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突如其來的大火
【第二十四章】最后的念想
知道宋月娥和白玉雪會來,宋正堂倆口子,早又嚇又哄的給宋鵬飛做好了工作:一定要本著!不能因她兩滴淚就服軟,讓她拿住了你,等我們老了,看你如何撐這個家!
宋鵬飛的腦子里,玉雪抱著方子逸的那一幕,怎么也揮之不去!和玉雪在一起歡樂的那些日子也交錯著時時的浮現,可心里卻又不愿意承認玉雪不愛他。他既痛苦又郁悶。
家丁一來報宋月娥和玉雪來了,宋正堂便向許氏使了眼色,自己躲出去了。宋月娥和玉雪少不了一番說情和眼淚。直到玉雪伏在宋鵬飛的腿上痛哭,許氏才過來摟了她,道:“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多大的事兒啊。我們還會像以前那么疼你。”聽了這句話,宋月娥也破涕為笑。只有宋鵬飛,心里如塞滿了老草:又堵又悶又惡心……一切,還能回到原來么?
那天,方子逸被帶到宋家的后院。
后院是個美麗的大花園,白墻藍瓦的院墻上做著菱形、扇形的鏤空圖案;種著各種的花草樹木。院子的一角,密密的樹木之中,有幾間低矮的小屋,狹窄的鐵門,釘著鐵欄的巴掌大的小窗子。屋外爬滿了植物,葉子已落,只剩下奇形怪狀的枯枝。整個屋子給人冰冷鬼魅的感覺。
方子逸記得多年前,為玉蘭摘玉蘭花的時候,他曾悄悄的翻墻進來。想到這里,心里苦笑了一下:能再進來,真是有緣!
方子逸被推進光線昏暗的屋子,鐵柵欄被咣當鎖上。待他的眼睛適應了,才發現這是座石頭房子,里面被隔成監獄一樣的幾間,無比陰冷。地上除了散亂的麥秸,就是躥來躥去的老鼠,墻角接著一層薄紗似的蜘蛛網子。地上偶然出現的斑駁的血跡,讓人不寒而栗。
現在,方子逸了無牽掛,心底唯一遺憾的是沒有見到玉蘭一面。他嘆了口氣,假若人死后真的有魂,那他一定去‘見’玉蘭最后一面。
此時,方子逸終于體會到人如草芥、草菅人命這些詞兒了。在邑城這個小地方,宋正堂就是個土皇帝,想忤逆他,就是找死。
再說方志遠,兒子被帶走,他被人扶進屋子后,哭夠了,才想起已不能在這兒呆了。木然的收拾了東西,其實也沒什么可帶的,除了子逸的箱子。
天暗下來,起風了,還下起淅瀝瀝的雪碴子,打在臉上又冰又痛。方子逸背著包袱,提著箱子,漫無目的的走著,偶爾,有行人縮著脖子匆匆而過。
夜越來越深,戶家的燈也漸漸熄了。方志遠忽然發現自己已在城東,才想起兒子的話,去找玉蘭,玉蘭會真心幫他的。是啊,當年,子逸對玉蘭親如兄妹,或許她會救子逸呢。
方志遠打起精神向林家走去。拍了半天門,引得遠遠近近的狗都叫了起了。林誠業披衣起來,喊道:“誰啊?”
“是我,方志遠!”
門開了,林誠業帶著驚訝,道:“方大夫?”見他背了包袱、提著箱子,又道:“怎么了這是?快進來,快進來,這大冷天的。”邊說邊幫他提了箱子。
“一言難盡吶!”方志遠說著,淚濕了眼睛。
“進來說,進來說!怪冷的。”林誠業把他讓進了屋。
石氏也起來了,點了燈。見林誠業領了方志遠進來,有些吃驚。
方志遠感激的向著兩人躬身道:“謝謝林老爺、夫人的收留!打攪你們了,是萬不得已啊!”
林清風邊推了門邊問:“爹,誰呀?”
一看,竟是方志遠,驚訝道:“方大夫?”
林誠業道:“是呀,是方先生。方先生,你別客氣,快坐下!別叫我老爺,聽著別扭,叫我老林就行。”
石氏看著魄落得方志遠,道:“方大夫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下碗面。”
“不要麻煩,不要麻煩!”方志遠搖著手,可是肚子卻真實的咕咕叫起來,讓他報赧起來。
林誠業向石氏招招手,她微笑著去下面了。
清風給方志遠到了杯水。方志遠捧著熱杯子,嘆著氣,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道來。末了,道:“我是來找玉蘭的,我想讓玉蘭去求求她爹,看看能不能讓宋正堂放子逸一馬。”
林誠業道:“竟是這樣!該著子逸倒霉吧,誰讓他跟白玉雪攪和道一塊!”
