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昨天晚上Roxy讓Percival多讀了一會兒《簡愛》，直到Percival實在忍無可忍，警告她再不回去就要被衛士發現了，她才勉強回到自己的房間。可是她剛悄悄爬上自己的床準備睡覺的時候，就感覺自己立刻被誰拼命地搖晃，把她給搖醒了。

“發、發生什么事了？”她使出了好大的力氣才張開眼皮。Roxy揉揉惺忪的睡眼，卻看到大主教夫人那張端正嚴厲的臉正在注視著她。

“快起床！”Serena將她的衣服一股腦全都扔在她身上，“我們必須趕緊出發了，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Ofwarren……現在該叫她Ofdaniel了？自從她的孩子斷奶，她就應該離開Warren樞機主教家，到下一個駐地去的。然而她現在就站在Warren樞機主教家門口的橋上，她手里抱著自己的孩子。她的頭發沒有挽成發髻，赭紅色的長發迎風飄揚。朝陽照在她的臉上，把她被縫合的眼睛映照得尤其突出。

“Ofwarren！求你把孩子還給我！”Roxy聽到Warren夫人正在乞求Ofwarren把孩子還給她，可是她的語氣晦澀生硬，聽上去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小孩被奪走的母親。

“Offred！你可算是來了！”Lydia嬤嬤一看到Serena和Roxy，就立刻迎了上去，“你是Ofwarren的好朋友吧，她分娩的時候，我看到你握著她的手的樣子了。你快去勸勸她，讓她別做傻事，叫她趕緊把孩子還給真正的母親！”

真正的母親？Roxy心想，可是Ofwarren就是孩子真正的母親啊。

“我、我不是她的好朋友，”Roxy立刻否定，“我連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握著她的手只是，只是情不自禁……”

“別說廢話了！”Warren夫人不耐煩地沖她嚷道，“現在就上去，把孩子要回來，聽見沒……”

大主教將手放在夫人面前，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別太激動了，激動對現在這個情況沒有任何好處……Offred，你和她同樣是使女，我相信你能說服她，”他面向Warren樞機主教，“Warren，給這女孩一次機會。”

“Warren樞機主教大人，請您退后，給我一點空間。”Roxy請求道。

“Fred，你是讓我聽從一個使女的話嗎？”Warren睜著眼睛質問大主教，“你是腦袋出問題了嗎！我是樞機主教，而你只是個大主教！”

“聽她的話，Warren。”大主教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如果你有其他辦法，那就悉聽尊便。”

樞機主教瞪了一眼大主教，然而最后他還是后退了。

Roxy猶豫地接近著Ofwarren，“Ofwarren，”她輕聲說道，“你是孩子的母親，對吧？我知道，你不會忍心傷害這個孩子的，從橋上下來，我們可以慢慢聊。”

“我不叫那個名字！”Ofwarren向她大喊道，“我叫Jannie，我2011年出生，還有爸爸媽媽！”

“Jan、Jannie!”Roxy第一次知道她真正的名字，“這個名字比Ofwarren好聽多了，你喜歡這個名字嗎？我也能叫你Jannie嗎？”

“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聽過別人這么叫我了……”Jannie微笑了起來，“這讓我想起以前的日子，多開心啊……周末不用上學的時候，我爸媽還會帶我去游樂園，或者我們一家人一起去唱卡拉OK，有時候我們還會去公園喂鴿子……中午就吃麥當勞的漢堡包，還有可樂……我已經很久沒有喝過可樂了，可樂是什么味道我都忘記了……還有食品攤上賣的炸魚薯條……我居然還曾經抱怨過作業多，抱怨老師總是讓我讀書，如果能讓時間倒退，我愿意再讀一百本書……”

游樂園、漢堡包、可樂……卡拉OK？Roxy從來沒聽說過這些稀奇古怪的名詞，但是她還是決定碰碰運氣，“將來總有一天，你還能吃漢堡，喝可樂的……真的！我們可以一起去！我們也可以一起去唱卡拉OK，一直唱到天亮為止！”

Jannie抱著孩子，她從橋上轉過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Roxy，然后她笑了。

