄著她讓她進去，可是她怎么都不肯進去，最后是其中一個老師出來強行把她抱了進去。我以為我趕緊離開了她一定就會平靜下來，于是我轉身就走。
可是我還沒走過教室拐角處的轉彎，就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教室那邊傳來女兒撕心裂肺甚至是歇斯底里的哭聲，那么尖銳那么凄烈，這是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哭聲。我再也挪不動腳步。
09
我猶豫著是不是馬上返回教室去一看究竟，這樣的哭聲緊緊揪住了我的步伐。就在我猶豫的時候，走廊那頭教室的門被打開，帶班老師重重地摔門而出，向我走來。我迎上前去，盡量擠出笑容，想和她聊聊女兒，問問是怎么回事。
我沒想到的是黑著臉、一臉憤怒的她竟然沒有看我一眼就擦肩而過了，完全無視我的存在......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看到她進了一個房間關起了門，我愣在原地。放心不下女兒，我悄悄走到教室門口，透過門上一個小玻璃窗口看向里面。奇怪的是當那個老師走了出去以后，我就沒聽到女兒的大哭聲了。而此時當我看到她的時候，她正自己拿著小手帕在揩眼淚，一邊還是抽泣著看著另一個正在忙著分早餐的老師。我放下了心，回頭走回走廊處等待那個帶班老師，希望可以和她溝通一下。
過了許久，那個老師終于走了出來，但是臉上依然冷若冰霜。我不得不喊住了她。然而，我剛怯怯地問了一句怎么女兒一直在哭時，這位臉部線條棱角分明的老師竟然像一座火山一樣——爆發(fā)了......
她像個刺猬一樣，并且嗓門提高了好幾度，沖著我就是一頓傾瀉：她一直都這樣你不知道嗎，你自己的孩子你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嗎，你還來怪我，你知不知道我能把她弄到元旦的舞臺上我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我感覺像有一頭張牙舞爪的猛虎向我撲來，我來不及反抗也來不及辯駁，只有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我不明白我怎么得罪了她，然后我內(nèi)心的委屈、隱忍以及焦慮化成了奔涌的淚水，而我的喉嚨仿佛被掐住了一樣梗阻得發(fā)不出聲音。
10
那一刻我失卻了思想的能力，我想解釋，可是我需要解釋什么？我的女兒怎么不好了呢？她也頂多就是哭哭而已，不調(diào)皮不鬧事，老師的這個態(tài)度，是有多討厭她呢？我的女兒真的就那么差嗎？我是個很有禮貌又客氣配合的家長，可是為什么我的友好換不來這位老師的和顏悅色和尊重？？
我終于哽咽著逼出聲音：我沒有怪你啊，我什么時候怪你了呀？我只是想問問她怎么哭這么厲害啊，而且她確實是因為元旦匯演而產(chǎn)生了上學陰影啊......
這個時候她的嚷嚷還在空曠的樓里傳響。聞聲疾跑而來的園長把這位發(fā)狂的老師控制住拖走了，我收不住我那悲傷的眼淚，捂住嘴巴惟有悲噎。在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好無助好悲哀——這座舉目無親的城市里，孩子爸爸不在身邊，我一個軟弱的女人是這么的由人欺負呵，而我毫無能力反抗......
我不會吵架，也不懂得怎么回敬這樣的激烈言詞。但那一瞬間我知道我應該怎么做——我不能再把女兒留在這里，這樣的老師，太可怕了！我哪怕再無能再懦弱，我也不能把我的女兒推到一個“虎口”里面......
我沖向教室，走了進去。淚眼模糊中我看到園長正站在那位老師旁邊一臉激動地滔滔不絕說著什么，而另一位老師一臉尷尬和無奈地站在后面。我無心再理會這些人，眼光搜尋到了女兒正坐在靠墻的桌子上，一臉木然，臉上已經(jīng)擦干淚痕，而她的面前正有一個活潑的男孩在擠眉弄眼逗她。
我快速走過去牽起她就走。園長攔住我試圖解釋什么，我忍住自己的悲傷和眼淚，冷淡地說我不放心女兒再留在這里我?guī)丶遥缓笤僖膊煌Ａ粢幻耄x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