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前跪下的女仆,聽著她的抽噎哀求,我總覺得這畫面有些相熟。
是了,她的上一任,還有前幾任大概也都曾向我做此姿態,求著替我更衣沐浴。
我只覺得奇怪,甚至感到有些被冒犯,畢竟這不像準備餐飲打掃房間之類。衣服我可以自己換,想怎樣舒服就怎樣穿;單獨一人哼著小調淋浴才愜意,自己才知道撓捏多大力度更自在。
因此,我拒絕了她,也拒絕了她們。
我大概算是整個家族里最怪的人,雖然這個家族只有我和母親。
除去不叫人幫著更衣沐浴,我從不穿體面的禮服,反而對外邊西格瑪人的潮流服裝獨有情鐘,花花綠綠松松垮垮,亂搭在身上的感覺妙極了;我不去阿爾法學校彈琴跳舞,天天伏在西格瑪學校的簡陋小桌上研究那些令人著迷的文字數字;我出門不許仆人跟在身后,那會讓我莫名焦慮,自己一人騎著單車來返于家與各處想去的地方。
我不為自己阿爾法人的身份而歡喜,也不多親近西格瑪人,我......像是個怪異而孤獨的第三類。
“走吧,似乎快要錯過早膳時間了。”我丟下這句話,繞開依然跪在地上的女仆,一邊向外緩慢走去,一邊隨意的套著外衣。
厚實柔軟的地毯把腳步聲完全吸收,房間里靜的好比西格瑪學校的自習室,一頁翻書聲都能讓人覺得刺耳。
“咚”,身后傳來一聲悶響,我轉過頭,奇怪女仆是如何踩出這種聲音,卻不見她的蹤影。
好在我并不是好奇心如何旺盛的人,頓了一下,沒有返身探查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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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正坐在木椅上讀報,面前的刀叉杯盤排列整齊光潔如新,看樣子是在等我一起用餐。
“母親。”我一邊隨意將餐巾上角往衣領里塞,一邊和她打著招呼。
“嗯。”母親放下報紙,沖我點了點頭,優雅地將餐巾輕抖開,慢條斯理地往脖上圍去。
我感到有些羞慚,低頭專注于對付食物。
早膳種類豐富,將四十人次的的長桌擺滿,我只照顧離自己最近的幾盤肉食,母親則是小口的吃著面前的一碟綠花椰菜。
空蕩地大廳只聽得見偶爾的刀叉觸碰聲,兩側的仆人像石雕一般靜立著。
也許是昨晚休息不好,我總覺得心情莫名有些壓抑,只想著趕快騎上單車追逐最后一縷晨間清爽的微風,咀嚼吞咽的速度也不自主加快許多。
“我吃好了。”我起身胡亂抹了下嘴,將餐巾扯下隨意丟在桌上。
“嗯。”母親聽到后停住刀叉,輕輕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油垢,將餐巾解下,放在旁邊的空盤上。
我在前邊大步向外走著,母親從后面不遠不近地跟著。
有時我也會感覺到奇怪,她是怎樣做到緊緊跟住我的同時步態還保持的那樣優雅,像天鵝在水面漫步一般。
城堡大門前早有管家等候,沒有直接接住他遞來的背包。
我看他身后不遠處有個仆人費力的扛著一個很大的黑色尼龍袋,指著問他:“那是在背什么?”
管家側身望了一眼,又朝母親方向看了看,面無表情地對我講:“少爺,那是今早下人清理地面時的垃圾。”
“噢。”聽到解釋,又看了一眼那遠去的黑色尼龍袋,我不再多想,接過背包,對母親揮了揮手臂,便騎上單車準備去開始在西格瑪學校的一天。
學校離城堡并不算近,一個多小時后我頂著一頭被風吹亂的雜發終于到了學校。學校大門早就關上了,不過好在我對此早有經驗,干脆又繞了一段距離,將單車往旁邊一丟,翻墻進了去。
自從某次忘記鎖車,發現單車并不會像同學們說的被偷后,我就懶得再鎖,從哪翻墻就丟哪,至于它為什么能一直不丟,刮風下雨也能安穩立在原地,我懶得深究,大概本來就該如此。
總之,那些周圍同學天天抱怨的糟糕事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后來干脆只當是他們玩笑的一種,哄我驚奇的,就像小時候女仆對我講的那些睡前故事一樣,不會實現卻有趣地迷人。
說起來,我要念西格瑪學校和那個老女仆有很大關系。她偷偷跟我講,那些睡前故事都是西格瑪學校老師講給年輕時候的她聽的。
講起她年輕時在西格瑪學校的經歷,這老女仆臉上總會浮現出奇怪的表情,除了微笑我認的出,其它的一概沒在城堡里其他人見過。
只記得她瞇縫著眼,眼神像是飄到很遠地方的蜜罐中,臉上的褶子排布的更密集了,暗黃不齊的牙漏了出來。
雖然每每回想起她的面容依然讓我覺得有點惡心,但我得承認她這些符號所組成的背后意味一直讓我好奇,也是至今唯一勾起并讓我保持好奇心的事:西格瑪學校里,這老女仆究竟遇見了什么,能夠幾十年以后回憶起還這幅模樣?
為此,我特意和母親講以后要去西格瑪學校學習,她堅決不同意,甚至第一次動手打了我。
我忍住眼眶里打轉的水,默默返身走回房間。
從那以后,我和母親一天的交流不會超過十句話;到了上學年紀,她給我報了阿爾法第一學校,我不去,去了也是在空曠的操場上天天發呆。
這樣過了近三年,母親終于妥協了,為我辦了西格瑪學校的入學手續。
但或許是習慣了的緣故,雖然接納原諒了母親,我還是很少同她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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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從后門走進教室坐到自己位置上,老師看了一眼遲到的我沒說什么,繼續講著線性代數。
幾乎所有老師都沒有批評過我,倒是經常夸獎,即便我天天遲到,有時會翹課,偶爾也會打架。
我將這一切歸結為他們對天才都是這般態度。
想一想就知道,比同班的人晚讀三年,還能穩居平時考試的第二名,甚至每年期末大考都是第一名,不是天才是什么?因此我不奇怪也不得意,只把它當做理所應當。
平時每次考試霸占第一的是個女孩子,謝芷恬,也是我的側前桌。
聽說在我來之前她每次期末大考也是第一的,不知道為什么在我來之后就每次期末都會拉垮。
與天才競爭心理壓力大是很正常的,尤其是越重要的考試越是如此,我不奇怪,老師們似乎也不奇怪。
西格瑪學校是十年制的教育,再過兩年我就要畢業了。
轉動著手上的中性筆,心不在焉地聽著線性代數的背景音,眼神還是控制不住地不斷往前側方那個低頭安靜記筆記的倩影方向移去。
不知道自己何時養成了這習慣,只要感到壓抑煩悶的時候,就想多看幾眼那個女孩,然后就會莫名舒暢許多。
我不覺得自己這是書本上那些看不懂的詩歌所形容的喜歡,更傾向用惺惺相惜來形容我對她的感覺,她很優秀,我是天才,她獨來獨往,我無所在乎,她很有氣質像朵白蓮,我......我母親也很有氣質像枝牡丹。
總之,我們之間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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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有段時間幾個高年級混子好像很喜歡堵她。下課堵,放學堵,她向左移,他們跟著動,向右走,接著堵,往回轉,領頭的干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后邊一群人呼和吹哨。她穿著洗得發白的衣服,一頭齊腰長發無風微動,纖細的身影,筆直地站著,無聲的看著那些人。
我經常徑直路過,次數多了,才開始注意到這么個女孩。但也僅此而已罷了,我不覺得她的事情比騎車回家更重要。我不知道我每次走后謝芷恬是如何擺脫他們的,也不關心。
第六天傍晚,同樣的地方,校門口不遠處,謝芷恬再次被堵住,我還是路過,朝停單車的方向走去。
“讓開。”清冷地女聲十分清晰,我停下腳步,側身看著那個身影依舊挺直的女孩,這好像是我注意到這個女孩以來第一次聽見她開口說話。
謝芷恬對面的幾個混子明顯也愣了愣,大概是沒想到她會出聲反抗。
隨即那個領頭的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待他站定,臉上的笑面瞬間轉換成一副陰狠惡煞的模樣,對著謝芷恬就是一個不留余力的巴掌,然后啐了一口,“你說什么?”。
謝芷恬頭發有些披散,還是轉回頭來看他,雜亂的發絲之間隱約可見鮮紅的掌印在她白皙的臉上,“我說,讓開。”
又是一巴掌,聲音更響了,那混子頭頭明顯有些惱火。
這一掌,女孩踉蹌地退了兩步,繼續直腰、抬頭,“讓開。”
“啪!”
“讓開。”
“啪!”