清風站起來道:“我去叫玉蘭吧。”
林誠業道:“清風,先別去了,先讓方先生吃了飯,住下休息一宿。有什么事明天咱們再商量。”
方志遠也點頭稱是,石氏端了面來讓方志遠吃下。又安排方志遠在廂房住下來。
方志遠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今晚子逸怎樣?他肯定挨了打,打的重不重?他的受多少罪啊……
第二天,仍下著雪碴子,又尖又厲的東北風刮著。清風一早便與玉蘭說了方志遠半夜到來的事,讓玉蘭又驚又喜又憂,忙去北屋,進門見了方志遠,叫到:“方叔!”便走上前來,扶了方志遠。一句方叔,萬種滋味上心頭。
方志遠驚訝的看著玉蘭,感嘆道:“玉蘭?!你都長這么大了,以前的黃毛小丫頭,竟然長成大姑娘了!”
玉蘭哽咽著、笑著、點著頭。兩人是又驚又喜又嘆又悲。
林誠業道:“玉蘭啊,咱們先吃飯,吃完好好商量子逸的事。”
玉蘭忙扶了方志遠入了坐,一家人不停的讓著方志遠吃飯,玉蘭也不斷的為他夾菜,感動的方志遠心里暖呼呼的。
吃飯時,林誠業忽然瞥見方志遠的手腕上,帶了一串烏木的珠子,心中一驚,笑問道:“方先生腕上的這副串珠不錯,還是紫檀的。”
方志遠一愣,也笑道:“是么,不愧是木匠世家。我是不懂,是位病人送給我的。”
“奧,這樣。”林誠業笑笑,道:“吃菜啊,方先生,別客氣啊。”
飯罷,玉蘭和石氏收拾了。都坐下來商議子逸的事。
玉蘭道:“沒想到我爹會這樣。我一直認為他的無情是被大娘所逼,沒有辦法,現在看來,是天真了。”
林誠業道:“也不能這么說,宋正堂是邑城的土皇帝,這塊地盤上的事幾乎他說了算。哪個不都上趕著巴結他,哪個敢惹他?你父親也是為了自保。”
“可是,子逸哥不是那樣的人,他也不可能喜歡姐姐,倒是姐姐一直喜歡著子逸哥哥。”
“可現在,無論怎樣,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方志遠急道。
“我看呢,子逸這回挨兩下子是難免了。就是宋正堂冷酷又善變,宋鵬飛被打了,相當于打了他的臉,怕是不好辦!”清風道。
“挨兩下子,折個腿、斷個胳膊也不要緊,怕是他連命都不保啊!”方志遠悲嘆道。
“這個宋正堂表面上文文弱弱,內心卻無比狠毒,什么損招都有!”清風又道。
方志遠更加擔心了,想了想,道:“能花錢贖出來么?”
“那可未必!宋家不缺錢,也不在乎錢,他在乎他的面子!”林誠業搖著頭,把方志遠的這絲希望也給掐滅了。
“還是我回家一趟,求求爹吧。”玉蘭說,“畢竟我爹和宋正堂是親家,又是大娘的哥哥,看看能不能留子逸哥一條命。”
清風起身道:“我陪你一起去。”
林誠業囑咐道:“玉蘭,你可別急,好好說,一看不行,趕緊回來,再想別的法子。”
清風和玉蘭點著頭。林誠業又讓石氏備了禮品,清風備了驢車,一家人送他倆上了車。
且說,還沒等清風拴好了驢車,白玉蘭就急急的邁進了白家的大門。
“爹!爹!”玉蘭叫著。
北屋的棉布簾子掀開,宋月娥穿著對襟的、寶藍的絲綢牡丹花棉襖,臉上登時浮起一絲嘲笑,道:“今天這太陽打那頭出來啊?奧,陰天呢,沒太陽。小閨女回來看爹了?莫不是在林家作下什么了,被趕來出來?”
清風提了禮盒邁進來,笑道:“人家都說我丈母娘溫柔賢惠著呢,今天一見,果然厲害!”說著向宋氏挑著大拇指。
宋月娥臉上一白,撇嘴道:“吆,是姑爺啊,也來了。”
玉蘭瞪了一眼清風,微笑叫道:“大娘!”
白展宏走了出來,見了亭亭玉立的玉蘭,愣了愣神,笑道:“是玉蘭,還有清風,快進屋!”
清風向白展宏鞠了一躬,叫到:“伯父!”
宋氏白了兩人一眼,扭身進了屋。
兩人進了屋,坐定。白展宏感嘆道:“玉蘭你都長這么高了,真快啊。”
“是啊,”清風笑道:“伯父見的少,自然就覺得長得快。”
一句話讓白展宏面上一熱,好不自在。
急的玉蘭在底下狠狠的踢了他一腳。笑道:“爹,你別見怪,清風他腦子有些毛病,少跟筋的。”這句話照實讓清風噎了一下。
“這樣啊。”白展宏笑了笑。咳了咳,又道:“你過得可好?一切都習慣吧。”
“當然好,從小干活打好了底子,在我那應付些家務就不覺的什么了。”清風呵呵的咧著嘴,傻笑著。玉蘭氣的恨不得堵了他的嘴!
