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卡布其,就是一個小小的煤礦家屬區。西邊是河槽,跨過河槽就是甘德爾山。東邊用商店把包鋼石灰石礦連接在一起,一條海拉路把南邊的鉛礦,北邊的舊洞溝煤礦穿成一條線。
西北煤礦家屬區,沒有什么特殊的東西,唯一讓我記憶深刻的就是棋攤。
每當到了夏天,街頭樹下,都有固定的棋攤,高手云集,或者靜靜地思考,或者熱鬧地吵鬧。從天亮吃過早飯開始,一直到天黑看不見為止。如果還要繼續戰斗,那就挑燈夜戰,這時候由于條件限制,很多的攤子都挪到馬路邊的路燈底下。只有第一高手下棋時,才會有電工給拉上電線,掛上電燈。
說來奇怪,也算是無巧不成書。我們這里的三大高手,都有一個共同的外號——“啞子”。
陳啞子,當年比我大十幾歲,之所以他被推為第一高手,是因為他為卡布其掙回了面子,如果不是他,那卡布其象棋界可就名譽掃地了。話說有一年夏天,從另外一個煤礦來了兩個高手,專門找下棋好手過招。三盤兩勝,每盤五元錢。
第一天便殺的很多棋手屁滾尿流,落荒而逃。第二天,一般人就不敢再下了,堪稱高手的幾個人繼續戰斗,這一天一盤也沒有贏,戰績最好的是兩盤和一盤輸,硬是沒有人贏一盤。當大家讓陳啞子下棋時,他借故天太晚了,說明天早上再下。
第三天一大早,路邊就圍了很多人,都要看陳啞子怎么贏對方。陳啞子果然不負眾望,第一盤和棋,后面兩盤都贏了。原來,對方叫一招致勝,陳啞子琢磨了兩天終于弄清楚了對方的路數,這才保住了大家的面子,從此以后,陳啞子便成為卡布其象棋界的第一高手。
第二高手歲數比較大,大概比我大二十多歲。被人稱為“霍啞子”,因為脾氣火爆,一般人不敢接近他。由于我們住的比較近,他就教我們幾個下棋,為此,大人們起哄架秧子,非讓他正式收我們幾個為徒。拜師儀式還是挺簡單的,我們幾個跪下磕頭,然后大人們坐在一起喝了一頓大酒。
霍師父教的徒弟,除了我和師兄外,其他的師兄弟們根本就沒有堅持多長時間。師兄倒是棋藝大增,基本上成了卡布其一流高手,可以跟師父不相上下。只可惜因為家庭問題,自殺了。
我雖然那些年跟著學棋,但是因為喜歡的東西太多了,總是達不到師父的要求。最后他老人家送我四個字——博而不精。
三大高手稍微有些弱一點的是殷啞子,他比我們大不了幾歲。據師父說,此人象棋天賦極高,如果能夠堅持下去,前途不可限量??上?,殷啞子突然愛上了打鐵,放棄了象棋,一心一意做了一名鐵匠。
陳啞子說話幾乎聽不清,大伙兒全靠猜,因為在一起時間長了,交流起來還不算費勁,基本上能夠明白他說的話。據他叔叔說,陳啞子小時候,爸爸媽媽出門辦事,兩天都沒有回來,陳啞子那時候太小了,就是張著嘴大哭,最后實在餓的不行了,爬到腌菜缸旁,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咸菜就吃,一下子把嗓子齁著,以后說話也不清楚了。
霍師父的嗓子是因為得了喉癌,做了手術,從咽喉處開了一個小洞,估計是破壞了聲帶,發不出音來了。盡管如此,師父的火爆脾氣,還是經常在棋攤子上跟人家發生爭執。由于師父身體相當強壯,單打獨斗從來也不吃虧。就是人都五六十歲了,還打架,師娘怕人笑話,有段時間讓我跟著,以便及時制止他老人家跟人沖突。
殷啞子根本就不是啞子,頂多說話算沙啞。就是因為下棋,被大家生搬硬套地安上了一個啞子的稱號。
故鄉的棋攤子,有很多故事,每個人都有特點,不說看他們下棋的技術如何,光是那些特點就讓你回味無窮。周司機的口頭語——“界小棋兒”。因為他是天津人,界就是這個的意思。魏老道的下棋不離地方,寧可尿褲子也不肯起身把地方讓給別人。
如今在包頭的小區也有幾個棋攤,就是沒有故鄉棋攤子人多熱鬧,熟人又不多,也不便于插嘴,有時候因為不了解對方過份的話就不能說了,總得顧及人家一些面子才好。
所以我很懷念故鄉,懷念故鄉那熱鬧紅火的棋攤子,懷念故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