“讓開。”
“啪!”? “啪,啪!”
......
“啪!你再說?”
“咳......咳,讓......讓開。”
看著女孩癱倒在地上,依舊倔強抬起浮腫如球的臉蛋,噙著嘴角幾縷紅絲,張嘴還要繼續說些什么。
我感覺心底仿佛有些什么東西被撥動了,仿佛是又回到那個會講故事的老女仆面前,見到她蒼老丑陋的面容上綻開一朵花。
看著那個不復清麗的豬頭女孩還在掙扎著,我心里好像又埋下了一顆種子。
我很好奇很在意她為什么這樣倔強,這些自討苦吃行為又能有什么意義,我不明白,就像我不能理解那個丑陋笑容背后的意味。
“她說,讓開。”我從圍觀人群的縫隙中擠過去,抓住了那混子頭頭的手腕。
“你又是哪塊料?滾一邊去,要不然連你一起打。”他嘗試甩開我的手,沒能成功。
微微低頭看著女孩浮腫的臉,她小聲地急促喘著氣,也抬頭看我,依舊好看的雙眸投來詢問的目光,顯然我的插手讓她意外。
“喂,你他媽到底什么意思?問你話呢!”那混子頭頭連續幾次沒能抽出手來,顯然失去了耐心,后面一群狗腿也有些躁動,摩拳擦掌。
“沒什么意思。”我不再看謝芷恬,面無表情地對著混子頭頭說道,掃了一眼他背后躍躍欲試的十幾人,松開了他。
“算你識相,還不快......”他一邊低頭檢查發紅的手腕,一邊打算放些狠話。不過我不打算讓他繼續下去,干脆近一步,提膝撞向他的小腹,然后趁他弓腰時直接掃倒在地。
他背后躁動的人群滯了一滯,大概沒想到我敢先動手,緊接著不知是哪個帶頭一起向我沖來,拳打腳踢。我也倒了下去,一只手死死抓著旁邊的混子頭目不肯松開,空余的手握掌成拳,對著他一拳,兩拳......
意識模糊了,疼痛感受不到了,昏紅色的世界里只有一個拳頭不斷擊打在面前一人身上的畫面不斷重復......不斷重復......重復......不斷......
所幸大都是些皮外傷,第二天早上我就醒來了,發現自己泡在療養儀的營養液里,傷口好得七七八八。
管家在旁邊等候多時,見我醒來,便吩咐仆人去準備早膳。
換好衣服后,我跟著管家來到餐廳。依舊擺滿食物的長桌,兩旁靜立的仆人微低著著頭,我在座位上戴好餐巾,忽地想起什么,看向管家,“母親她人呢?”
管家放下手中的茶壺,一絲不茍地躬身將沏滿茶水的小杯雙手輕放在我旁邊的桌面上,“少爺,夫人出去處理事物了,今天不在堡中。”
我應了一聲,沒再細問,低頭吃起特別準備的補膳。
管家要開車送我去學校,告訴我這是母親的意思:我剛受過傷,雖然在療養儀的幫助下基本恢復,看不出傷痕,但還是有些虛弱。
我沒拒絕,只是叫他停在學校不遠處,剩下的路自己走過去。
今天到校很早,學校大門剛開不久,零散的學生陸續三兩結伴而入,我則低頭混在他們之中。
“白弈星,白弈星,等等我。”聽見有人喊我,我抬頭看向聲音來處,是謝芷恬,換了一身洗得發白的淺藍色衣服,臉部依舊浮腫的厲害。
“有事嗎?”我慢慢走到她身邊。
“這,這個給你,我剛買的,還熱呢。”謝芷恬微低著腦袋,看不清表情,不過以她現在的狀態就算抬著頭我估計也辨不出。
我接過來紙袋,打開看著里面四個溫熱的東西,“這是什么?”
她抬頭看我,眼神有些錯愕,“這是包子呀,你不會沒吃過吧?”見我點頭頭,她對著我比了一個往嘴里吃東西的動作,讓我嘗嘗。
她纖細苗條的身體做這個動作本來應是可愛美麗的,但配著豬頭一樣圓滾的臉蛋就有些滑稽了,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注意到對面的動作僵住,我才趕忙將后面的笑意憋回去,一臉嚴肅。
她還是生氣了,轉身朝教室走去。我趕忙跟上,我問題的答案還指望著她解答呢。注意到我跟著,她步子也越來越快。
到了教室,她坐在座位上,還是從前的一副驕傲模樣,對教室里關于她容貌的談論聲聞若未聞,不受影響。我感到有些奇怪,這謝芷恬,我不過輕笑了一聲便生氣扭頭,這些人談論的聲音越來越大反而心平氣和的看起書來,不是欺負人嘛。
奇怪歸奇怪,但為了能從她那里解決疑惑,我還是將手中背包往桌上一扔。聒噪的聲源們嚇了一跳,紛紛疑惑抬頭朝我看來,臉上的竊笑還沒有完全褪去。
“笑什么笑?覺得好笑的和我打一架,讓他笑個夠。”我掃視一周。興許是昨天和十幾個人打架,今早還看上去毫發未傷的緣故,沒人敢和我對視,目光掃過的地方一個一個的低頭做起安靜看書的模樣。
我嘁了一聲,坐在位子上,拿出那袋依舊溫熱的包子。盡管已經用過早餐,但看了看那個背影,我還是咬了下去,一邊吃一邊故意大聲說,“嗯嗯,真好吃吶,啊唔嗯嗯,第一次吃到這么好吃的東西。”
周圍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偷偷向我投來鄙視的目光,似乎在說不就吃幾個普通包子嘛,也能假成這樣。
我懶得搭理他們,第一次吃包子感覺味道確實不錯,很新奇。而且看著謝芷恬肩膀微微抽動,拿著筆的手輕輕掩在唇前,似乎是在偷笑,我食欲跟著也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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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鈴鈴鈴......”
下課鈴聲將我回憶的思緒打斷,眼神再次聚焦,看向側前方那個收好筆記回頭向我看來的女孩。回憶里的那個滿臉紫青的豬頭和眼前少女白皙俏麗的模樣再次聯系起來,我停下手中轉動的筆,笑著站起身來朝她走去。
“哎哎,別看帥哥了,走了,走了。”我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呸,沒見過你這樣自戀的。”謝芷恬拿著筆記本也站起來,空閑的另一只手輕拍了下我胳膊,“對了,你剛剛傻笑什么?”
“我......我,我聽說今天食堂的包子很好吃,嗯,對,很好吃。”我不敢將她比作豬頭的事說出。
“胡扯,你明明是看著我笑的。食堂做包子的師傅從來就沒換過,天天都是一樣的味道。”她一邊和我并肩走著,一邊挑著我話里的漏洞。
“噢,好吧,其實我是覺得你今天很漂亮。”見她瞪了我一眼,我連忙改口,“呃,是突然發現你每天都很漂亮,所以很開心。”
她聽完耳朵紅紅地,雙手環抱著筆記本,低頭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我只當她發現我第二句也是謊言生氣了,可她為什么要笑呢,所以她到底是生氣還是沒有?
我不知道,但我得追上去,否則三年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
自三年前的那天早上,我和謝芷恬漸漸成了好朋友。我努力取得她的信任,讓她將我當做好朋友,想著等到她哪天對我無話不談時我就可以放心問出壓抑著的好奇疑惑。
是的,我并不放心直接詢問。這畢竟是我十幾年生命里唯二被勾起好奇心的事情,它對我這個什么都不缺的阿爾法第一家族的唯一繼承人都是稀罕無比的寶物。那想必對她一個只有三四套洗得發白的替換衣物的西格瑪女孩來說,應該是比生命還重要的事了,不會輕易告知我。
再者,這些令人迷惑抓狂的類似行為符號我只在她和老女仆身上見到過,母親身上沒有,其他阿爾法人身上沒有,那些西格瑪學校的老師同學身上也都沒有。
機會只有一次,我必須確保她能如實告知我,如果失敗后她產生警惕,我可能就要抱著那些疑惑煎熬的度過余生了。
尤其是她最近經常做出一些像今天這般讓人分不清生氣高興的矛盾行為,讓我略有好奇的同時,更不敢冒失地對這種不穩定狀態的謝芷恬拋出那些疑惑。
我還記得上個月,問了一次她跟我說話干嘛紅著臉,是感冒不舒服嗎?本打算關心一下,再取得一點她的信任。誰知她雙頰如霞,更紅了,瞪我一眼,氣呼呼地跑開了,三天沒有跟我講話。
總之,直接問是指定不行的,但這并不妨礙我從一些相關的邊緣問題開始,循序漸進,總有一天自己也能拼湊出完整的答案。
不知不覺,我們兩個已經來到了學校的人工湖旁。正是午飯時間,老師學生們都在朝食堂擠,小湖旁倒沒什么人影,悄然無聲。我倆一起坐在樹蔭下的綠坪上。
謝芷恬將筆記本放在身旁,抱起膝蓋安靜的看著湖面的波光粼粼,不時有微風將她額前幾縷散亂的發絲吹起;我倚著樹干,歪頭瞧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也不算撒謊,她真的很美這一刻,不只是容貌形體的美,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城堡里的年輕女仆都是精挑細選地西格瑪女孩,各姿各色的,從堡中長大的我其實對美是沒有什么概念的,只知道她們確實是面容精致,因為那是書本里能明確定義的。
我感覺,自己似乎對美有了一點模糊概念,比如,一株隨風搖曳的蓮花,再比如......這一刻的謝芷恬?
