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日志》
我破繭那日正逢谷雨,翅膀還沾著池塘的尾韻。水蜘蛛劃著銀槳說風涼話:"趕午市呢?殯儀館在蘆葦東頭。"振翅掠過柳梢時,我瞥見工蟻扛著比自己大三倍的面包渣——真羨慕這些短命鬼,至少不必在十二小時內完成婚宴、蜜月與產房全套服務。?
河灘石頭上擠滿爭分奪秒相親的同類,我們的求愛儀式比快餐店叫號還利索。當我把卵產回出生的水域時,夕陽正給云朵掛上縐紗。原來朝生暮死也有好處,至少不用像岸邊那對父子,為"龜殼算不算移動房產"這種蠢問題拌嘴二十年。
《海龜起居注》
玻璃墻外的兩腳獸幼崽又趴成了海星狀,他鼻尖在鋼化玻璃上犁出的油漬,恰巧與我左前爪第七片鱗甲等高。記得上次見到同比例幼崽還是1947年,那會兒他祖父的圓框眼鏡能把我殼紋映成唱片溝槽。?
他們總夸我氣定神閑,卻不知慢動作的苦楚——花半小時嚼完的生菜葉,在人類鏡頭里不過是段三秒短視頻。隔壁鸚鵡學會了七國臟話,而我花二十年才確認飼育員每天十一點投喂的規律。所以當小男孩驚呼"龜爺爺"時,我故意把藻類沙拉嚼得吧唧響:愚蠢的靈長類,我在地球法庭當活化石時,你們祖先還在樹梢摘虱子呢。
《紅杉回憶錄》
第3271圈年輪生日那天,啄木鳥照例來敲我的氣象站。年青時常羞于年輪稀疏,如今倒是慶幸:若每圈都銘刻記憶,我該把冰河期的噴嚏、印第安部落的炊煙、淘金者的鐵鎬聲塞進哪條褶皺??
根系網絡今晨傳來急報:東南方三百米處有棵云杉被掛上"古樹名木"鐵牌。我抖落幾片針葉權當嗤笑——這些公元后的幼苗總愛大驚小怪。倒是腳下青苔說,那對總來乘涼的人類父子很有趣:父親指著我裂開的樹皮說這是皺紋,孩子卻堅持認為這是笑紋。?
暮色漫過腰際時,我習慣性數起年輪間的星辰。樹洞里某只松鼠藏的話梅核正在發酵,這酸甜氣息讓我忽然想起,上次聞到類似氣味還是羅馬人泡橄欖的陶罐破裂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