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同日下午，陳設如前幕，陽光已微弱，仍射進室內，幕啟時，已見但文波站在火爐前，面背觀眾，等候著哈格醫生歸來。

【蘇珊從樓上下來進室內。

蘇 珊 但文波先生，您好！

但 文 波 喔，您好！

蘇 珊 我是哈格醫生的女兒，蘇珊。媽媽說累您等久了，真對不起，爸爸吃過飯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兒了。

但 文 波 我等一等不要緊。

蘇 珊 噢，但文波先生，趁現在您有空，我……我有……事……想來請教您。

但 文 波 請說吧！我可以保守秘密。

蘇 珊 我打算在今天下午跟男朋友私奔。

但 文 波 私奔！哦？！

蘇 珊 我的男朋友是個藝術家，而爸爸和媽媽卻認為藝術家是沒有出息的。

但 文 波 他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嗎？

蘇 珊 我不會判斷，所以要請您幫我看看。

但 文 波 如果我不喜歡他的畫，你就要重新考慮？

蘇 珊 哦不，不管他畫得怎么樣，我都會跟他結婚的。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該去畫畫好呢，還是繼續當油漆匠好？（去拿了布魯斯的那兩張畫）這就是他畫的，請您看了以后不客氣地告訴我，到底他有沒有希望？

但 文 波 （接過畫，戴起眼鏡，先看第一幅，然后看另一幅）奇怪，真奇怪！我敢斷定他一定是克里斯賓的學生。

蘇 珊 是的，他在小孩子的時候就跟克里斯賓學畫畫。

但 文 波 我很想多看一點他的作品，還想跟他本人見一面。

蘇 珊 那很容易，我現在就帶您去好嗎？我們四點半就要和關尼一道搭火車走了。

但 文 波 關尼也要走？

【哈格醫生從前門進來。

蘇 珊 是的，她要回曼徹斯特去……噓！爸爸回來了！

【哈格醫生走進室內，他形容憔悴，痛苦的看了他們一眼，默默地走到椅子邊，疲憊不堪地坐下去。

蘇 珊 怎么了，爸爸，有什么事嗎？

哈格醫生 我心里不舒服……

蘇 珊 我正想陪但文波先生到外面走一走。

哈格醫生 去吧！

【蘇珊陪著但文波出門去，掛鐘響了四下，哈格太太從旁門進來。

哈格太太 怎么樣了，阿瑟？

哈格醫生 我跑了一下午，到處都找遍了，終于在埃克林頓旅館找到那個騙子了！那些畫早就被他存到銀行保險庫里去了。

哈格太太 噢？

哈格醫生 銀行不肯讓我要回那些畫，哼。現在那個強盜又出去了。原來他的真名字叫達倫。

哈格太太 達倫，怎么寫？

哈格醫生 管他怎么寫，（吼叫）關尼！

關 尼 （在外邊）來了。

哈格醫生 （對哈格太太）跑了整個下午把我的腦袋也跑昏了，（對關尼）給我一杯牛奶。

【關尼回到廚房去，把門關上。

哈格太太 阿瑟，你出去以后又有三個長途電話，七封電報，都是從倫敦來的。

哈格醫生 我沒工夫去管那些電報和電話了。（舉起顫抖的手，悲哀地）唉，今天早上我還是一個安分守己的鄉下醫生，過著和平安靜的生活，可是瞧我現在……

哈格太太 阿瑟，你要拿主意才好。

哈格醫生 我們無論如何不能讓關尼把那張畫像帶走！現在我們能得到手的只有那一張了。

【關尼拿一杯牛奶一碟餅干過來，把杯子放在哈格醫生的面前。

哈格醫生 謝謝您！關尼。

關 尼 我已經替您準備好了一份豬扒，燒好了就給您端來。

哈格醫生 不用，我吃不下，（把發抖的手伸到關尼面前）瞧！

【哈格太太走到書桌后邊的窗前，往外邊看。

關 尼 喔，天啊！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您累成這個樣子，醫生！都是倫敦那班奇怪家伙來得不好。不過現在他們都跑回去了，您就省省心吧。

