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載青山,半載薄云,鴻雁未老,故人難聚。
長袖當風,指尖桃紅,走過枯榮,紅塵成塚。
——《一夢了無痕·凰舞安念清》
1
遠處長風掠過浮云,道路兩側落葉紛飛,又是一年深秋時。
衛國都城若水城內一片蕭條。
一輛青木帳子的馬車,嘎吱嘎吱朝著金黃的宮墻門口駛去。幾只寒鴉嘶鳴而過,天空就像泛起漣漪后的湖面,平靜得令人窒息。
“小姐,你說,我們今日能見到夫人嗎?”馬車旁,一個十二三歲的丫頭跑得氣喘吁吁,粉色綢緞上衣,灰色棉麻褲子,一雙開著月季的繡花鞋,精致小巧。
車上的人沉默了許久,“見是能見到,怕是……”聽這聲音,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嗓音軟糯卻堅定。她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又不好開口,主仆二人又繼續安靜的趕著路,身后除了斜撒的暉陽,只剩那揚起的陣陣塵土。
中午吃完飯,安念清正在榕樹杈上掏蟲子。爹爹仰著頭,笑著說:“快去換上裙子,要去宮里看娘親了。”她問爹爹是否一同去,爹爹卻面露難色,臉上稍顯無奈:“清兒你先去,爹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不知道還有什么比見娘親更重要的事情,可是既然爹爹說有,那就有。安念清心事重重又乖巧的換下一直穿著的短褂長褲,由小娥親自挑了一套粉色的襦裙穿上。小娥說:“小姐,你第一次穿上這衣裳時,老爺夫人都看呆了呢,你穿這個去見夫人,夫人肯定高興。”
她記得,那是去年三月份的時候,這裙子是十六歲生辰的禮物,娘親送的。但是她倒覺得,雙親仿佛從她身上看出了別人的影子,所以才是那副神態。可是這個人是誰呢?念清不知道。
自她記事開始,爹爹和娘親就已經恩愛客氣,舉案齊眉。爹爹雖身為國子監祭酒,官拜從三品,掌國學諸生訓導之政令,卻極愛吃烤蟲子。娘親就帶著她和小娥,樹杈上、田野里、小路上,到處抓蟲子烤來給爹爹吃。
念清問娘親:“為什么爹爹喜歡吃這個呢?”娘親極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說:“因為,那里有我和你爹爹共同的記憶。這個記憶里的每個畫面,我們都愿意用所有的力量去溫故,去銘記。”
但是半月前,突然從宮里來了一批人,呼啦啦的就沖了進來。為首的明明是個老頭子,穿著一套暗紅色衣袍,聲音卻尖細如籠子里的畫眉一般。娘親趕緊從樹上爬下來,與爹爹一起拜倒在地,安念清則躲在樹上,好奇的看著下面發生的事情。
“傳成貴妃口諭,請蝶舞夫人去華清宮小坐,貴妃娘娘有重要事情相商。”這個尖嗓子的老頭說完后,安大人和蝶舞滿面憂愁的互相看了一眼,便磕頭謝恩。老頭扶起雙親后,囑咐說:“安大人,蝶舞夫人,貴妃娘娘可不喜歡等人,趕緊隨老奴回去復命吧。”
“是是是,張公公提醒的是,賤內收拾一下細軟便進宮覲見。”安大人偷偷塞給這個張公公一個大大的元寶。張公公皺了皺眉,便默默收下,撂下一句:“老奴也許久沒來安大人這個古色古香的院子里瞧瞧了,這會子,安大人能否行個方便,讓老奴再轉轉,領略領略呢?”
安大人滿面笑意,彎腰做了個請的動作,這位張公公也笑瞇瞇地就勢逛起園子。
“張公公,這……”
“老奴會盡量幫忙,只是安大人你要多保重,成貴妃和穆大人……”這時,安念清一不小心在樹上滑了一腳,馬上就要摔落時,這位張公公突然飛身而起,緊緊接住了安念清。
安子世此時已嚇得魂飛魄散,但安念清卻嘿嘿一笑,從張公公懷中掙脫下來,雙手作揖,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謝謝老爺爺。”
安子世趕緊捂上自己小閨女的嘴,張公公卻哈哈一笑,擺擺手說:“無妨無妨,安大人這千金真是有意思。明明是個女嬌娥,卻行了個男子的禮節,這個稱呼,也是新鮮的緊。安小姐,可以告訴老爺爺,你叫什么嗎?”