大概是發絲拂在面頰上有些癢,謝芷恬抬手捋了捋,然后向我看來,兩人目光在空中碰撞。她好不容易恢復白皙的臉蛋又變得紅撲撲的,像兩朵晚霞的云在兩側鋪開。
我擔心她又生氣,趕忙也看向湖面;余光偷瞄,她也轉回頭去,不過沒再看湖,癡癡地看著面前的綠茵發呆,耳尖有些紅,桃花染了一般。
半晌無聲,只有湖面的粼光依舊閃爍不停,偶爾有成雙的魚躍出水面。
思緒萬轉,我莫名感到有些不自在,決定收集信息的計劃就從今天開始,也作閑聊盡可能放松一下有些繃緊發熱的神經。
“謝芷恬。”我扯了片葉子在手里把玩。
“嗯?”她抬頭看向我,眼里還有些迷茫,顯然剛剛也在想心事。
“你還記得我們怎么認識的嗎?”手里的葉子有些破碎。
“記得呀,你當時倒在我旁邊,還一直揪著那個領頭的男生衣角。等到學校的保安發現趕過來要將你倆分開的時候,你還在揮拳,怎么也拉不走,最后那個男生衣服被扯裂了你們才分開,兩人都昏了過去。再然后,第二天......”她回憶著,講了許多,好像對她是昨天的事一般清晰,我就安靜的聽著。
末了,她俏皮的沖我笑了一下,“其實,我一直沒覺得你倒下了。”
我愣了愣,沒明白她的意思,腦海里莫名浮現那個倔強的纖細身影,那個喧囂中低頭安靜讀書的背影,愣愣的回道,“嗯,你也一直沒有倒下。”
至于我倆的“倒下”是否同一個詞,大概只有天知道了。
她聽完似乎很高興的樣子,頭枕在膝蓋上歪頭看我,眼睛瞇成月牙,嘴角噙著笑。
我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從來沒有人這樣子盯著我瞧過,揉捻葉子的速度不自覺的也快了些,只好繼續閑聊,“你為什么一開始被那些人騷擾的時候不反抗呢?”
像是被觸了傷口,她的笑容僵了下,然后一點點褪去。雖然她還是看著我,但我覺得她其實在看向更遠方,比三年光陰還遠的地方。
我有些慶幸,還好沒有上來就問核心問題。
正當我思考如何巧妙的轉移話題時,謝芷恬開口了,聲音有些沉悶,“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消失了,因為頂撞了阿爾法人,被帶走后就再沒回來過,只給我留了個十幾平米的小屋子和一點積蓄。我恨阿爾法人。”
頓了頓,她扯了下嘴角,笑容有些凄慘,
“可恨又能怎樣呢?整個世界都在為他們服務,為那三個家族的幾十人服務。所有的一切背后都有他們的身影,政治、經濟、文化......以前我想過長大后要做拒絕為他們工作的人,可是,可是我連最基本的生活都離不開他們啊。”
說著她已淚流滿面,埋頭不再瞧我,抱著膝蓋的雙臂更緊了,蜷成一團,像極了我過去見過的那只下雨天縮在街角的流浪貓。
我看著謝芷恬,想著那只貓,感覺嘴角有些濕潤,伸出舌頭,咸咸的。一種從未出現過的心情填滿我的胸膛,這是我第一次落淚,它來得毫無征兆,毫無理由。和母親的那次爭吵也只是在眼里打轉,我能控制它們不掉下來,這次不能控制也莫名的不想控制。
我僵硬的起身,僵硬的向謝芷恬走去,我不知道要做什么,身體同眼淚一樣不受控制,不想控制。
我緊貼著謝芷恬的身體,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感受著她身體的顫抖。
興許我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她不再刻意忍耐,撲到我懷里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繼續向我解釋著;我讓她橫躺在我懷中,一只手繼續輕拍她,另一只手則將她的頭抵在我的胸口,安靜地聽著。
我從謝芷恬口中得知,原來她父母留下的那點積蓄只夠兩個學期的學費和書本費,這還不算生活費。她沒辦法只好想著找幾份兼職去做,但沒有人敢收她。
因為阿爾法人規定,不允許15歲以下的人以任何形式參與工作,即使達到年紀,每個想勞動想參加工作的人必須向阿爾法家族申請,得到批文后才可以繼續,否則算觸犯法律,要重懲。
她只好屈辱的向三大家族聯合創建的基金會申請援助金,援助金并不多,只是剛好夠她每天吃個六分飽,多余的衣物等都買不了。
一旦申請援助金,申請人的一輩子基本相當于和阿爾法家族綁在了一起,援助金每天都有高額利息,像謝芷恬這樣已經申請近十年的人,無論未來賺多少錢都是還不清的,她已經把自己賣給了仇人。
可不出賣自己,她連活下去都做不到。
此外,在申請每月的援助金時都要先進行身體檢查,阿爾法家族基金會不會給身體有問題沒有未來價值的人援助。
她那時也傻,光想著先忍受那些人的騷擾,將當月的補助金領了再反抗,因為她不知道反抗會有什么下場,身體是否會殘疾。
但現在想想她一開始的忍受是沒有必要的,既然一開始打算要反抗,如果真出事了下個月的援助金也領不到,還要將僅有的錢都用交給醫院。
那些人是知道她家境極度困難的,又見她長得漂亮,遂動了心思,每天堵她,讓她同意進行皮肉交易。不過他們也不敢強來,因為阿爾法人規定:西格瑪人可以進行性交易,是合法的,但禁止強奸,違者公開絞刑處理。
講完這些,女孩安靜的伏在我胸口。
我知道,她現在已經對我完全信任了,只要我想問的,她都會回答。
可我,突然不想問了,至少這一刻是的。
良久,謝芷恬抬頭看我,淚痕猶在,眼皮有些腫,臉像個花貓,這次我沒笑。
“白弈星......”
“嗯?”