哈格醫生 假如這個房子里里外外都弄得井井有條的話，我就一點也不會難過了。就是壁爐上邊，艾達掛畫的那個印子，使得我心里沒法舒服。

關 尼 那是壁爐煙熏成的印子，我可以把它洗得干干凈凈的，醫生。

哈格醫生 不，您快要走了，沒有時間去洗了。

哈格太太 為什么你不把布魯斯的畫掛一張在那兒呢？（指著書桌上的那兩張畫）

哈格醫生 不成，布魯斯的畫不夠大，我們要找一張能蓋過整個印子的畫。

哈格太太 對了，應該是一幅大畫。

哈格醫生 關尼，您不是有一張克里斯賓替您畫的畫嗎？

關 尼 那是我的像。

哈格醫生 好極了，那正合適。您一走我們就掛上去，擋住那個討厭的印子。

關 尼 可是……怎么可以把我的像掛在這兒呢？人家會笑話的。

哈格醫生 管他們做什么？這是一個自由的國家。關尼，您是個好心的人。

【哈格醫生再次舉起他顫抖的手，關尼同情但又有些猶疑地走進廚房。

哈格醫生 這比偷偷摸摸高明得多，這樣一來一定到手啦！

哈格太太 可是她現在還沒送給我們呢。

哈格醫生 她一定會的，一步一步慢慢的來，我已經想妥當了。

【關尼拿著她那張畫像進來。

關 尼 拿來了。

哈格醫生 好極了，關尼，哦，畫得多么像啊！瞧您多么漂亮！

關 尼 克里斯賓在畫這張像的時候，三番五次地說：“關尼，這將是我所有的畫中唯一的杰作。”