“我叫安念清,老爺爺你呢?”
“清兒,不得放肆!”安子世低吼。
“我啊?你叫我張爺爺就好了。”
此時蝶舞已經收拾完畢,在屋前等候。她喊了一聲“清兒”,安念清便飛奔過去,緊緊抱住了蝶舞,張公公則在后面瞇著雙眼,看著前面這兩個人影相擁在一起。這會兒的夕陽,怎么還這么晃眼呢?
“清兒,娘親去宮里一趟,很快就回來。清兒已經長大了,要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好爹爹,明白嗎?”蝶舞擦了擦安念清臉上的泥土,又幫她拍去衣服上的灰塵。
“清兒舍不得娘親,娘親要早點回來看清兒。”清兒抱著蝶舞開始撒嬌。突然,她仿佛想到什么,轉過頭,對著張公公甜甜一笑:“張爺爺,你把清兒的娘親帶去宮里,下次再幫清兒帶回來好嗎?”
張公公心頭一怔,微笑著說:“安小姐有機會的話,可以去宮里見娘親。”
安念清卻搖搖頭:“清兒要在家里等著娘親回來,一起給爹爹捉蟲子吃。”
2
暮色四合的宮墻下,華麗莊重的大門緩緩打開,一名瘦小的年輕公公在宮門邊,望著馬車一步步進入這深宮中。
“小姐,到了。”小娥怯生生的對馬車里的人說。
“好,你扶我下來。”安念清從小性子夠野,跟著蝶舞更是上躥下跳,安子世又縱容這母女倆。可是,出門在外,念清時刻記著自己是全天下最會念書的人的女兒,一舉一動都不可給爹爹丟了臉,所以小架子擺的倒是足足的。
掀開簾子,安念清一身上粉下白的打扮,讓這了無生趣的深秋,仿佛多了一抹別樣的味道。一張小臉唇紅齒白,兩個深深的酒窩仿佛真能讓人醉了去。不過十六歲的青澀年華,散發的純真美好,如同她腰間那根鵝黃色軟緞帶一般,風一來,誰也擋不住它的飄動。
門口的小公公霎時有些看呆了,小娥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位小公公才趕緊打了個千說:“恭迎國子監祭酒安大人的千金。安小姐,奴才換作小竹子,請安小姐隨奴才入內,張公公正等著您嘞。”
“小竹子?怎么不叫小筍子呢?”小娥輕輕呢喃,不覺她和小竹子都羞紅了臉。安念清輕輕瞟了一眼小娥,小娥立刻閉了嘴,朝著這陌生又幻彩迷蒙的殿宇走去。望著這如墨汁般染色的天空,她突然感知到一種攝人的氣勢。
兜兜轉轉多少個曲徑通幽,小竹子帶著安念清一路來到“清秋閣”,這是個兩進的院落,院子中央是個小花園,園中種著一片翠綠的竹子和桂花,風蕭蕭瑟,風露蒼翠的竹葉便遙遙作響,而四散的桂花香氣,則馥郁芬芳,讓人如癡如醉。
“安小姐,你來了?”
安念清趕緊轉過身來,微微福了福身,喊道:“張公公,有禮了。”
張公公揮揮手,喝退了小竹子,然后噗嗤一笑:“安小姐,怎發如此客氣了?”