“我喜歡你。”
我怔怔地看著她,沒有回應,只是低頭輕輕吻上她臉頰的淚痕。
咸咸的,和我的一樣。
____
自那以后,我們兩個做什么事情都要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看日出日落看星星月亮。
我不再遲到,每天早出晚歸,只為了和她待更久的時間。偶爾我還會拉著她一起翹課,去外邊的游樂園玩,摩天輪海盜船過山車,去路邊攤小吃店逛,魚丸雪糕糖葫蘆,都是些我倆沒玩過沒吃過的。我想送她新衣服送她各種禮物,她不要收,只好提前和路邊的店家打好招呼,因此她總能成為每家店的幸運顧客,得到一些小禮物。我對讀詩更喜歡了,每次讀完便仿著寫情詩給她,她聽我讀著一臉幸福,比莫名成為各種幸運顧客還開心。
我好像懂得喜歡一個人的感受了,我不再覺得自己是個怪異的第三類,我有在乎的人,有必須要做的事。
我將這個消息高興的分享給母親,之前我從未和她講過學校的事,盡管我在學校的表現很優秀。本以為母親也會開心于我同她分享自己的寶藏。可她聽完只是皺了皺眉頭,表情有些奇怪,管家在她背后面無表情的站著。
我想起以前她聽完我堅持去西格瑪學校時的神情,知道了她很介意謝芷恬的身份。擔心母親對謝芷恬采取些措施,我只好向她表明謝芷恬在我心中的地位,“母親,她對于我來說是除您以外最重要的人了。”
母親聽完眉頭皺的更深了,平滑光潔的額頭處處是溝壑,管家依舊面無表情地站著。房間里氣氛有些凝重,我就這么看著母親,絲毫不躲避她的目光。
片刻后,她像是想通了什么,表情舒緩,重新歸于平靜。
“嗯。”母親對我點點頭,示意我可以出去了。
雖然有些驚訝母親這么容易就同意了,我只當她還是很在乎我這個兒子的感受的,也有些高興,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可我畢竟不敢拿謝芷恬做賭注,擔心母親事后反悔。于是囑咐謝芷恬,每天我不在她身邊時都要打電話報聲平安,雖然有些疑惑,她還是聽話的照做了。
過了兩三個星期,見謝芷恬無事,反而援助金每個月金額多了起來,我才漸漸放松。
兩年的光陰并不算長,尤其是待在她身邊,時間好像才過去一天,我們就畢業了。
畢業后,謝芷恬去申請了份工作,是她最喜歡的服裝設計師。申請很順利,沒有受到阻撓,記得她那天難得大方請我吃了頓火鍋,她把自己嘴里塞得滿滿的,嘟著嘴,沖我揮舞手中的筷子,像個雀躍的小孩子,我也開心的笑起來。
距離我倆到法定結婚年齡還有兩個月,本來是應該高興的事情。
可我心情實在有些糟糕,我恍如才清醒來一般,想起來自己是個阿爾法人,她仇恨的阿爾法人,若不是結婚后勢必隱瞞不住,我大概永遠不會想起;更糟糕的是,從和謝芷恬的一次閑聊中,我才知道帶走她父母的是阿爾法第一家族,但她由于并不清楚三大家族之間如何排名,所以并不知道第一家族的家姓,可我知道,他們......姓白。
距離可以結婚的日子越來越近,我也越來越焦慮。
謝芷恬最近好像也有些沉悶,我們兩個一天話都不超過二十句現在,我只顧焦慮,想著如何才能處理好這天大的問題而并未覺察到不對勁。她好像也有心事在考慮,每天看著我附近的空地愣愣出神,沉默不語。
這天傍晚,我照常騎著單車去接謝芷恬下班。
見她早早站在路邊等著,我有些意外,畢竟我特意提前半個小時來的。不再多想,我伸手打算接過謝芷恬的包,讓她坐在后座上,我們過去天天如此。
她沒有遞包,也沒有上車,先一步走在前邊,“走吧。”
我愣了愣,推車跟了上去,見她不打算說話的樣子,我也只好默不作聲。
過去快一個小時,她還在前邊走著,我只好繼續跟著。
又過了不知多久,謝芷恬突然停住了,轉身看著我,我正打算讓她上車,她已經開口了,“白弈星,我們,以后,就到此為止吧。”
我正懷疑自己耳朵是否幻聽,謝芷恬說完便干脆的走了。
等我從短暫愣神中回到現實,已經看不到她的身影,我們中間隔了一群群的人,都是些剛下班的剛放學的西格瑪人。
憑著記憶,我朝她的方向追去,在處處是人的罐頭般的空間里,我艱難的移動,車子丟掉在旁邊,推著擠著,感覺自己像是一條逆著洋流的小魚。
等到人群基本散盡,我也找不見她的蹤影,回頭看去,那輛可憐的單車還孤零零的躺在原地,距我不過兩百米遠。
我失魂落魄的走回將它扶起,額角還留著汗珠。
回到堡中已是十一點多鐘,我忘記自己是怎么回來的了,走路,騎車,還是被仆人半路接回來的?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衣服也沒換直接躺在床上,盯著滿是奇異紋路的天花板發呆。
我不明白為什么謝芷恬忽然就這樣離開,連多停留在原地半秒讓我挽留的機會也不給,是她知道我的身份了嗎,還是她遇到什么困難不想拖累我呢,是援助金的高額利息讓她覺得自己是個累贅嗎,還是......想著想著,我疲倦的進入夢鄉。
我站在空曠的原野上,極遠處是一些奇怪的小土包。因為別無他物的緣故,我只能朝那些土包走去尋找線索,走了不知多久,我和它們距離縮短了些,又好像沒有,只能接著走,接著走......走到我意識快要模糊,筋疲力竭時,被腳下什么東西絆倒了。
晃了晃腦袋,努力使自己清醒些,我抬頭環顧四周,是那群土包,低頭看去,我正躺在一個土包上,大概是它絆倒了我。
沒有工具,我只能用手挖,雖然我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挖它,但身體已經自己動了起來。一捧土,兩捧土......我的指甲已經磨平,手掌已然磨破,但奇怪的是并不感覺到疼痛。
又挖了不知多少捧土,土包里埋得東西微微露出一部分,我更加奮力的挖,等挖出大半時我猜測這應該是個袋子,不再繼續挖下去,雙手抓住它的一角向外扯著。
終于它被扯了出來,我努力平衡好踉蹌的身體后向它看去,是一個黑色的......尼龍袋?!
我總覺得它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是在哪里呢?
正當我思索間,那個尼龍袋立了起來,里面像是有活物一般,搖搖晃晃朝我走來。我有些害怕,轉身向坑外爬去。出來后,我身體僵住了,四周那些土包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挖開了,一個又一個黑色尼龍袋爬出坑向我走來,密密麻麻地......
我回身想跳回坑里,背后的尼龍袋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到了我腳旁,一只干枯蒼白的手爪從中伸出抓住我的腳踝。那手冰冷冰冷的,好像連靈魂也能凍住一般。
我掙脫不得,只能看見那些尼龍袋將我圍住,一點一點靠近,一條又一條森白的手臂向我伸來......
猛然起身,劇烈地喘息著,身下的床單已被冷汗打濕一片。呼,原來是場夢。
待呼吸平復,我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換了身干凈睡衣,走到房間窗前。
外邊烏云密布,不時傳出幾道閃電,像巨爪一樣從黑暗無際中伸出抓向人間大地。豆大的密集雨珠瘋狂擊打在玻璃上,奇怪的是屋里靜得可怕,只看得到外邊的恐怖光景。
我寧愿沒有這特制窗戶,寧愿自己像西格瑪人一樣被那雨打玻璃聲吵鬧著。
回頭看去,寬廣的房間里黑漆漆的,悄無聲息,像是有什么東西躲在隱秘的角落里蓄力等待著,隨時將我拖入無盡的黑暗。
____
第二天一早,顧不得用餐,和母親打了聲招呼,我便頂著一頭蓬亂的雜發騎車去往市區尋找謝芷恬,昨晚的夢讓我有些擔心她。
外邊的雨早就停了,除了地面的些許積水和潮濕的霧氣,昨晚恐怖的光景好像從未出現過一般。雨后的空氣微冷而清新,我心情也略有平復,頭腦清醒許多。
到了謝芷恬工作的地方,我走進樓去,向前臺詢問她的情況,被告知她沒有來上班,不是請假,而是已經辭職。
我心有些下沉,只好再到她住處尋找。
“嘭,嘭嘭!嘭嘭嘭!謝芷恬你在里面嗎?你說話呀,我是白弈星。”我這樣敲了十幾分鐘那扇破舊小門,沒有人回應。
興許是被我吵的不耐煩了,旁邊的一扇門打開,里面的人語氣不好地對我喊,“別敲了別敲了,大清早的敲什么敲,里邊又沒人,上星期就搬走了。”
“上星期搬走了?可我每天都將她送到樓下呀,您不會記錯了吧?”我沒在意他的語氣,只想知道謝芷恬的下落。
那人瞟了我一眼,卻是懶得再理會,砰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我又去往我們曾經一起走過的所有角落,希冀著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
直到傍晚,我才頹喪的接受這一事實,她真的消失了。
但我仍抱有最后一絲僥幸,向阿爾法人口統計局走去。
每個西格瑪人的身份證里都有一枚定位芯片,而這證件是他們必須隨身攜帶的。我向窗口的人提出了自己的請求,她低頭忙著手中的事物,隨意瞥了我一眼,告訴我西格瑪人沒有這項權力。
我摸了摸口袋,將自己獨特的身份證明遞了過去,她余光掃了一眼,身體僵住了,接過仔細查看了一番,趕忙惶恐的起身向我求罪。
我不怪她,誰叫我穿著一身廉價的西格瑪衣物呢?只讓她快去幫我查找謝芷恬的下落。她拿著我的證件匆忙去了。過了許久,她回來了,雙手顫抖著將證件歸還我,“大,大人,您......沒有權限查看。”
我皺了皺眉頭,看著那雙白嫩雙手遞過來的黑色卡片,沒有......權限!?
黑色尼龍袋,權限不夠的黑色卡片......
“您為什么要這樣做?”我幾乎是一字一頓的吼了出來。
母親倚靠在獸皮沙發上,將茶杯隨意遞給身邊的管家,面色平靜的看著我,“什么事?”
我雙拳緊握,身體努力克制著不去顫抖,“您,殺了謝芷恬!?”
母親依舊一臉平靜,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下周三和我去參加鐘家的宴席。”
我不在乎什么宴席,鐘家的也不行,我只想知道她的下落,“您,殺了謝芷恬!?”
