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突如其來的大火
【第七章】別了,玉蘭
方志遠回來了,紅通通的臉上洋溢著一片喜氣,“玉蘭去林家的日子定下了,下月初四,說是林家請人給看的,說找個逢四的日子更吉利…”
“這兩天我就去省城。”子逸打斷父親的話,悶悶的說。他不想聽到關于玉蘭的任何消息,突然有種想迫不及待的離開這里,一種又煩又燥又悶的心情澎湃不停,難以平息。
“啊?啊…”方志遠愣了愣。兒子前兩天說過同樣的話,他不明白他為什么那么迫切的離開。但是,兒子長大了,他也不想把他圈在這里,還是隨他去吧。他從衣兜里掏出布包,是剛剛白展宏出門送他時硬塞給他的。說是真的用不到了,他比他更需要。當時方志遠心里很是失落,心想,看來白展宏的恩情沒機會報了。
“拿著這些錢。”志遠把布包遞給兒子,子逸忙推了回去。
“爹,你留著吧,我這里有錢,夠我去省城的了。”
“你哪兒來的錢?”志遠吃驚的問。
“我平時買藥時攢的。”子逸撒謊道。
“奧。”志遠失望的把布包收了回來,原來兒子早就打算走了,他的心里一陣絞痛,鼻子一股酸澀,濕了眼眶。
子逸看著木訥的父親,心也在絞痛:一些事,他還在被埋在鼓里,怨不得他,他比我更可憐!還是不讓他知道吧。
“爹,以后,你自己要保重,我會回來看你,也會給你寫信。”
“你更要保重,長這么大,還沒出過這么遠的門呢,出去一切得靠自己了!”
“不用擔心我,爹!我長大了。”子逸艱難的笑著說。
“是啊,一轉眼,我兒就長大了,都十七了,大小伙子了!”志遠笑著,淚卻流下來,忙轉身拭了。
“爹。”子逸從身后抱住了他。久違的依偎!讓父子倆的心跳到了一起。
爹,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會保護好你的!子逸在心里喊到。
白家的小女兒要養到林家,定在四月初四的事,立馬在邑城傳的沸沸揚揚。‘四月初四’迷信的人們吃驚這個讓人忌諱的日子,各種傳言也繁分復雜。林園的‘鬼冢’歷史不但被翻出來,又隨即被賦上了更神秘的色彩。
林誠業平時那副吊兒郎當的土包子樣,跟他送白家金子的反差,讓邑城的人更覺得他高深莫測!不論大小的財主,還是平民老百姓都對這個人起了興趣:他牽馬走在街上,以前趾高氣揚的大戶主動向他打招呼,過往的貧民也恭恭敬敬的喊‘林掌柜’。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沒心沒肺的嘿嘿笑著。
當然,人們更關注的是林誠業的兒子林清風,說這小子打小個別,與驢為伴,出門倒騎驢,這吊兒郎當的勁比他爹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還有白家的那位小閨女,不知道嫁過去鎮不鎮得住這林園,她能活多久的話題,暗地兒里成了人們、尤其是婦女們,茶前飯后的談資!整個邑城都在觀望著看場大戲。
這天,方子逸收拾好了行李——一個裝了幾身衣服的小包袱。方志遠早早的煮了雞蛋,包起來,讓他帶上路上吃。方志遠一再讓兒子去和白展宏道個別,子逸磨磨蹭蹭的不愿去,剛踏過后門,見白展宏和玉雪正向這邊走著。
“伯父。”子逸低了頭叫到。
“這不正要去你那兒呢。”志遠在兒子身后說。
“這孩子,非得要走么?過幾天玉蘭要去林家了,你不送她?”
“不了。”
白展宏知道讓他送玉蘭會讓他傷心,就不再說什么,從懷里掏出錢來塞給子逸。子逸邊躲邊說:“不用了,不用了!”
“這孩子,窮家富路嘛。”
“是啊,是啊。”玉雪也附和著說,還向子逸擠擠眼睛,示意他收著。
“他不拿就算了!”方志遠制止了白展宏,看志遠父子一再堅持不要,就罷了。
“我叫人送你一程吧。”
子逸要拒絕,志遠已笑著說道:“那樣可好了。”
看玉雪在一旁欲言又止,子逸便對她說:“玉雪,你就跟玉蘭說一聲吧,我不送她了。”說著,悄悄給她塞了張紙條。
“嗯。”玉雪點著頭,緊握著紙條,心里一陣激動。
一個漢子趕了馬車過來,子逸拿上他的包袱,坐上車,與他們道別。
有道是:相見難,別亦難。轉頭之間,子逸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模糊的霧氣。
別了,玉蘭!此一別,不知何時才相見!莫相忘!莫相忘!
玉雪打開紙條,上面寫道:且珍重!愿幸福!