安念清兩頰微微發紅,她抬頭笑道:“清兒道這是宮里,并非安府那宅院,清兒怎敢放肆呢?”一派爽朗,張敏看了甚為喜歡。
“安小姐,蝶舞夫人已經被成貴妃安排在此清秋閣住下了,四周有侍衛們守著,很安全。”張公公平靜說完,安念清卻是眉眼一跳,這哪里是什么守著,分明是看著。她是不明白爹爹娘親與宮里之間的往來,不過權勢傾天的成貴妃這樣對待自己的娘親,安念清心里七上八下。
張公公仿佛能看出念清的心思一般,他按了按念清的肩膀,二人一起聽著耳邊秋風卷起落葉的簌簌,良久無言。
說是見一下娘親,不過是在眾位侍衛的“看顧”下,與娘親匆匆吃個了便飯。還未跟娘親說上幾句體己話,成貴妃那邊便來了口諭,宣蝶舞夫人入正殿,品茶賞花。
臨走時,蝶舞趁著抱住念清的檔口,偷偷塞與她一張紙條,然后便用手帕抹了抹淚,又向張公公福了身子,離開了清秋閣。
安念清看著娘親離去的背影,不自覺間眼角含起了淚來。張公公看了一眼,便默默退下,隨后喚來小竹子,叮囑說:“一會安小姐要找我時,帶來便好。”想是這般歲數的女孩子,總是好些面子的。待她收拾好自己,便自會尋來。
可是小娥和小竹子卻一見如故般,在這院子里瘋玩起來。念清看著天色太晚,便說要回家,但左右尋不見人,宮中又不敢大聲喧嘩,只得點了身邊的火折子,憑著記憶哆哆嗦嗦往回走著。
3
這一走,便是半個時辰,火折子燃了一支又一支,安念清既沒有找著小娥,也沒有找著回去的路,反而跌跌撞撞走入了一片空地。
這里全然不似皇宮般金碧輝煌,更不似清秋閣那般妙趣橫生,一目盡然的灰暗和荒草,零散的幾盞燈籠,泛出的殘紅色幽幽怨怨,孤苦伶仃的為安念清照亮了一點路。
安念清裹了裹身上的小披肩,來了這里便覺得發涼。她小心翼翼往前探著,卻突然聽得“咚”的倒地之聲,從空地旁邊的一間小屋中傳來,那屋子里還隱約透出些昏暗的燭光。
安念清想要一探究竟。
剛扒上小屋的窗戶,還未看清具體發生了何事,便覺身后有個人猛地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向一旁。安念清心下一驚,立刻轉身,用火折子直接按在了捂住自己的那只手上。
“唔……”頓時,一把低啞而醇厚的男聲響起,聲音的主人并未喊疼,只是一掌打落念清手中的火折子,然后對她耳邊吐出一句話:“這里危險,別鬧。”
不知為何,剛剛還一顆心狂跳得仿佛要蹦出腔子,此時卻莫名安靜了下來。安念清乖乖被拉著跑到一個樹叢旁邊,聲音的主人才放開她,并且幫她點上火折子。
微弱搖曳的火光下,竟是一張青澀的臉。這男孩不過二十出頭的光景,臉卻極為俊美,一雙烏黑的瞳仁,溫潤如墨玉,盡管剛剛才被安念清弄傷,此刻依舊對她喊著輕輕淺淺的笑意。
念清好像反應過來什么,她趕緊拉著男孩的右手,發現手背上有個深深的燙印。
她內疚又緊張,想起每次娘親為爹爹烤蟲子時燙傷了,爹爹都會輕輕對著傷口呼呼吹,她也如法炮制,拿著右手就往自己嘴邊湊。還未吹上兩下,男孩卻抽回自己的手,匆匆用寬大的袖子擋住傷口,嘴角不自覺的抽了一下。
此時念清才注意到男孩破舊又明顯不合身的黑色袍子,裸露出的脖子還隱約有暗紅色的傷痕。她皺了皺眉,柔聲問道:“你是誰?為什么在這里?”
男孩依舊笑笑:“難道不該是我來問你這個問題?”
安念清噗嗤笑出聲來,隨后一本正經:“好吧,我叫安念清,我爹爹是安子世,我娘親是蝶舞夫人,我是來看我娘親的,可是我走丟了。”
“原來是安小姐,在下蕭佑慈。”
“你剛剛為什么要捂住我的嘴?”安念清蹲著有些累,干脆坐在地上和蕭佑慈聊起來。
蕭佑慈眼神微怔,似笑非笑看著安念清的動作。剛剛還是個大家閨秀的樣子,這會卻露了原型。
“那個屋子里正在發生的事情,可不適合你這樣的小姐看。”
安念清一臉疑惑:“什么是我這樣的小姐不能看的呢?”