哈格太太 你聽見了嗎？阿瑟，唯一的杰作！

哈格醫生 關尼，他的確這么說過嗎？

關 尼 是的，而且畫完這張畫他還向我道謝。好像我曾經替他出過什么力似的……現在……大家都這樣喜歡他……他真不應該死得這么早。

哈格太太 好了，好了，關尼，不要難受了。

哈格醫生 （拍拍關尼的肩膀）關尼，你一哭，我們大家都要哭了。（走到通道叫著）艾達，到這兒來，來看關尼的像。

【艾達自樓上下來。

艾 達 唔，是的，很不錯。

哈格醫生 我們現在有兩個關尼了，一個是真的的，另外一個是畫上的，假如讓兩個關尼都離開了我們，那可太難過了，是不是？關尼，您最好把這幅像留在這兒。

關 尼 留在這兒？

哈格醫生 喔，我決不會讓您吃虧的……關尼，我可以給您五磅，（關尼搖頭）也算是我們多年的主仆交情啊。

艾 達 給他十磅吧，爸爸。

【哈格太太拉著艾達手臂，醫生瞪眼看著艾達。

哈格醫生 好吧！我決定給你十磅，是的，十磅！在這不景氣的年頭，這個數目可以說不少啦！您一定不會拒絕的吧？

關 尼 不，醫生，我想不出什么話來拒絕您，這數目太大了……

哈格醫生 好，一切都解決了。一切都公開，光明，正大。

哈格太太 阿瑟，你真是了不起。

關 尼 但是這幅畫在我身邊太久了，我無論如何也舍不得丟下它。

艾 達 十磅啊，關尼！想一想吧。

關 尼 真沒想到臨走的時候你們大家居然對我這么好……我真難說出“不行”這兩個字。

哈格醫生 那就光說“行”這一個字吧，來，我們握手，一言為定。

關 尼 哦！我還是覺得把我的像掛在這兒真有點不合適。……哦，我……我說不出來，好吧，既然你們一定要……

【門鈴響。

哈格太太 有人敲門。

艾 達 別讓我們失望啊，關尼。

哈格醫生 她不會叫我們失望的，想一想，十磅哪！

【門鈴再響。

關 尼 我還得想一想……

哈格醫生 （對關尼）噢，當然。您進屋去好好想想吧！我知道您一定不會想錯的。

【門開了，達倫進來，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拿著一幅油畫。

達 倫 沒人開門，我只好自己進來了。（把面靠著藥櫥旁，把帽子放在食櫥上）

關 尼 （對正看著那幅畫像的達倫）如果您是來拿我的像的話，我絕不會答應的。（經過上手的桌子前邊，迅速走進廚房去，關上了門。）

哈格醫生 達倫先生，我真想不到您自己會親自送上門來，

達 倫 （愣了一下以后）可否讓太太小姐們回避一下，留下我們兩個人談一談？

【達倫又重新仔細看那幅像。

哈格醫生 （對他的妻女）讓我一個人來對付他吧！

艾 達 爸爸，要是他又想來騙那幅像，您就一槍打死他。

哈格太太 阿瑟，要幫手就喊我，我在樓上等著。

【達倫目送艾達和哈格太太上樓去，哈格醫生把門關上。

哈格醫生 我再不相信您的鬼話了，達倫先生。

達 倫 請您說話稍微客氣一點好嗎？事實上從古到今收賣古畫的人都玩這一手。我們還是談談生意吧！克里斯賓有多少張畫留在您這里？

哈格醫生 通通燒掉了，除了您騙到手的那兩張之外，就只剩下這一張。（指著關尼的畫像）

達 倫 哦，一幅稀世之珍！

哈格醫生 您到底來干什么？

達 倫 羅卡，這個名字您聽過嗎？

哈格醫生 沒有。

達 倫 羅卡是一個法國的風景畫家。不過他的大部分作品，是在他死了之后才畫的。

哈格醫生 什么？死了之后才畫的？

達 倫 對，還有塞尚也是這樣。（拿起帶來的那張畫）今天早上我說過我們可以合股做生意，請您看，這張玉米田，就是在克里斯賓死后才畫的，（哈格醫生想拿過畫）當心，別碰它，油漆未干！

哈格醫生 這是從哪兒來的？

達 倫 是我畫的。

哈格醫生 你是什么人？

達 倫 造假畫的。我想您現在應該明白了吧！克里斯賓的原畫都找不到了，這樣反而對我們更有利。哈格醫生，現在我們可以絕對壟斷了克里斯賓。

哈格醫生 壟斷？

達 倫 獨占！因為您可以保證我的假畫是真的。我的意思您明白嗎？（轉身將畫靠著藥櫥放下）

哈格醫生 那簡直是犯罪！（坐下）我再不聽這種鬼話了。

達 倫 考慮一下吧，醫生，您有那么賢惠的太太和兩個可愛的女兒，為了他們去掙點外快，上帝是會原諒你的。

哈格醫生 （思考片刻）好，我決心跟您合作，照您的計劃……我可以分得多少錢？

達 倫 我以為，兩成。

哈格醫生 太少了。

達 倫 兩成五？

哈格醫生 至少要五成。

達 倫 （伸出手）一言為定！

【入口處傳來腳步聲，羅森打開門走近來，他看到了達倫，詫異地止步。

羅 森 達倫，您也來了。

達 倫 （轉身看見羅森時，笑容消失）我比您先來一步，羅森。

哈格醫生 你們兩個認識？

達 倫 羅森先生是我們這行中的買賣人。（轉身對羅森）怎么樣，羅森？我們正在組織一個有限公司，您打算參加進來坐優先股東嗎？

羅 森 謝謝，我今天來不是干那種生意的，我來這兒是買真畫，而且非弄到手不可。

達 倫 （笑著指給羅森看那幅關尼的畫像）好，您看這張怎么樣？

哈格醫生 不！不，這張絕不是，這是……

達 倫 醫生，別費心了，他并不是收買古董的傻子，他賣的畫大部分都是我假造的。

羅 森 （看畫像驚奇地）達倫，我從來不知道您會畫得這樣好。

達 倫 那么，您現在承認我的本領啦！

羅 森 哼，您騙不了我的，（對哈格醫生）如果這是真品，我可以買它，不過……

達 倫 呵，干脆承認自己不識貨吧。

羅 森 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門打開了，但文波出現，他和蘇珊說著話，蘇珊本來是跟在他背后的，這時正準備上樓。