“瞧瞧你，一個小傻瓜，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當你懂事的時候，這一切已經成定局了。你可真讓人羨慕，所有的荒誕在你眼里都是順理成章。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們曾經擁有過許多、許多、許多的好東西，多得都數不過來，滿世界都是，可是我們卻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它們，我們才意識到那些東西對我們而言有多么重要……”她注視著Roxy，卻又好像根本沒有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她將視線轉移到寶寶身上，Jannie慈愛地點了點她的鼻子，“你完全沒意識到嗎？這個孩子，她是個女孩！再過不久，當你覺得這一切已經不可能更糟糕的時候，你總是會發現它會倒退到更低的底線去！”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很快你就會明白了！”Jannie大喊道，“就是因為我是這孩子的母親，我才不能讓她在這種情況下長大！”

Roxy心里隱隱約約地知道，為什么Jannie想要跟孩子同歸于盡——那個答案，她知道。

“Jannie，聽我說……”Roxy慢慢靠近Jannie，她向著Jannie伸出雙手，她知道嬤嬤、大主教和夫人就在旁邊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可是她已經顧不上那么許多，“我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可怕，可是孩子是無辜的，你至少給她一個長大的機會啊！說不定當她長大的時候，一切就會變得有所不同呢！”

“……要是你真的了解這個世界真正的可怕之處，你早就比我先自殺了，”Jannie沉默了一陣后緩緩開口，“世界確實會改變，但是誰知道它會慢慢變好還是越來越壞？”

Roxy被問得啞口無言，沒有人能預知未來會發生的事，更何況是在這樣的一個國家里。

“你說自己明白??我問你，你知道‘人口買賣’是怎么回事嗎？”

“我……”Roxy的心里搖擺不定，最終她還是決定告訴Jannie實話，“雖然我現在不知道，但是有人會告訴我，有人會教我怎么做！我一定不會讓你的孩子碰到這樣的情況！我會想盡辦法保護這個孩子！”

“你用生命擔保？”

“??我用生命向你發誓。”Roxy深吸一口氣，然后向Jannie承諾道。

Jannie看著她的臉，她思考了一陣，然后抹抹自己臉上的眼淚。她最后再仔仔細細地看了看自己懷里的嬰兒，這才蹲下身，將孩子依依不舍地交給了Roxy，“記住你的諾言，小使女，否則我會回來找你的，”Jannie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絕對不要忘記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現在我們先暫時分別吧。”

她轉過身縱身一躍，當著Roxy的面跳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午夜零時，Percival像往常一樣打開門——他曾經教過Roxy，午夜來他房間時不用敲門，他會準時為她開門，這樣就絕對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他一打開門，就發現Roxy臉上的表情和平時完全不一樣。

Roxy一把抱住了Percival，她抱得那么用力，甚至讓他后退了幾步。他趕緊關上Roxy身后的門——他知道，一定是白天發生了些什么讓Roxy感到難以釋懷的事——就算是舉行“儀式”的夜晚，她也從未有過這樣的表現。Percival想要摟住Roxy的肩膀，但是他的手在碰到Roxy的身體之前，卻猶豫了。

“告訴我，Percival，”Roxy低聲問道，“游樂園是什么？漢堡包是什么？可樂是什么？卡拉OK又是什么？……關于基列之外的世界，在我出生前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告訴我，教給我……我想知道……我必須知道。”

“教教我，‘男女之間平等的愛情’……‘自私的愛’是什么樣的？書本上所描述的……是這樣嗎……”她踮起腳尖，在Percival的唇上留下一個吻——這個吻羞澀而僵硬，Percival立刻意識到這是Roxy第一次接吻。他想要回應Roxy，然而他的理智卻制止了他。