“哈哈,安小姐,在下還是送你出去這昭和殿吧,切記要小心。”蕭佑慈站起來,向安念清伸出了手。
安念清沒有猶豫的也伸出自己的手,被蕭佑慈拽起來后,仰頭問道:“如果我還想來找你玩,還來這里就可以嗎?”
蕭佑慈抿嘴而笑:“你可能有段時間找不到我了。如果想找我,倒是可以問問令尊,他或許知道。”
“我爹爹?他認識你?”
“他現在還不認識,但是他很快就會認識。一直往前走,你就能找到你的侍婢。”
安念清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高出一個頭,年紀大概也比自己長上三歲左右的男孩,嘴角揚起自信的微信,卻散發著一些決絕和凄冷的味道。
“你知道我帶了侍婢?”
少年還未回答,林子里便傳出一陣呼喊。
“安小姐,安小姐,你在哪里?”
這是張公公的聲音,安念清欣喜地應了一聲,正準備轉身跟蕭佑慈告別,卻發現身后一片空空,他早已不知去向。
再回過頭來時,張公公已經來到自己面前。他也朝安念清身后望了望,問:“遇見什么人了?”
安念清剛要脫口而出,卻眼珠一轉,笑著回答說:“沒有人呢,張爺爺快帶清兒回家吧,這里好黑好冷,清兒有些害怕。”
張公公疑惑之色一閃而過,端詳安念清許久,但是她卻一派天真,張公公又沖那片樹影看了幾眼,最后便帶著安念清走了。
果真是沿著這條路直走,小娥便哭哭啼啼地尋來,對著安念清撲通就跪下了:“小姐,小姐,是小娥不對,你打小娥吧,小娥貪玩。”
“起來,像什么樣子?不要在宮里瞎鬧,隨我回去再說!”安念清板起臉輕斥小娥,隨后三人便速速來到宮門口,張公公看著遠去的馬車,嘴角浮起一抹難以名狀的笑容。
4
“你說他叫什么?蕭佑慈?”安子世猛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死死盯著自己的女兒。
安念清放下手中正在繡著的小荷包,禾綠色,與那身黑色衣袍很是合適。她看著震驚的爹爹,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可是一想到今夜那男孩的怪異舉動,有些不安。
“爹爹,他說如果我想找他,就來問您,您或許認識他。”
安子世長嘆一口氣,目光轉向旁邊的燭臺,默然地望了很久,緩緩吐出一句話:“或許吧。”說完,他立刻鎖住眉頭,緊張問道:“你有沒有告訴別人這件事?張公公呢?”
安念清搖搖頭,安子世才舒了一口氣,他撫摸著自己女兒的頭發:“清兒,這件事誰也不要說,或許,娘親回家的時間,又要晚一些了呢。”
安念清雖然非常滿腦子的疑惑,可仍舊乖巧的點點頭,默不作聲。
“如果爹爹讓你去陪他多玩玩,你愿意嗎?”
“愿意!”安念清笑靨如花,不假思索的回答。但是剛一出口,便覺不妥,吐吐舌頭,耳根通紅。安子世笑著搖頭,也是無言。
第二日,安子世凌晨便去宮里求見成貴妃,感人肺腑的呈上了《陳情表》,上面滿滿描述的皆是身為一個丈夫如何思念妻子,“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一個女兒如何思念母親,“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 顧我,復我”。
“好一個安子世,不愧被民間傳為文曲星下凡,居然以此書來逼迫本宮!”華清宮內,一名美艷少婦用手攏了攏華麗繁復的縷鹿髻,眸子里卻透出些狠毒的顏色。
晌午時分,安府便來了成貴妃的旨意,依舊是由張公公來宣的旨,大體意思無外乎,蝶舞夫人心靈手巧,成貴妃喜愛的緊,但又體恤蝶舞夫人的幼女思母心切,因而特命安念清承情,去往宮中陪伴蝶舞夫人。
安子世跪著,一番唯唯諾諾之感。他雖神情中表現的十分擔憂,眼睛里卻略帶笑意。張公公遞過信箋時,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二人相望一眼,安子世微微頷首,沉聲吩咐說:“你們速去為小姐收拾行囊,切莫誤了張公公回宮復命!”