達 倫 但文波先生來了，問問他吧。

但 文 波 哦，哈格醫生，你把那些寶貝找回來了嗎？

【醫生做手勢指那張像。

但 文 波 （看畫像）啊！正是這一幅，這幅畫表現出女性的純真和高貴，（一膝跪在椅子上）柔和而有力量，這種藝術的美，只有……只有……簡直是無可比擬！

羅 森 我很高興聽到您的意見，但文波先生，好，我愿意出一千四百磅來買它。

【哈格醫生倒在安樂椅里，哈格太太從樓上下來。

但 文 波 您真的想買，羅森？

羅 森 是的，我想買，但文波先生，而且我尤其喜歡你在場看著這筆交易。

但 文 波 你買來干什么？

羅 森 我要拿它開畫展，一張畫的展覽，我要把所有想買畫的闊佬和懂鑒賞的名流，都引到展覽會來。

但 文 波 那么您也希望我在展覽會上發表點意見是不是？

羅 森 是的，我先謝謝您了！（坐下）來吧，醫生，我們來談生意，要公道一點。

【但文波繼續欣賞，蘇珊，哈格太太，艾達相繼從樓上下來，哈格太太和艾達擠到哈格醫生身旁。

哈格醫生 我……我……我本來是愿意賣給您的，不過……

蘇 珊 爸爸，別做不道德的事。

哈格醫生 滾開點，別在這兒嘰嘰喳喳的。

羅 森 哈格醫生，一千七百磅怎么樣？

哈格醫生 我跟您說，我現在還不能夠賣這幅畫。

達 倫 交給我吧，伙計，我有辦法處理。

哈格醫生 請您免開尊口，這筆生意我沒有跟你合股，（對羅森）一千七百磅不夠。（用力地坐下）

哈格太太 我們還花了十磅本錢呢。

羅 森 好，兩千磅，這是頂高的價錢了。

哈格太太 不夠。

羅 森 那么你到底要多少？

哈格醫生 至少七千磅。

羅 森 您敢情是瘋了吧，七千磅！

哈格醫生 六千五百磅。

羅 森 也太過了，但文波先生您說是嗎？

但 文 波 我不表示意見。

哈格醫生 那么六千。

哈格太太 阿瑟，不要減了，不要減了！

哈格醫生 我決不會大減價的，（對羅森）可是您出的價錢也不能相差太遠啊！

羅 森 那么加五百，兩千五百磅。

哈格太太 不夠。

艾 達 （同時）不夠。

哈格醫生 （同時）不夠。

羅 森 三千。

哈格太太 不夠。

艾 達 （同時）不夠。

哈格醫生 （同時）不夠。

但 文 波 哈哈，他們全家一致來對付您了，羅森。

蘇 珊 我可不在內，但文波先生，我要告訴您，我絕不會參加這種不道德的勾當。

哈格醫生 滾回你屋子去，不干你的事。

哈格太太 你這忤逆的家伙！

蘇 珊 我就是不愿意看著關尼受欺負！（激憤地跑上樓）

艾 達 各位，對不起，我的妹妹因為小的時候摔了一跤，腦子跌出毛病了。

哈格太太 （把艾達推向廚房門口）看著關尼，不要讓她進來。

【艾達走進廚房。

哈格醫生 六千磅，羅森先生，不要就算了。

羅 森 我當然不要。

但 文 波 這一次你碰到敵手了，羅森。

羅 森 三千五！

哈格醫生 六千！

羅 森 三千七！

哈格醫生 五千七！

哈格太太 不要再減啦！

羅 森 四千三，三千現錢，其余的明天拿來。

哈格醫生 四千七，三千現錢，其余的明天拿。

羅 森 好，算數！

但 文 波 好買賣，羅森！

哈格醫生 （近乎沮喪，但依然留心地關心著廚房的門）快，快拿現錢給我。

【艾達走回來，關了門。

艾 達 媽媽，那個新來的女傭人等得不耐煩了。

哈格太太 讓她滾吧！現在我們可以請得起一個管家了！（門鈴響）艾達，看看誰來了，要是來看病的，就告訴他你爸爸洗手不干了。