母親看了一眼管家,管家會意將重新微滿的茶杯遞給她。
她慢慢低頭抿了一口,淡淡道,“她沒事,不過你如果再這樣對母親講話,她就有事了。去吧,這幾天老老實實待在堡中,下周和我參加宴席。我會讓你再見到她的。”
聽到謝芷恬沒事,甚至我還有機會再見到她,我松了口氣,對母親微微躬身,走回了房間。
城堡很大,再算上周圍的馬場球場之類及附屬范圍,不比半個城鎮小了。我卻哪也不想去,除去一日三餐,都將自己封閉在房間里發呆。
挺煎熬的說實話,我只想快點到下周三,陪母親參加完宴席,然后叫她履行諾言。
半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不遠處落地鐘的時針蝸牛似的爬著,它明明只轉了三圈多,我卻感覺像是過去了一年般。
......
終于,明天就是周三了。
深夜里,躺在柔軟的鵝毛床上,我有些睡不著,胡思亂想,心情有些莫名煩悶。實在是睡不著了,直起身,緩緩吐了口氣,我打算到外邊散步放松放松。
幽深的走廊里不見一絲人影,只有清冷的月光透過窗灑了進來。
盡管身處這樣詭異安靜沒有一絲人聲的走廊,我卻并不如何害怕,因為早已習慣。三樓幾十個房間只有我和母親居住,二樓的房間都空著,管家和其他仆人們住在一樓的房間里。
順著樓梯慢慢向下走去,腳步踩在地毯上沒有一絲聲息。我低頭看著臺階以免踩空,余光里似乎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我站定,朝那看去,卻再也沒有閃光出現。
幻覺嗎,還是二樓有人?
誰會在半夜兩點多出現在這呢?
我加快了步子,決定去看一看,最近總會做一些奇怪的噩夢,讓我忽然覺得自己對這個生活著的城堡似乎并沒有那么了解。
來到二樓,借著微弱的月光,果然很遠處有兩個身影一前一后的走著。
我快步跟過去,倒也不擔心他們會聽到我走路聲。
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當我不過他們一百多米時,終于勉強看清那模糊的輪廓,黑暗里,他們像是......夢里行走緩慢的黑色尼龍袋?!
我瞳孔不自主放大了些,這一愣神,他們已經走到了二樓盡頭,隨即,消失不見。
我趕忙小步追了上去,也來到盡頭,除去寬大的花紋墻壁和兩側幾個貼著黃色封條的房間,哪里還有人影。確定封條沒有被動過的痕跡,想不出他們能去了哪里。
我只好心事重重地走回房間,也沒了散步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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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縷光還是如約來到。
同母親用過早膳,我們坐上馬車準備赴宴。我不知道哪里來的怪規矩,母親赴宴只做馬車,而非平時代步的汽車。
關于今天鐘家宴席是什么內容她也沒和我講,我也懶得問,打算一會兒坐在鐘肖旁邊自閉,將它熬過去就好了。
鐘家是阿爾法第三家族,雖然排名最后,但他們人數是最多的。
鐘肖是鐘家偏房的次子,也是唯一和我有交集的同輩阿爾法人。在阿爾法學校的三年,只有他會經常跑來和我講話,我發呆,他就自顧自地說,說得亂七八糟的,沒有一件是阿爾法學校要教的,不過我并不討厭。
后來雖然我去了西格瑪學校,還是會經常和他聯系,有時還會騎著單車去他的莊園找他。他大概算是除了謝芷恬以外和我關系最好的人,我也和他講過我有了喜歡的女孩子,他笑著跟我講一定會參加我的婚禮。
可惜,還沒走到結婚的禮堂,我和謝芷恬就莫名分開了。
正望著窗外緩慢變化的景象發呆,馬車剛駛出城堡。
忽然,一個熟悉的背影映入眼簾,我站起身來對前邊駕車的管家大喊,叫他停下。管家放緩馬車,回頭透過小窗對母親投來詢問的目光。母親對他點了點頭,沒有看我,還是優雅的端坐著。
待馬車微定,我就迫不及待跳下去,朝那個背影跑了過去。還是那個背著巨大黑色尼龍袋的仆人在吃力地走著,我一邊跑一邊對著他的方向大喊讓他等我。他恍若未聞,繼續背著尼龍袋緩慢朝前走著。
終于,我氣喘吁吁的攔在他面前,他這才抬起頭疑惑地看向我。
天哪!這是怎樣丑陋可怖的一張臉,滿是溝壑與燒痕,一只眼窩凹了下去,另一邊滿是血絲的眼球大而突出看著我。我愣愣的看著他,嘴唇有些顫抖,想說什么,又說不出。
“少爺,這是堡里的仆人,早些年已經失聰了。”管家不知何時已經站到我旁邊。
“這袋子里是什么?”我指著可怖仆人的背上問管家。
“這是今早仆人清掃地面時的垃圾。”他還是一樣的回答,說著做著手勢請我回到馬車上。
我有些懷疑,什么垃圾用這么大的尼龍袋裝?不過我不會手語,沒辦法同那仆人交流,只好朝來時的方向走。
在路過那仆人身邊的時候,我突然向那袋子摸去,將他背后暴露的袋子部分摸了個遍。管家在旁邊看著沒有阻止,待我摸完死心后將手帕遞給我,然后領著我回到馬車上。
看著窗外又動起來的風景,我回想著剛剛的手感。嗯,有鐵罐有木料有棉布有鞋子還有......反正沒有我猜疑的尸體,即使沒有摸袋子在那仆人肩前的部分我也能知道那裝不下一個人,只是碎解的肢體也不成,畢竟那會有血腥味,而且容量也不夠。
想完這些,我心情輕松了許多,對參加宴席的事好像抵觸也少了些。
到了鐘家,莊園里一眾仆人忙的熱火朝天,鐘家人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我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鐘肖。只好跟著母親坐到了專座上,鐘家的主事人也陸續坐到了我們身旁,包括鐘肖的父母,他們臉上也是藏不住的笑容,胸前各裱了一朵花。同他們打了聲招呼,我悶頭吃起面前的甜點。
他們也不以為意,熱切地同我母親聊了起來。
我在旁邊聽著,才了解到,今天是鐘家的婚宴,新郎正是鐘肖。這家伙,結婚也不和我提前說一聲;母親知道我和他的關系早點直接告訴我,我也不會抵觸啊。
我亂想著,繼續聽著......手里的叉子一頓,聽鐘父的意思他之所以這么高興是因為能和我們家喜結連理,鐘肖和我的妹妹?
我哪里來的妹妹,我困惑的看向母親,她好像感覺不到我的目光,繼續和身邊人聊著,不時捂嘴微笑。
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沒過多久婚禮正式舉行,新郎攙著新娘走在中間的紅毯上微笑著和兩側人打招呼,新娘和他并肩而行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
新郎是鐘肖,新娘是......謝芷恬!??
我再也克制不住直接站了起來,身后的椅子被撞到在地,看著他們,看著披著婚紗的她。
由于動靜太大,我坐的位置又是主位,全場的目光焦點一下轉移到我身上,我不在意,只是看著那個女孩。顯然她也看見了我,有些錯愕,小嘴微張著。
母親在旁邊輕拽我的衣袖,低聲呵斥道,“坐下,忘記我和你說過了什么嗎?”
我當然沒忘記,沒忘記她答應過我再見到謝芷恬,也沒忘記......只要她想,隨時可以讓謝芷恬消失。
我攥緊雙拳,背部的肌肉顫抖著,努力忍耐著心底想要噴發的火山,慢慢坐下了,雙眼通紅,咬著牙對她說,“為什么?”
母親并不在乎旁邊的鐘家人聽到,依舊平靜地對我講,“你是我兒子,是阿爾法第一家族的唯一繼承人,我不允許你和一個賤民結婚。”
“那又為什么同意我和她在一起,給我希望呢,啊?”我說到最后聲音有些沙啞,兩行冰冷的淚從臉頰滑過。
母親從管家手中接過手帕,一絲不茍地輕輕為我擦去眼淚,好像是在擦拭著名貴瓷器。
似是為了避免在再刺激到我,她語氣放緩許多,“你也到了年紀了,有生理需求很正常。我以為你只是玩心重,過幾年就好了。”
她收回手,轉頭看向紅毯的白紗,眼神冰冷,“誰知,你居然真的想和一個賤民結婚。”
司儀反應很快,拿著話筒說道,“剛剛站起來的呢,就是我們新娘白芷小姐的親哥哥,白弈星。看來兄妹情深吶,哈哈。”
聽完,所有人露出了解的表情,繼續熱鬧起來,歡呼的,閑聊的,碰杯的......
謝芷恬,不,白芷低垂著頭,長長的頭發將她與周圍目光隔開,看不清表情,繼續和新郎走著。
忘記婚禮怎么結束的了,恍惚間我看到了自己和謝芷恬交換戒指,交杯酒,在眾人起哄中對她吻了上去,不過她只像個木偶一般不拒絕也不主動回應,只是配合著......
“啪!”
