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4-25 華杉
因病發藥和因藥發病。圣人論道,是因病發藥,比如王陽明是因聶文蔚的病,給他發一個藥,這藥不是給你吃的,你別拿起就吃,又吃出病來,成了因藥發病。當思想成為文字,它已經死了。所以才有“不立文字”之說。然而,不立文字,又沒有一個下手處,又必須有文字,包括“不立文字”,也是四個字。讀書,是自己去復活古人的思想,你也不可能百分百復活他,只是致自己的良知而已。
【文蔚謂“致知”之說,求之事親、從兄之間,便覺有所持循者,此段最見近來真切篤實之功。但以此自為不妨,自有得力處,以此遂為定說教人,卻未免又有因藥發病之患,亦不可不一講也。蓋良知只是一個天理自然明覺發見處,只是一個真誠惻怛,便是他本體。故致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事親便是孝,致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從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事君便是忠,只是一個良知,一個真誠惻怛。若是從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即是事親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矣。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即是從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矣。故致得事君的良知,便是致卻從兄的良知;致得從兄的良知,便是致卻事親的良知。不是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卻須又從事親的良知上去擴充將來。如此,又是脫卻本原,著在支節上求了。良知只是一個,隨他發見流行處,當下具足,更無去來,不須假借。然其發見流行處,卻自有輕重厚薄,毫發不容增減者,所謂“天然自有之中”也。雖則輕重厚薄,毫發不容增減,而原又只是一個,雖則只是一個,而其間輕重厚薄,又毫發不容增減:若可得增減,若須假借,即已非其真誠惻怛之本體矣。此良知之妙用,所以無方體,無窮盡,“語大天下莫能載,語小天下莫能破”者也。】
說到致知的學說,在事奉父母,尊崇兄長上磨練體察,就覺得有所持守、遵循,就找到路子了。這一段最能體現你近來所下的真切篤實的功夫。自己這樣做,沒問題,有一個切實用力的地方。但是,把這個作為定說來教別人,就又難免你對自己,是因病發藥,別人拿了你的藥,又因藥發病了。所以這個地方必須得講一講。
良知只是一個天理自然明覺發見的地方,良知的發見,就是對他人真誠的惻隱之心,這就是他的本體。致良知的真誠惻隱以侍奉雙親就是孝,致良知的真誠惻隱以遵從兄長就是悌,致良知的真誠惻隱以事奉君王就是忠。只是一個良知,只是一個真誠惻隱。如果遵從兄長的良知不能真誠惻隱,那就是事奉雙親的良知沒有真誠惻隱;如果事奉君王的良知沒有真誠惻隱,那就是遵從兄長的良知沒有真誠惻隱。所以,致得事君的良知,就是致了從兄的良知;致了從兄的良知,就是致了事親的良知。不是說先有事親的良知,然后再擴充開來,有了事君的良知。如果這樣,又脫離了本原,在枝節上求了。良知只是一個,隨他發揮呈現,自然完備,無來無去,也無須假借于外。然而他的發揮呈現,自然有輕重厚薄,絲毫不能增減,這就是程頤先生說的“事事物物都有一個天然的中在那上,不待人安排也”,良知只有一個,雖然只有一個,但是其輕重厚薄恰如其分,不增不減,無過不及。如果可以增減,如果可以向外求,那就不是他真誠惻隱的本體了。這就是良知的妙用,沒有形體,無窮無盡,《中庸》說:“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說它大,天下任何東西都裝載不下它;說它小,天下任何東西都不能再把它分割成更小的單位。
聶文蔚所說的體會,從事親、從兄的致良知,推及到忠君的致良知。這是我們熟悉的,儒家抓住善端擴充,是推己及人,由近及遠的方法論。王陽明卻說他不對。那我們覺得誰對呢?還是王陽明前面說的,只問自己的行動,別管圣人的對錯,“就著文字上解釋,牽強附會,表面上是在求融會貫通,其實是都沒有在自己身上切實下功夫體驗,所以論證得越精細,偏離大道越遠!”
這里要強調因病發藥和因藥發病的觀念。
圣人論道,是因病發藥,比如王陽明是因聶文蔚的病,給他發一個藥,這藥不是給你吃的,別拿起就吃,又吃出病來,成了因藥發病。當思想成為文字,它已經死了。所以才有“不立文字”之說。然而,不立文字,又沒有一個下手處,又必須有文字,包括“不立文字”,也是四個字。讀書,是自己去復活古人的思想,你也不可能百分百復活他,只是致自己的良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