“我不能……”他緊閉起雙眼，聲音里滿是掙扎與克制。眼前的女孩雖然已經20歲，但是內心卻猶如赤子般對世界依然懵懂——就連他都能如此輕易地被她包容。

如果他碰了她，他便與那些欺騙她，利用她的人無異——他的內心如此相信著。

“Percival，”Roxy捧起Percival的臉頰，好讓他正視著她，“看來你真的不明白……‘愛’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明白，但是我知道……”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脖頸上，“你感覺到了嗎？這是心跳，當我跟你在一起時，我的心總是跳得比平時更快……這讓我能切實地體會到自己是活著的——你還不明白你和大主教有什么區別嗎，Percival？”

“我想要……”她輕輕說道，“我想要你這么做……”

如果沒有你的支撐，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活下去——她把這句話留在心里，沒有說出口。

Percival拉下Roxy紅色長裙的拉鏈，取下她頭上的發卡，她的金發自然地散落了下來。Roxy也幫他脫去襯衫，她第一次看到他赤裸著上身的樣子。他的肌肉線條分明，Roxy不知道那是不是長期的體力勞動造成的結果。除此之外，她還清楚地看到他身上有好幾處明顯的傷痕，有刀傷，也有槍傷。

她感到Percival摟住了她，他將她輕松地抱到床上，就好像她根本沒有任何重量似的。他一邊愛憐地撫摸她的身體，一邊將吻留在她的鎖骨上、胸口上……他的動作輕柔和緩，仿佛在害怕一用力就要把她弄碎。Roxy不禁將手臂放在了他的背后撫慰著他——真奇怪，這明明是她的第一次，然而她就好像本能般地知道該怎么做似的。

她喜歡他的愛撫，喜歡他的吻，喜歡他留在她指尖的觸感，他停留在她身體里的感覺……她空洞的身體仿佛又再次充盈起來。這跟每個月跟大主教的“神圣交合”完全不一樣，她知道，這股發自內心的愉悅和快樂……這才是真正的“愛”。

Roxy從睡夢中驚醒，她睜開眼，看到Percival正摟著她。他沒有睡，而是注視著她睡著時的樣子。

“現在幾點了……我必須……”

“沒關系……”他微笑著吻了吻她的金發，“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他的聲音和擁抱讓Roxy感到安心，她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柔和起來。

“今天晚上你問我的那些問題，你想知道嗎，Roxy？”

“我想知道……”Roxy立刻點點頭，“我再也不想做別人口中什么也不懂的傻瓜了，我想知道自己出生前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漢堡包是在兩片面包里夾上生菜、洋蔥、還有各種各樣肉餅的食物，雞肉、牛肉、豬肉……都可以。”

“跟三明治有點像？”

“有一點……不過更不健康。”

“那可樂呢？”

“是一種甜味的水，里面還帶著氣泡。”

“我從來也沒見過帶氣泡的水！聽上去挺有意思！”

“對，人喝了之后，就會不停打嗝，”Percival不禁笑了出來，“至于卡拉OK，那是一個讓人可以盡情唱歌的地方。”

“唱歌的地方……不應該是教堂嗎？”

“不、不是贊美詩……從前有各種各樣的歌曲，有抒情的，也有吵的……我不太喜歡吵的。”Percival聳聳肩，“還有游樂園，那是供大家游玩的地方，有各種各樣的裝置，在那里還能吃到冰淇淋、棉花糖和熱狗。”

“真想去卡拉OK和游樂園看看。”Roxy的眼睛里充滿了憧憬。

Percival不喜歡卡拉OK或者游樂園那樣嘈吵的地方，但是如果Roxy想看看，他愿意帶她去天涯海角。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今天你為何這樣一反常態？”

Roxy將昨天白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給Percival，當她說到Jannie問她知不知道人口買賣的時候，她感到Percival臉上原本輕松愜意的表情立刻改變了——他的眉頭緊鎖，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他又恢復成原先那個冷酷、毫無感情的樣子。

“Percival……‘人口買賣’到底是什么意思，告訴我？”

“……那和你無關，別去深究那些問題。”連他的語氣都改變了，冰冷晦澀，就和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

“可是我答應過Jannie，要保護她的……”

“……天就要亮了，Roxy，”他從床上站起身，來到窗邊，將手臂靠在墻壁上。他背對著Roxy，這讓她很難看清他臉上的表情，“趕緊離開這里吧，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