【艾達走出去開門讓布魯斯進來。

艾 達 （對布魯斯）您來這里干嗎，布魯斯？

布 魯 斯 我來拿關尼的行李，哈羅，但文波先生！

但 文 波 啊！這個孩子真了不起。

哈格太太 誰？布魯斯？

但 文 波 嗯，我已經看過他的畫了，哈格太太，你們村子里真是出天才畫家啊！

哈格太太 （一愣）他的畫也可以賣錢嗎？蘇珊，快下來啊，布魯斯來了，進來吧！布魯斯，不要怕，現在我們對藝術家的看法已經不同了。

布 魯 斯 對不起，我是來替關尼拿行李的。（穿過過道，蘇珊忙從樓上下來，跟著他走去）

羅 森 （對哈格醫生）好吧！你在這兒簽個字。

【羅森將筆和賣據交給哈格醫生，哈格醫生瞧一瞧廚房門，簽了字。

羅 森 這是支票。（交出支票）

哈格太太 （低得聽不出聲）你瞧，阿瑟！

【關尼換上了出門的衣服，手里提著一個小包從廚房門出來。

羅 森 （站起來）我馬上就拿走。（拿起畫像）

關 尼 對不住，打擾您了哈格醫生，不過我已經打定主意……

哈格醫生 我早知道了，關尼，我早知道了，（在袋子里摸出幾張鈔票）這里是我答應過給您的十磅，（把錢塞在她手里）上帝保佑您一路平安，關尼！（把她推向廚房門口）

關 尼 （發現羅森在拿她的畫像）您有什么權力拿走這幅畫？

羅 森 笑話，我沒有權利？我這一輩子從來還沒有出過這么多錢來買一張畫呢！

關 尼 那張畫是我的。

羅 森 可現在是我的了。

哈格醫生 關尼，誰叫您無緣無故的跑進來？

關 尼 我進來辭行，順便拿走我的畫像。

哈格醫生 這張畫剛才您已經賣給我了。

關 尼 我沒有。

哈格太太 哎，關尼，您已經把錢拿到手里了。

但 文 波 哈格醫生，您這樣是不行的。

關 尼 錢在這兒，拿回去！我并沒有答應賣給您。我想好了，我決定不離開它。您居然背著我賣掉它，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不害臊的。

哈格太太 關尼！

哈格醫生 這個家是我的，所以在這里的東西都屬于我的，您不過是我的傭人。

但 文 波 老天爺！

關 尼 可是我的像不屬于您。

哈格醫生 請你們大家暫時到別處去休息一下，讓我跟關尼把事情弄清楚，只要五分鐘，五分鐘。

羅 森 醫生，剛才我可是已經給了您一張支票。

哈格醫生 請您放心，羅森先生，這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誤會罷了。

【眾人出去后，哈格醫生關上門，他抹一抹汗。

哈格醫生 （轉身對關尼）關尼，這許多年來我們一向對您總算不錯呀！想不到您竟然……

關 尼 我絕不能離開這張畫。

哈格醫生 喔，關尼，你想一想，我不過在想辦法替您多弄一點錢罷了，我并不是指那十磅，那是小意思，關尼，我可以再給您二百磅，二百磅。

關 尼 您把我的像賣了二百磅？

哈格醫生 其實，關尼，像您這樣當傭人的，根本就不應該有這么值錢的東西。

關 尼 我不管它值不值錢，但是在這個世界上，只剩下這一幅畫像是我最親密的。我現在可以不用害羞地說出來了，那時候我愛克里斯賓，直到現在我仍然愛他。他畫完這幅像之后不久就死了，這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作品，所以我特別珍視它。它代表著我的快樂，您知道，我一向是沒有什么快樂的。好了哈格醫生，我該去趕火車了。