婚禮早就散場了,母親和鐘家人他們不見了蹤影,一種仆從收拾著殘局,沒有交談。我無意識間將旁邊的高腳杯碰倒在地,玻璃碎裂的響聲在安靜空曠的會場有些突兀,我的思緒也被拉了回來,看著面前的仆人收拾著碎片,擦拭地面。
向他詢問了鐘肖的去處,我找了過去。
我到的時候,鐘肖正一個人在房間里打著游戲。我快步沖上去,奪了他的手柄,一言不發的盯著他。他笑了笑,示意讓我坐下,起身朝冰箱走去,“喝點什么?”
沒得到我回應,他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取了瓶紅酒和兩個高腳杯擺到我面前的桌上,姿態和從前一樣。
我忍耐不住了,對他開口,“你知不知道......”
他抿了口酒,抬手打斷我,“我知道,全知道。”
我出離的憤怒,感到自己受到了背叛,“那你還......”
他再次打斷,示意我認真聽,我也想得到合理的解釋,將剩下的話止住了。
“我知道白芷不是你妹妹,她是你之前和我提到喜歡的女孩。這點,當聽說家族要給我安排婚禮時,我就偷偷調查了。我不愿意娶她,因為她是你喜歡的女孩,不是我喜歡的。我有喜歡的女孩,奇怪吧,也是一個西格瑪人。所以,我將這一發現告訴了家族的人,希望他們能拒絕這場鬧劇。可他們并不在意,依舊高興,你知道為什么嗎?”
說著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里面鮮紅的液體蕩漾著,他自嘲一笑,“因為我們家族人多呀,我又是個不重要的偏房次子。白芷是不是你妹妹,是阿爾法人還是西格瑪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母親愿意給她白家女兒的名頭,讓她嫁過來。這是一場聯姻,一次家族的利益交換。”
我看著那張滿不在乎的臉,有揮拳打上去的沖動,他怎么能把謝芷恬說得和一件帶著籌碼的商品一般。
他歪頭看了我一眼,又抿了一口,“你知道為什么你母親不干脆殺了她嗎?”
其實我也有些疑惑,與其這樣折磨我,不如殺了謝芷恬,也殺了我。
他起身又往杯子里倒了一點,坐下繼續講,“做大家族的子孫并不好,大家族的獨子才算不錯。你有脾氣,你的母親會考慮,會在乎。你因為選個學校能和她三年不交流,那她殺了你最看重的人會如何?可她又絕不可能允許你和同西格瑪人結婚,不僅是家族面子,更重要的是保證家族后代的血脈正統。于是她允許白芷活著,還是物質優越的活著,這是她對你的妥協。至于我嘛......最好的,朋友?一種枷鎖罷了。”
幾滴晶瑩的水珠從他的下巴滴入酒杯。
“如果我告訴父親,我要娶自己喜歡的西格瑪女孩為妻,她不會像白芷這樣......幸運。現在的情況,對誰都好。”
說完他將剩下的液體一飲而盡,起身拍拍我的肩膀,“放心吧,我不會碰她的。”,推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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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癱躺在在沙發上,鐘肖的話一遍又一遍回放。
在此之前,我從未如他一般仔細考慮過這一切。現在,母親滿意了,鐘家開心了,鐘肖保護了自己的女孩也盡最大努力維護了我們間的友誼,謝芷恬好好的活著也不用再為物質發愁,似乎......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不,不是這樣的,一定不是的,一定有什么比血統,比利益,比物質更重要的東西?
因為,我們......身而為人啊!
我們是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溫度有感情的人吶,阿爾法人也好,西格瑪人也罷,我們都是一樣的。我混在在西格瑪人群中沒有人認出我上阿爾法人,謝芷恬放到阿爾法人中依然是頂尖優秀的。
為什么一個簡單的血脈就能決定我們是什么人,為什么一張代表身份的黑色卡片就能否認我們全部的努力,為什么有人可以憑權力就可以操縱我們最美好的感情?
母親滿意了,她覺得自己妥協了,她是為我好,可我會因此而愛她嗎,我會因此而背叛自己的真實感受嗎?
鐘家開心了,是那幾個人開心,還是所有人都開心呢,他們已經足夠富有,為什么還要舍棄明明更缺乏更應該珍視的感情去追求利益呢?
鐘肖注定一輩子都無法得到自己的真愛,而他和最好的朋友間的友誼也有些變味了,他理性分析說著冠冕堂皇的話,卻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敢做,他難道不知道人除去理性還有感性要考慮嗎?
謝芷恬和以前的苦難告別,擁有了高貴的身份與豐富的物質,可她最喜歡是的服裝設計,最珍視的是一段簡單美好的愛情,她不幸福,誰來注意到呢?
即使,即使他們所有人都告訴自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可是我不開心吶,我的心會痛,我的眼睛會流淚;我會在乎我在乎的人是否幸福,如果她不幸福我不會幸福;明明我奢求的不多呀,只要有她,只要我們兩個人就好,過得苦一點沒關系,沒有人祝福沒關系,只要是她就好。
因為,我們是人,我們與生俱來的不是高貴或低賤的血脈,而是愛人的能力與被愛的權利。
不知何時,我已熱淚盈眶,我認同鐘肖說的道理,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上位者,但不論我現在擁有多少身份,我最開始的身份最終的身份是唯一的。
我是一個人。
我要去找謝芷恬,如果她過得幸福,如果她對我一丁點兒感情也沒有了,我就停下,讓所有人都滿意,做符合我身份的事,照他們規劃的路走。
問了許多仆人,轉了許多地方,我終于在莊園的人工湖邊見到了她。
謝芷恬穿著一身淡藍色的素雅長裙,安靜的坐在湖畔,裙擺的邊角和一頭青絲共同在風中飄舞,湖面不是泛起點點漣漪,仿佛也被女孩打動著。
我走了過去,坐在她身邊,隨手摘了片綠葉在手心捻著。
微風,湖畔,男孩,女孩,綠葉,發絲。
好像什么都沒變,又好像什么都變了。
熟悉的畫卷被打碎,謝芷恬起身準備離開。我趕忙去拉她的手,她毫不留情地甩開。我只好跑到她前面展臂阻攔,她嘗試了幾次沒能突破,停在原地,低垂著頭,露出的頰面上幾點晶瑩閃爍。
我想著該說點什么,她聽不出情緒的清冷聲音響起,“白弈星,你知道的,我恨你。”
還記得很久以前我常常會分不清她是高興還是生氣的矛盾行為,但后來她讓我知道了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的感覺;現在,我也分不清她的眼淚是因為對我的愛還是對我的恨。
但我得做點什么。我向前抱住她,她沒有順從劇烈的掙扎著,我將擋在她面前的秀發撥開,輕輕吻住她的淚水,一滴一滴地吮吸著。
淚水有的苦,有的甜,最終都混合成了淡淡的咸,綻放在我的唇面舌尖。
她還是將我推開了,慌張向前跑去。
是了,她還愛著,我嘗出來了。
如果,如果她恨我的理由,阻礙在我們之間的是流淌在我身上的血脈的話,那就......讓它見鬼去好了!
“謝芷恬!如果我愛你,我愿意舍棄所有,愿意......流盡你痛恨的血......液,咳。”我對她奮力喊著,捂著肚子,聲音越來越小,我甚至都不清楚她是否聽見我的心聲,只知道體溫好像在被什么吞噬著,黑色尼龍袋里無數蒼白的手臂向我伸來,黑暗......冰冷.....
隱約間,似乎有一只藍色的蝴蝶逆風向我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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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婚宴已經過去兩年之久。每每回想起那最后一幕,小腹還是會隱隱作痛,但是我并不后悔。
“母親,我去拜訪鐘父鐘母了。”我慢慢解下餐巾,優雅地擦了擦嘴角,起身對母親說道。
“嗯。去吧,代我向他們問好。這幾個項目你看著和他們談就好,我相信你。”母親擦拭完畢也跟著站起身來,一直將我送至城堡外。
“不會讓母親您失望的。”我微微躬了躬身,對她道別,轉身上了馬車。
自那天回來后,我變了一個人,按照母親的意愿,按照阿爾法人的標準活著。我接受仆人的更衣沐浴,學會各種禮儀,每天穿著得體的名貴禮服,由仆人駕車接送于各處。衣櫥里再也見不到一件花花綠綠的西格瑪服裝,單車不知此時躺在哪個雜草叢生的荒地。我開始頻繁參加阿爾法人的宴會,替母親分擔事物,來往于各家族間洽談項目。
同鐘家商談的很順利,這些項目的利益我們分七成,剩下的交給他們。他們并沒有什么不滿,或者說沒有表現什么不滿,反而一臉高興熱切的表情,不時夸贊我在談判方面的天賦。閑聊了會,我起身告辭,告訴他們自己去和鐘肖聊一聊。
鐘肖正在自己房里的客廳中讀書,見我來了,也沒放下書,笑了笑,“喲,來啦。”說完朝閣樓指了指。
我也沖他笑了笑,沒多寒暄,直接朝閣樓走去。
謝芷恬今天穿了身白裙,提著個淡黃色的噴壺穿梭于花海之間,不時露出些笑容,像是想起什么開心的事情。直到被我從后面抱住她才察覺,一手輕錘了下我胸口,另一只手將噴壺遞向我。我笑著接過,寵溺的摸了摸她的腦袋。
將噴壺放在不遠的小桌上,又走去將窗戶開大了些,我回到謝芷恬身邊,直接坐在花海之內的方寸空地上,她安靜的依偎在我懷里。
清風微拂,兩個人不說話也很美好。
兩年前我將自己腹腔劃穿,失血越來越多,昏迷了過去,不知道謝芷恬是靠什么力量將我一點點背到了最近的鐘家房子,也許半路遇到了仆人?