玉雪把紙條放在胸前,久久的含著笑。
玉蘭匆匆跑來,推開南屋的門,熟悉的地方,方子逸已不在。志遠站起來,道:“玉蘭,哥哥他走了。”
“什么時候?”玉蘭的眼里頓時蒙了霧氣,委屈的問。
“一大早就走了。”
“奧。”玉蘭扭頭,木木的向外走,大滴的淚悄然掉下來,砸在腳面上、地上。
方志遠望著玉蘭失落的背影,有些不忍,卻又不知說些什么,只輕輕的嘆了口氣。
玉蘭感到從未有過的孤單,雖然早知如此。這幾年,方子逸給她的疼愛和溫暖遠遠超過了父母和姐姐,她時常有種錯覺,那就是她和子逸,還有奶奶才是一家人。
前院和后院在心里從始至終不是一個天,宋月娥對她的笑容少得可憐,即便有了笑臉,那種假笑倒讓玉蘭自己尷尬不已;父親白展宏總是那么遙不可及,偶爾的溫情讓她又驚又喜;姐姐玉雪到對自己真的疼愛,只是隔著宋氏,又隨了宋氏的個性,忽冷忽熱的叫人難以捉摸。奶奶對玉蘭的疼愛沒得說,可是,奶奶老了,忙著自己的活兒,又寡言,也經常昏昏沉沉的。是子逸給她黑白的童年涂上了繽紛的色彩。
春天,子逸用柳枝和蒲公英花編了花環給她戴;初夏,他們一起去長著水草的淺水里逮蝌蚪;冬天,她的手一直生凍瘡,他給她調藥;他給她掏麻雀蛋吃;給她捉知了玩…美好的記憶紛紛涌來,玉蘭打開她的小木盒,里面全是子逸送她的:一個貼著福娃的撥浪鼓,一套唐僧、豬八戒、孫悟空、沙僧的小泥人,一只蘆葦扎的螞蚱、已經發黃了,還有一片已干枯的玉蘭花瓣。她拿起那片花瓣放在鼻端輕輕的嗅著,“記著,哥哥會為你種一大片玉蘭樹,可好?”他說的話還在耳邊。
即使他回來,她也不再這兒了,再見恐怕遙遙無期了吧。
四月,已是春末夏初。大街上楊花飛柳、落英繽紛,整個邑城沉浸在一股清恬的花香里。
初四,陰。一改往天的明媚,這天刮起了大風,吹的人們縮著脖子,如進初春。又給這場喜事抹上了一絲神秘。
因不是大婚,沒有吹吹打打,林家只抬了一頂小轎候在門外。看熱鬧的人們堪比往日的集市。
這天的玉蘭穿的比往年過年還好,嶄新的對襟粉紅小襖,兩邊繡著碧荷鴛鴦;下身是條淺綠的百褶裙子。宋月娥難得的親手給玉蘭梳了頭,兩邊各挽了個髻,別了兩只紅色的絹花。又拿出一副刻著吉祥如意的銀鎖給她佩戴在胸前,手腕上各戴了只銀鐲子。
“玉蘭,你真好看!”玉雪笑著稱贊到,玉蘭也沖姐姐笑了。
呆呆的看著鏡子里不一樣的自己,她知道從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樣了。
白展宏過來了,看了看女兒,
他蹲在玉蘭面前,握住她的小手,微笑著溫和的問:“玉蘭,你想要什么任你挑。”玉蘭睜大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在玉蘭的記憶里,第一次父親這么親近,他就蹲在她的眼前,似乎還從沒細看過他方方正正的臉、細小的胡茬…
“玉蘭,”白展宏打斷了玉蘭的恍惚,“你要什么?如果這兒沒有,爹給你去買。”
“是啊,是啊。”宋氏也笑道,那過分的熱情倒讓玉蘭感到膽怯。
“玉蘭,你也可以選姐姐的。”玉雪熱情的說道,被宋氏白了一眼。
“我只要我的小木盒。”玉蘭小聲說。
“奶奶給你拿來了。”奶奶抱著小木盒說。
“什么呀?”宋月娥從奶奶的手中拿過來一看,是只暗紅的木盒子,紅漆也早已這一塊、那一塊的脫落的有些斑駁。打開是幾件舊玩具。
“拿這個去做什么?這不去丟咱白家的臉嗎?”宋氏氣呼呼的嘟囔著,要扔盒子,奶奶忙搶了過來,氣道:“她怎么也是個孩子,喜歡個玩意兒怎么了?!”
“真是不識抬舉!”宋氏沖玉蘭罵道。
“娘,你別說了!”玉雪急道。
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玉蘭一動也不動的站定,竟沒有哭,一字一板的說:“我就要我的盒子!”
白展宏站起身,狠狠的瞪了宋氏一眼,又低頭問道:“好了,玉蘭,除了帶這個盒子,你還要什么?”
玉蘭搖搖頭。
白展宏嘆了口氣,對宋月娥道:“給她帶幾套新衣服。”宋氏冷著臉去了。
玉雪拉起妹妹的手,不舍的說:“玉蘭,你可常回來看姐姐。”玉蘭點點頭,也道:“姐姐,以后你可多照顧奶奶啊。”“嗯,我記著了。”
奶奶聽了,不禁老淚縱橫,別過頭去,悄悄拭了,走到玉蘭面前,摟住她道:“孩子,記住奶奶的話。”
昨晚,奶奶摟著她,叮囑她:到了那邊,一切靠自己!有時候誰都指望不上,包括你的親爹、你的丈夫!
多年之后,玉蘭深深地體會到了奶奶的良苦用心。
“記著呢,奶奶。”玉蘭把臉依偎在奶奶的大襟襖上,一股熟悉的油酊味讓她感到無比的溫暖。
“好了,走吧。”白展宏說。宋氏上來牽了玉蘭的手,臉上擺出慈愛的笑容來,把她送出大門,由許氏接了,送進轎子里。
玉蘭最后回望了白家一眼,蒼老的奶奶扶著墻根,一副失神的樣子,她的鼻子猛的又是一酸,淚水在眼眶了打著轉,她用力的把它忍回去。
圍觀的人們或嬉笑、或指點,這群人里沒有子逸哥哥的。
玉蘭失落的、僵硬的坐在轎子里,大腦一片空白,任由它一搖一晃的把她送到一個未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