哈格醫生 關尼，您只知道替自己打算，您的弟弟和他那一群孩子怎么辦呢？他現在又失業。您回去一定很困難的。

關 尼 我知道。可是我答應過克里斯賓，不管怎么困難，我永遠不離開這幅畫。

哈格醫生 還有，那時候您拿了我的工錢，在做工的時候您不干活，卻在那兒讓克里斯賓替您畫像。

關 尼 不對，他畫的時候我一分鐘都沒有停下過手上的活兒，我一邊干活，他一邊畫。

哈格醫生 好，我老老實實告訴您吧！他們肯出四千七百磅來買這幅畫像。

關 尼 四千七百磅……

哈格醫生 關尼，我們來平分吧！

關 尼 我不要。

哈格醫生 您是想要多分一點嗎？好，您就拿三千吧！想一想，有了三千磅，您的弟弟和那一群孩子的日子會多么好過。

關 尼 不……不……我告訴您，我不要。

哈格醫生 （拉著她手臂）那三千七百磅吧！

關 尼 放手！告訴您，就是一百萬磅我也不要，醫生，您應當知道羞恥。

哈格醫生 上帝！（倒在安樂椅里）

關 尼 （深情地看著那幅像）可憐的克里斯賓，他從來沒有好衣裳，整個冬天就只有我替他織了一件毛衣。為什么一個人死得這樣凄涼，而他畫的畫卻又那么值錢？

哈格醫生 因為他活著的時候沒有人要他的畫。

關 尼 但是我一向喜歡他的畫，所以我才保存了那么許多。

哈格醫生 你……保存了許多？

關 尼 是的。哈格太太叫我把那些畫丟進火爐里燒掉，可是我沒有燒。

哈格醫生 現在在什么地方？

關 尼 在我的箱子里。

哈格醫生 有多少？

關 尼 十七張。

哈格醫生 十七張？上帝啊！十七張克里斯賓的畫啊！（跑到門口大聲地）安娜！艾達！

【哈格太太、艾達應聲過來，羅森、達倫、但文波跟在她們后面。

哈格醫生 你們大家都進來，不要管那幅像了，別的畫都給我發現了，（對哈格太太）就在關尼的箱子里，一共有十七張！

但 文 波 十七張沒有見過世面的克里斯賓的畫！

艾 達 而且那是屬于我們的，我們的！

哈格太太 阿瑟，我們發財了！

【布魯斯進來，拿著關尼的舊皮箱，用繩子捆好，蘇珊跟在后面。

哈格醫生 把箱子放下來，打開它！

布 魯 斯 我剛用繩子捆好。

哈格醫生 那么再把繩子解開！

【布魯斯放下箱子，俯身解繩子，所有人都聚攏來圍住箱子。

關 尼 您弄得我要把火車誤了！

艾 達 這個時候還管什么火車不火車。

布 魯 斯 （解開了繩子）好了，醫生。

【哈格醫生打開箱子的蓋兒。

哈格醫生 關尼，那些畫在什么地方？

關 尼 （急忙走上前）讓我來找吧！哈格醫生，我不高興人家亂翻我的箱子。

【大家靜下來，關尼俯身向箱子，在幾件衣服下拿出一大卷用繩子捆的好好的畫布，哈格醫生從她手里將畫搶過來。

哈格醫生 （對羅森）哈，現在我可以跟您談一筆大生意了，羅森先生。

羅 森 （從哈格醫生手上拿過那些畫，走到書桌旁，把畫放在書桌上打開來）我真是沒有準備談這樣的大宗生意。

但 文 波 小心點，別弄壞了！啊……（把那卷畫放平）

關 尼 （對布魯斯）請您替我把箱子捆好吧！

【布魯斯在捆好箱子，蘇珊幫助他，關尼注視著那些人。

哈格醫生 您估計這些畫一共值多少錢？但文波先生？您不是說過，一張就值兩千磅嗎？

【羅森翻過另一幅畫，關尼屢次想中斷圍著桌子的那班人的行動，但是她的每種努力，都被他們所發出的激動的聲音阻止了，他們完全漠視她的存在。