安念清沒想到,爹爹的話竟然應驗的這么快,想到進宮后又可以見到母親,還能見到蕭佑慈,她這顆心就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面上一片春色盎然,在這深秋之時,顯得生氣了許多。
再一次來到這宮中,安念清一身翠綠色宮裝,一步一窈窕,她在張公公的指引下,走向華清宮,向成貴妃謝恩。
又是黃昏時分,流霞滿天如散開的一匹上好錦繡,映著華清宮院子中一排排的牡丹、月季,一派芳華富麗、流光溢彩之景。安念清望著正中位置上,斜斜坐著的那個女人,心下突然一陣戰栗。
她盈盈拜下,口中端端正正的喊了句:“成貴妃娘娘吉祥,臣女安念清恭請娘娘鳳體安康。”成貴妃并未立即喊“起身”,而是微微轉動手上的翡翠戒指,瞇著眼,似乎還在假寐。安念清一時半會全然不知應當如何應對,此刻娘親還在清秋閣等著自己,而張公公又不在身邊,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過了半晌,成貴妃仿佛突然想起來,便轉過頭來,面帶笑容的對安念清說:“哎喲,這陣子皇上身體不好,本宮隨時照顧著,這會子有些乏了,張公公,你怎么也不叫醒本宮,讓清兒白白跪在這涼地上。快起來吧,好孩子。”
“謝貴妃娘娘。貴妃娘娘日夜為皇上操勞,實在是辛苦得很,清兒這點算不著什么。”安念清緩緩答道。
“好一張巧嘴,來,抬起頭讓本宮瞧瞧。”
安念清深吸一口氣,面帶微笑抬起頭來,望向成貴妃,這個顯赫了兩朝的女人,如今育有十歲的太子,一直榮寵不衰
“不錯,不錯,果然有蝶舞夫人的影子,是個美人坯子,也知書達理的很,來人,把我的如意絞絲鐲哪來。”成貴妃挑起一雙丹鳳眼,瞇著上下打量了安念清后,吩咐道。
“這個整個皇宮只有一個,是前兒個皇上賞給本宮的,可是本宮瞧著太活潑了些,賜予你吧。”成貴妃說完便懶洋洋的揮了揮手,意味著送客。
安念清福了福身,又行了個禮,說:“臣女謝貴妃娘娘賞賜,臣女告退。”
剛一出華清宮門,安念清只覺眼前一黑,幸而張公公突然出現,攙扶了一把。“清兒表現很好,只是,表現的太好了些。”
安念清不明白張公公的話,可是又不好開口問,尋思著去了清秋閣再詢問娘親。
5
等到念清走至清秋閣之時,月亮已經掛上了樹梢。蝶舞夫人看著自己的清兒時,面上笑若春風,眼中含著淚,也不知是開心還是難過。張公公也是嘆了一口氣,便匆忙告退。
“娘親,張公公說清兒表現的太好了是什么意思?”安念清看著身旁無人,終于問出了這句話。
蝶舞先是一愣,爾后泫然道:“無妨,只求你爹爹能夠計劃成功,這樣,或許,會好一些。”
她見安念清依舊疑惑,只得摸了摸她的頭發,輕聲說:“清兒,人生在世,總有些身不由己,你生在了這個家庭,有些事情便由不得自己了。可是你要記住,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爹爹和娘親會拼盡全力護你周全。”
正吃著飯,蝶舞突然眸子閃動,似乎自言自語一般:“昨日夜里,昭和殿的一個老宮女上吊死了。”
“昭和殿?”清兒心想,這個不是碰見蕭佑慈的地方嗎?那天那個咚的一聲,還有他脖子上的印記?