白展宏心里惱的都不知該問什么好了。
玉蘭白著清風道:“我和我爹說話兒呢,你多什么嘴!”清風立即捂了嘴。那傻樣讓白展宏無奈的笑了。
“爹,今天除了來看你和大娘,還想問問子逸的事。”
“你怎么知道?你聽誰說?”白展宏拉了臉問。
“這么大動靜,想不知道都難。”玉蘭笑笑,“所以,請爹看在我們仨一塊長大、親如兄妹、你與方叔又要好的份上,就和宋舅舅說說情,打他一頓就放了吧。”
“你說的倒是輕巧!”白展宏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方子逸他可是闖了大禍了!”
“若是因倆家孩子吵個架,就要人命,豈不太殘忍了。方子逸又沒殺人越貨!”
“是啊,宋正堂就是殘忍,我也沒有辦法,誰讓他打了宋鵬飛,惹了不該惹得人!”
玉蘭聽父親這樣強硬,便笑道:“也是,方子逸不知天高地厚,惹了不該惹得人。爹,但他也不至于死吧,你可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怎么著也的該搭把手救他一命吧。”
“是啊!”白展宏冷笑道,“我看著他長大,兩家要好?!還不是你爹我在照顧他們!我照顧了這么多年,倒照顧出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來!攪我大事,破你姐的親事啊?!”
“爹!子逸哥不是那樣的人,一直都是姐姐喜歡他的。”
“住口!”白展宏徹底怒了,他站起來吼道:“是我養了你,你反倒去幫別人說話,真是白養了你!”
“白玉蘭,你今天是來看你爹的,還是來氣你爹的?!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吃里扒外的東西,當年真該和你那個賤人娘一樣,早死早托生去!”見白展宏怒了,宋氏也從里屋出來罵道。
“你!”清風氣的站起來,被玉蘭拉住。
“大娘,”玉蘭依舊畢畢敬敬的笑著叫到:“可別這么說,你還真的沒白養我,當年的那場大火,幾乎燒盡白家家財,是買了我才保住白家的血本,這樣算來,養我并不賠錢,反倒是賺了!”
“你這個死丫頭,什么時候學的會狡辯了?跟當年你娘那個賤人一個德行,犟骨頭!”宋氏暴怒的拿手剜點著玉蘭。
“好了!住口!”白展宏煩躁的白了宋氏一眼,他越來越煩這個潑婦,若不是礙著宋正堂的面子,他真想把她踢出門去!宋氏立即住了口。
“方子逸的事,我管不了!”白展宏冷面說道。
“那我去找姐姐,讓她勸勸宋鵬飛,鵬飛最聽她的話了。”玉蘭說著,要去玉雪房里。
“站住!”白展宏喊住她,“你姐姐正病著吶。”
“奧,那我更要去看看了。”
“用不著!”宋氏挑著眉道。
“爹,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就救救子逸吧。”玉蘭突然的跪在白展宏面前。“爹,記得在我去林家那天,你說我要什么都可以,那時我沒要,今天,我就求求你了!這輩子我只求你這一件事!”
“是啊,玉蘭,你長這么大還沒為誰跪過,即使挨打也倔強的不肯下跪,今天,你竟為了一個方子逸下跪求我,你是想氣死我嗎?方子逸他算個什么東西!讓我的兩個女兒,為他傷心的傷心,下跪的下跪!那我問你,是方子逸重要,還是白家重要!”
“白家固然重要,可也不必要非得要方子逸的命啊。爹爹已名聲在外,得饒人處且饒人,放他一馬吧。”
“夠了!你以為你是誰?!回你的林家去,好好的過你的日子去!還有,你也應該感謝當年的大火,讓你有了富足的日子。你回去吧!”白展宏背對著她一動不動,冷冷道。
“爹!”玉蘭喊道。
“好了,”宋氏不耐煩道:“再不滾,別怪翻臉無情了。”
“玉蘭,起來,我們走!”清風扶起玉蘭。
玉蘭無奈的起身,和父親告辭,白展宏依舊動也不動,頭也不回。看他那么堅決,玉蘭失望的走向門口。
“哎,你這個死丫頭!”宋氏看他倆看都不看她一眼,對白展宏氣到:“你看她那目中無人的樣子!虧我養她那么大!”見白展宏沒回頭,又沖玉蘭喊道:“有本事你一輩子別回來!”
玉蘭忽然站住,扭頭看向父親,她要看看,這么多年了,面對依然這么囂張的宋氏,父親會說什么。白展宏倒背著手,石刻一樣站著。
“走吧,玉蘭。”清風又催道。玉蘭回頭,堅定的跨出門去,或許,今生真的再也不必回來,她早已不是白家的人。這個稱作父親的男人,給她的唯一就是一個姓:白!
“跟她娘一樣的賤!賤!…”身后的宋氏還在不停的罵。
玉蘭無心再聽,在心底剩余的那最后的一絲一縷的念想,最終還是斷了
【小白菜,淚汪汪,
從小沒了爹和娘,
……
半夜里,秋風涼,
望著月亮哭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