關 尼 你們又在打主意想賣了那些畫嗎？哈格醫生？

哈格醫生 這幅是什么？

但 文 波 “玉米田”！那一定是“玉米田”！

哈格醫生 （激動地）啊，“玉米田”！

羅 森 （對哈格醫生）喂，哈格醫生，在我們沒有開始談生意之前，我一定要弄清楚你究竟是不是真正合法的物主？

哈格太太 如果我的丈夫不是物主還有誰是？

關 尼 什么？但文波先生……

但 文 波 不要急，醫生，我以為現在還不忙著賣，無論如何不必通通一下子賣掉。

羅 森 我也沒有準備下這么多錢，（轉向哈格醫生）您可以讓支票延期三十天后取款嗎？哈格醫生。

哈格醫生 可以，只要你把全部的畫先給一個價錢。

羅 森 讓我算一算。

關 尼 喂，你們看完了沒有？我要走了，快把這些畫還給我！

【圍著書桌的那班人看完一張又一張，發出愉快的驚嘆聲。但文波對于討價還價不感興趣，從書桌旁的人堆里走開。

哈格醫生 （笑吟吟地）我們不來打攪您，您慢慢地算吧！

【羅森在慢慢地計算，其余的人都從背后看著他，關尼拎著她的小提包站在一旁。

但 文 波 喔，關尼！您要走了嗎？

關 尼 是的，但文波先生。

但 文 波 關于您那幅畫像，允許我提點意見嗎？關尼，這樣一件稀世的藝術珍品，既然屬于您，您就應該妥善地保存它。我建議最好把它借給倫敦市藝術館保管，您愿意嗎？

關 尼 我可以想一想。

羅 森 （離開他的數字）三萬五千磅！

哈格醫生 你說是四萬磅？

【但文波舉起手要大家靜一靜。

但 文 波 關尼，我知道這幅畫像在你看來不只是一件簡單的藝術品，我想在克里斯賓作畫的時候，您和他之間一定有一種不平常的關系。

關 尼 是的，克里斯賓……他曾經向我求過婚。

【雖然關尼的這句話是羞答答地說出來的，卻引起全室人突然的注意，一下子靜了下來。

哈格醫生 您……（走近她）可是您還沒有和他結婚吧？關尼！

關 尼 當時他病得那么厲害，對我提出了要求，我是沒有法子不答應他的，何況我又是那么愛他。

但 文 波 那么您就是克里斯賓的太太羅？

羅 森 那么這些畫就應該屬于她的了！

【布魯斯進來拿了那幅像和小皮包準備出去。

哈格醫生 （搖頭）不，您有證據嗎？

但 文 波 我相信她會有的。

羅 森 （對哈格太太）我的天！像這種情形我還怎么談生意？

【哈格太太從羅森手里把那卷畫搶過來緊緊地抱在懷里。

哈格太太 她是搶不走這些畫的，除非把我打死！它們是我的，是我拿去燒的，就應當歸我所有。

哈格醫生 關尼，您不能亂說，快拿出證據來，不然……

關 尼 我當然有證據，這是我的結婚證書……

【布魯斯幫著關尼從小皮包里拿出結婚證書。

關 尼 還有我的結婚戒指，在這兒……（從胸前拿出她的結婚戒指，那是系在一條絲帶上的）你們瞧，我是克里斯賓太太。

但 文 波 啊！好，那么從法律上講，所有克里斯賓留下的畫都應該屬于關尼。

【哈格醫生從哈格太太手里把畫拿過來扔給關尼。關尼接過畫走向過道。

關 尼 （停步回過身來，有禮貌地）哈格醫生，哈格太太，我走了，祝你們全家幸福，再見！（說完環視了一眼整個屋子，向但文波微微點頭，轉身下）

【劇終。

（注：此為演出本，較原作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