安念清躺在床上時,內心也煩悶不堪,她隱隱覺得,有些事情正在自己不知道卻又跟自己相關的地方發生。正迷迷糊糊中,窗戶旁卻有些動靜。
安念清奇怪了, 這院子里難道有老鼠不成?正當她害怕之時,突然從床邊傳來一個聲音。“清兒,出來一下。”
清兒心頭狂喜,趕緊起身穿好衣服,剛想點上蠟燭梳妝打扮一番,卻考慮到不能驚動了娘親,只能摸著黑,借著月色,隨意攏了攏自己的發髻,便出了門。
月色下,那個少年顯得不太真實。蒼白而精致的臉上毫無血色,一雙眼睛跟夜晚的貓一般,透出危險的光芒。可是他看到安念清時,眉眼彎彎,滿滿的溫柔和細膩。
“安小姐,在下可否喚你一聲清兒呢?”少年笑吟吟道。
安念清臉刷的變紅了,她只覺耳根都在火熱的灼燒著,好在天色晚、燭光暗,她的羞怯,她的不安,她的欣喜都掩藏在夜色中。
她微微點了點頭,又擔心少年看不到,便小聲嚶嚀道:“好。”
少年笑出聲來,竟上來就握住清兒的左手,拉著她便走。
清兒輕呼:“蕭佑慈,你這是做什么?”
“清兒來了,在下當盡盡地主之誼,帶你游上這皇宮一遭。”說罷,不由分說,便將安念清往這林子里、小路上帶。
夜晚的皇宮靜謐悄然,這偌大的宅子絲毫不減白日里的富麗堂皇,哪怕僅僅是微涼的月色,也熠熠生輝的緊。
蕭佑慈似乎對這皇宮了如指掌,所到之處,皆能說的頭頭是道。他尤其帶著安念清在養心殿轉了幾圈,似乎想為她講解每一道龍紋的出處。
就這樣,蕭佑慈沒有帶安念清走一點回頭路,一口氣將這百余年的建筑轉了個干干凈凈。
更令安念清驚訝的是,他們一路都沒有碰上侍衛阻攔。蕭佑慈帶她走過的時間,都掐準了侍衛換班,就算不小心碰上了,蕭佑慈也會立馬帶著安念清七拐八拐,躲進隱秘又安全的地方。
“你是誰?”二人在華清宮外的人工湖旁停下,湖邊有一片矮樹叢。安念清有些累了,胸脯起起伏伏,但卻略帶機警的問道。
在這內廷中,除了皇上,就是太監。蕭佑慈哪個都不是,為什么能對此地如此熟悉,但是卻行事要如此隱秘。還有,那個老宮女的死,是否跟他有關?脖子上的勒痕,又是哪里來的?
“清兒覺得呢?”少年輕撫安念清的頭發,始終淡淡的笑著,但是眼里依舊深不見底。
“我不敢說。”安念清眉笑顏開。
“說說看,我想聽聽。”
“你……是不是鬼啊?”安念清說完,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少年一愣,隨后笑開,卻被一只纖纖玉手捂住嘴。
“噓,別被人發現了!”安念清瞪著月牙眼,提醒說。少年點點頭,任由她捂著自己的嘴。安念清卻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放下了手,
“你脖子上的傷痕好點了嗎?還有,上次我燙著你的傷……”安念清說著便從懷里掏出禾綠色的荷包,遞給少年。“我繡的不好看,算作賠禮吧。”
少年未接這荷包,安念清只覺身邊一片死寂。她莫名有些生氣發窘,正欲縮回手,卻突然被摟進了一個懷里。
少年一只手摟著安念清,另一只手伸進懷中,握住那只拿著荷包的手,細細摩挲,滿是深情。“清兒,那日初見你,便全然都是溫暖,過些時日,你便知道這些事了,我會和你父母一樣,護你愛你。”
安念清抬頭一看,蕭佑慈漆黑的瞳孔如水波般一層層的蕩入她的心里。
一個十九歲,一個十六歲。看上去這樣倉促的情定終身,卻始終忽略了,人生半點不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