總之,我還算及時的被放進療養儀中,私人醫生也被一個一個喊來為我止血輸血。失血量很大,據鐘肖后來和我講,再晚來一分鐘,他或許就要失去我這個朋友了。
謝芷恬終于還是接受了我,她愛的是我這個人,與血脈無關,那么,恨也不該與其相連。
我對外活成了母親希望看到的模樣,實際上我還是我。我每個星期都會來這里和謝芷恬享受這短暫而美好的片刻溫存,每周這個時候我才感覺生命存在的意義。
然而,這世上的美好好像沒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哪怕它再簡單,也逃不過這一天。
一年后的某個周末早上,我像往常一樣同母親告別,去往鐘家。
一如既往地同鐘家談完家族事物后,向鐘肖的小別墅走去。鐘肖安靜的倚靠在沙發上,面前的桌幾上擺著兩杯紅酒,似乎早就在等我了。見我來了,他笑了笑,指著旁邊的沙發對我示意。
我坐了過去,同他閑聊了一會兒便打算起身去尋找謝芷恬。看出我的意思,他平靜的聲音從我背后傳來,“不用找了,她不在了。”
我僵住了,轉回去看著他,“什么意思,她去哪了?”
他看樣子并不打算回答,低頭喝著酒。我只好又近了一步,再問了一遍,他還是沉默著。我干脆提起他的衣領,眼睛和他對視著。他也不回避,眼睛像一潭死水,就這么看著我。
我注意到他眼里的那個人,面容扭曲的人,眼神里滿是慌亂無助恐懼,那是......我?我不敢再看,松手將他推回沙發,打算自己去找。
當我快要走出門時,又聽到那平靜的聲音傳來,“你母親派人帶走了她,兩天前。”
腳步頓了一下,我繼續朝外快步走去。
我知道,母親大概是發現了我和謝芷恬之間的關系,她會對謝芷恬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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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堡,母親微笑著問我,“今天談的怎么樣?”
我緊盯著她的面容,試圖找出什么異樣,可惜沒有,“母親,今天談得很順利,幾個項目的細節已經確定。”
母親走在前邊,“好,那用餐吧。”
我在后邊跟著,不打算向母親詢問謝芷恬的下落,戴了幾年面具我大概也能猜出她的一些想法。
我問,她是一定不會告訴我的,反而會適得其反,說不定謝芷恬會受更多的苦。只能我自己一點一點去尋找。
用過晚餐后,我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抬頭看去,已經凌晨兩點多了。
這個時間點讓我覺得有些熟悉,什么時候見過呢?
我想了想,回憶如潮水一般涌來,是了,在那個夜晚,在二樓,有兩個神秘的身影,以及他們離奇的消失。
或許我可以通過他們得到一點線索?
想到這,我下床推開房間的門,去到二樓。很遺憾,將二樓逛了一圈也沒有發現有人的跡象。
接下來,每到凌晨兩點鐘左右我就會去二樓的拐角蹲守,但一連幾個星期都沒有蹲到。我懷疑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問題,那天晚上或許只是幻覺。
但我沒有別的辦法,眼下能做的事情似乎只有這些。白天處理家族事物,空余時間去市里謝芷恬可能出現的地方尋找,晚上在二樓蹲守。
終于,在兩個月后的某一天的晚上,在我睡意朦朧不抱希望時,那兩個神秘人影出現了!我精神一振,待他們走出一段距離后悄悄跟了上去。由于已經知曉他們會消失的大體位置,我有些冒險的加快了速度。
我和他們的距離縮的很短了,只有十幾米,與此同時,他們也來到走廊盡頭。這次我看的真切,走廊墻壁上開了個密道,他們慢慢的走了進去,隨后墻壁有悄無聲息的合上了。
這個巨大的發現讓我有些興奮,但又不敢輕易妄動,打算繼續蹲守幾天,摸清他們的規律。
但是接下來的幾天晚上他們沒有再出現,我難免有些懊惱,同時思考為什么他們只有那一天會出現,那一天有什么特別的?
我仔細回想,比對,最后發現除了那天白天母親有事出去了傍晚才回來,其他沒有和平時不同的。難道,那兩個人中,有一個是母親?另一個是管家,還是誰?
為了驗證我的想法,我跟母親謊稱身體有些不舒服,想去散散心,休息休息,這一周的家族間的宴會請她出席。她聽完并沒有什么異議,簡單的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接下來的三天里,那兩個神秘人果然都會在半夜出現。
確定了那個密道和母親有關,我有種預感我或許能在里面找到謝芷恬。
如果她在里面的話,我這次要拋棄一切和她一起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度過余生,簡單的小屋,屋前有花有綠菜,兩個人相互依偎著,看日出日落,看月亮數星星,這樣就好。
盡管心情激動,我還是裝作無事發生,第四天早上將母親送出城堡后,目送馬車在極遠處消失。
我回到里邊,把堡中的仆從全支出去做事。獨自一人來到二樓走廊盡頭,今天陽光很好,將墻壁的花紋照的分外清晰。
我伸出雙手在墻面上一點一點摸索著,過了很久,終于在墻壁與墻壁接角的隱蔽處摸到了個小凸點。
按了下去,墻壁緩緩側移,將后邊幽深漆黑的密道漏了出來。
看著這個像巨獸張開的大口等人入內的黑洞,我沒有多猶豫便抬步進了去。
密道里真的很暗,好在兩側每隔幾步就會有一盞壁燈,我用入口處撿到的火折挨個將它們點亮,一朵朵火苗跳動著,總算驅散了黑暗。
走了不知多久,點了不知幾盞壁燈,終于來到密道的拐角處。
拐過去后是另一副光景,通道中間豁然變寬變高最里邊好像還有什么東西立著。
我本想點燃此處壁燈,卻在剛邁出兩步時在墻壁上發現了兩個開關。我按下了第一個開關,整個通道瞬時亮如白晝,我捂了捂眼,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
抬頭看去,上面是一片片燈板;再看向通道內容,最中間是一個大爐子,旁邊堆放著兩捆......黑色尼龍袋?!
是的,是城堡外的失聰老仆背的那種,也是曾經反復出現在我夢境里的黑色尼龍袋。兩側是一些沒有縫隙的鐵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想著,我按下了第二個開關,轟隆,中間那個爐子突然運作了起來,爐口打開,里面一片通紅,前面的傳送履帶也跟著轉著。我被這突然的巨響嚇了一跳,正準備過去查看這個爐子的時候,隱約聽見了一些聲響。
似乎是在門后傳來的?
有些不確定,我只好走向一個鐵門將耳朵附過去聽著。
果然,有一些聲音斷斷續續的從里面傳來,像是......微弱而恐懼的尖叫?!
我試著撞了撞,門絲毫不動,里面的聲音雖然還是有些斷續,但聲音變大了些,顯然受到了驚嚇。
我轉向其他地方,尋找起鑰匙來,最終在那巨大爐子的爐身一側找到了一大串鑰匙,每個大鑰匙旁又連著四個小鑰匙,將它們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走回那扇門前,我取出對應門號的大鑰匙對鎖孔插了進去,輕輕一轉,又一擰。
咔噠一聲脆響,鎖開了,我推門而入,想著里面會有什么。
最先迎面撲來的是一股惡臭,像是尿騷味混著屎臭味還有其他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嗆得人有些頭暈。我微屏住呼吸,向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去,火折子在前邊探著。
一步,兩步……越來越近了,那股惡臭也越來越濃郁了,濃的我甚至覺得即使我不呼吸它也會使勁往我肺里鉆,強忍著嘔吐感,我繼續走著。
終于我站到了它面前,火折又往前探了探,那身影好像受到了驚嚇往后退著,它這一動,緊跟著一陣嘩啦啦的響聲,我才發現它被鐵鏈鎖住了四肢。它竟是個人,一個全身赤裸的女人!
見她身形似乎有些眼熟,我不自主又往前走了走,想看看她一頭雜發下的面容。終于,她被逼到了墻角,退無可退,我踩著滿地的黏膩,忘記了那嗆人的惡臭,我現在只關心她究竟是誰。
蹲到她身前,我伸手朝她的下巴摸去。
她低垂著頭,似是感覺到什么伸手想擋,可她退的太遠,鐵鏈早已繃緊,手臂抬到一半,便沒辦法再高一毫。我碰到了,把她的頭抬起來,撥開兩側雜發。
我看著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有些震撼,或者是恐懼?她的臉上各色各彩,灰的,紅的,青的,紫的,灰的,黑的;幾道疤痕猙獰著,烏紫色的嘴唇微開著,里面孤零著幾顆黑黃色的牙;我在看她,她也在拿兩個空洞洞的眼眶對著我。
她是……負責我更衣沐浴的某一任女仆,雖然只在我旁邊待了兩天就消失不見,距今差不多五六年了也快,多虧我的記憶力,我還是知道她。
雖然確定是她,但我真的難以將眼前的形象和那個面容精致一副我見猶憐姿態的俏麗女孩聯系在一起。我再也忍不住劇烈嘔吐了起來,不知是惡心,還是恐懼的緣故。
如果這個房間關的是我的某任女仆,那么其他房間大概率也是那些消失的仆人,或者也有……謝芷恬?
想到謝芷恬可能也被關在這,腦海里剛剛到可怖面容還在不斷浮現,空洞的眼眶,烏紫的嘴唇,零星的牙齒,蒼白的手臂……如果她也……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顧不得再管腳邊繼續低垂著頭的女仆,抓著鑰匙和火折沖向其它鐵門。
打開一扇門,沖到鐵鏈旁檢查面容,不是,下一扇……不是……下一扇……不是……
見識到越來越多奇怪可怖的傷口遍及那些人的全身,甚至還有幾具已經發冷變硬的尸體,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盡管已經吐無可吐,還是有一種強烈的嘔吐感,恨不得把所有膽汁都吐出來才好。
……
只剩最后一把鑰匙了,我站在最后一扇門前,既希望門后面是謝芷恬,又不希望里邊是她,心情很矛盾,掌心全是汗,顫抖著將鑰匙插進鎖孔。
咔噠,門開了。
我推門進去。里面很安靜,雖然依舊氣味難聞,除去那些尸體的房間,我進去后里邊的人或多或少都會發出些動靜。
難道是死人,死的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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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朝那身影走去,步子有些沉重。近了,火光照耀下,我發現那依然是個全身赤裸的年輕女孩。
她抱膝坐在周圍一堆排泄物中,頭埋在臂彎里,一動不動。
女孩背上是一道道猙獰,有結痂的,有幾天前抽打的新痕跡;腿上除去那些惡心污物,就是一塊塊淤青不時有紫色摻雜其中。
我俯身貼近,顫抖著將手朝她的頭伸去,越來越近,感受著若有若無的溫度傳來,我的手終于放到她的腦袋上,稍一用力,將她頭微正起來。
啪,火折子掉到了地上,繼續燃著。
是謝芷恬!
我再控制不了自己,將她摟入懷里。興許是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傷口,她痛苦的悶哼了一聲。
我才想起她有傷,更換處完好的部分攬著她,卻發現……沒有可以放手的地方。我只好松開,緊貼著她旁邊坐下。
她把頭完全抬起來,看向我,聲音嘶啞的問,“你是誰?那兩個惡魔呢?”
聽到她聲音,我才從發現她臉蛋莫名幾乎沒有傷痕的愣神中退出。眨了眨眼睛,我指著自己的臉對她道,“你不認識我?什么惡魔?”
她又仔細看了看我,皺著眉頭講,“不認識。惡魔每天都會出現折磨我。”
提起“惡魔”她身體有些發抖,我心疼極了,對她說“芷恬,是我呀,我是白弈星呀。”
不知為什么她突然慌亂的遠離我,一臉驚恐。我不解,向她走去,“芷恬,芷恬你這是怎么了,別怕,我來了,我是白弈星呀,你看看。”
前邊還好,當聽到我名字時,謝芷恬像受了什么強烈刺激,雙手抱頭,瘋狂搖晃著,頭發披散,嘴里恐懼的尖叫不斷。
像是不能緩解痛苦的緣故,她開始瘋狂用頭撞墻,咚,咚咚咚……
我趕忙上前拉開,她額頭發紅,點點鮮血滑過兩頰滑過鼻梁鼻尖匯聚在她的下巴,一顆顆刺眼的紅釘從其掉落,釘在她傷痕累累污穢層層的身軀上,釘在我的心房,將它刺穿。
撲通,我跪到在她面前,奇怪的是本該傷心本該憤怒的我此時卻分外平靜,好像胸口里那朵為我提供情緒告訴我情感的花已經枯萎凋謝。它的全部精華從我的眼角一點點流失,我的世界紅色與其他顏色不再區分,不知那流出來的液體是紅色還是透明。
我呆呆的保持著那個姿勢,液體流失的速度沒有加快也沒有減慢,我忘了一切,仿佛自己只是個沒有思想的雕塑。
混沌之間,我感受到一點濕熱從我的臉頰傳來,還在不斷移動著。
瞳孔再次聚焦,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我向那濕熱的來源看去,是謝芷恬,她伸出舌頭一點一點的舔著我臉上的液體,紅的,透明的,甜的,咸的。
感覺到我在看她,謝芷恬也停下動作,眼里還是茫然失神驚恐畏怯,好像她之前的動作不過是無意識的行為。
她喃喃低語,“這......這是什么味道?”不知是問自己,還是在問我。
我沙啞開口,“這大概,是我愛你的味道吧。”
她還是那種眼神,卻添了一道渴求的光,“什么......是愛?”
我伸手替她整理黏膩在一起的長發,“曾經有個女孩告訴我:如果有一天,我的眼睛愿意為某個人下雨,心里還在為她打傘,那就是愛了。”
她囁嚅茫然道,“可我不認識你呀,你為什么愛我?”
想起女孩曾經驕傲倔強的模樣,感受著眼前她瘦骨嶙峋的身體不時顫抖,我還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因為你是唯一讓我認真對待的人。”
“因為你聰明又獨立,驕傲又脆弱。”
“因為你會思考,你讓我向往一個理想的世界。”
“因為......你讓我覺得我是一個人。”
是的,我終于理解老女仆的丑陋笑容,我想她一定也在那個年紀遇到過告訴她何為愛的人;我也終于理解謝芷恬那些看起來毫無意義自討苦吃的行為,因為活著,經歷著,驕傲著,因為我們是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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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外套給謝芷恬蓋上,把她抱到了自己房間,為她一絲絲擦去身上的污穢。我將她放入療養儀中,她在營養液中泡著,安靜的睡著了。
我將那些密道里還幸存的仆人的親人們召集在大廳,告訴他們密道所在,允諾會每人分給一筆巨款,叫他們將被關的親人帶走,逃的越遠越好。
他們有的人憤恨的看著我,默不作聲接過鑰匙將人背走,錢款的事也不提,從始至終安靜著;有的人或是憤怒或是開心的將人領出后,拿著存卡走了,或是罵罵咧咧或是歡聲笑語;還有的人一臉諂媚弓腰在我面前,不斷的詢問不背人的話能否多領點錢,自己的女兒姐妹任我處置,讓我覺得在和商人討價還價。
無論他們什么態度,何種索求,我都面無表情,一一應允了。
回到房間,我將謝芷恬從療養儀中背出,幾乎看不出她曾經存在的累累傷痕。雖然依舊瘦弱,蒼白,但皮膚恢復了光澤彈。
我從櫥底小心翼翼取出一身淡黃色的長裙,為她穿上,正合身,這是我最后一次去看她時準備的生日禮物。
傍晚,我騎著從馬場牽來的一匹馬,謝芷恬從背后摟著我,我們一起向著日落的地方出發,不知會在何處停下。
我不知道我的不告而別會對這個世界產生什么影響。
母親會不會派人尋找,找不到的話,她是否會推出一個和我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來繼承第一家族;如果第一家族就此泯滅,剩下的兩個家族沒了牽制是否會激烈爭斗;三大家族都消失的話,世界上是否真的就只剩一種人了呢;剩下的人們是否會把追求簡單的美好幸福作為人生目標,和睦相處,將自己名字寫作一撇一捺呢?
我不知道,對浩大廣袤的世界來講,我微不足道。
也許,什么都不會改變。
也許,什么都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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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半年,十年,又或許是幾十年,幾百年?
一個過路人發現了路旁的兩個小土包,不知來歷,匆忙瞥了一眼,便繼續低頭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