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馬,修行,人生
? ? ? ? ? ? ? ? ? ? ?-------濟南12小時超馬賽后記
作者:半個錯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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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森林公園12小時超級馬拉松回來第三天,窗外依然秋雨連綿。
早上剛剛加了秋褲,在沒有開空調的辦公室里,依然能明顯地感覺到無孔不入的寒意。
三天前,比這還要低4度的溫度,同樣是凄風冷雨,我連續奔跑了12小時,跑了105公里,在惡劣的天氣條件下,在看見自己仰慕的很多大神都中途退賽后,自己依然能堅持完成賽前制定的100公里目標,并超額完成任務,現在回想起來,各種滋味涌上心頭,依然有一些不可思議。
濟南12小時超馬,和所有的超馬場地賽一樣,不斷地圍繞一個固定的賽道刷圈奔跑,對于大多數跑者而言,因其奔跑時間過長,而且枯燥乏味程度不可想象,所以相較“北上廣廈”動輒幾萬人的城市馬拉松來說,這種僅有區區幾百人參賽的比賽顯得非常小眾。
因為小,所以精。其中的參賽選手大多是跑步的鐵桿粉絲,能視跑步為生命的人。
我一向認為,真正的跑者永遠是能夠駕馭得了巨大孤獨和漫長寂寞的跑者。無論是12小時超馬,還是24小時超馬甚至更長距離的奔跑,跑者只有在奔跑的過程中忘掉時間空間的存在,讓心靈達到空性的自由后,才能窺見奔跑的真諦。
人們常說,奔跑是一場修行。通過奔跑,我們可以獲得健康的體魄,開朗的心情,堅韌的力量,忍耐痛苦的能力等等高貴的品質,但我認為,奔跑之于我,更重要的是在奔跑中獲得靈魂的自由,這種自由不是“獲得”,而是“放下”,放下對“痛苦、喜悅、寂寞”等各種念頭和情緒的執著,甚至放下“放下”的執著,讓心完全空掉,最大限度地讓心接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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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12年的那個10月,落日金黃,梧桐葉鋪滿整個深秋。
當孟君鼓勵我跑馬拉松的時候,我腦中浮現出的第一個畫面就是:一群精瘦的人邁著大長腿不停地跑啊跑啊。
枯燥指數滿格。
我那時還不知道馬拉松是唯一一個平民可以和國際選手站在同一起跑線的體育比賽,而是想當然地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專業的競技性體育賽事,只有國際型的選手才能上場,就好像你很喜歡籃球,但水平很次,那你永遠不可能和科比同臺競技。但馬拉松不一樣,即使我跑不下全程,但我依然可以和那些大神站在同一起跑線,跑在同一條賽道上。
當然,和國際明星站在同一起跑線的誘惑并沒有促使我下定決心去跑一場屬于自己的馬拉松。
孟君打動我的一句話是,跑步會給你打開另一扇生命之門,讓你發現一個全新的自我。
彼時,孟君和我都算是半個文藝青年,心靈的不羈是一直向往的生活夢想,但工作中的茍且,生活中的乏味,現實中的堅硬,都成了我們心靈無法突圍的荊棘。他清楚我的軟肋,知道我的苦悶,他是在嘗試給我一個走出心靈圍城的機會。
如今,四年過去了。大大小小,我已經跑了22個馬拉松。
或許會有人問,馬拉松給了你當初想要的東西了嗎?
當然。
其實,我得到的比我當初想象還多。
跑步之前我的生活圈子很窄,日常交往的人只有單位的幾個同事而已,沒有興趣玩伴,沒有思想交流,心理一直處于孤閉自封的狀態。
跑步之后,隨著社交面的擴大,我認識了很多與自己業余志趣相投的人,比如攝影,比如寫作等等。不說別的,單單一個跑步的話題,我們在一起就可以聊很久,在以前,人群之中,我常常是那個最不茍言笑的沉默者。
而現在,跑步讓我打開了自己的心靈,找到了自己的興趣圈子,看到了更加豐盈美好的世界。
其實,話說回來,世界本沒有變,而是我自己變了。
一顆不一樣的心靈,感受到的也將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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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步如人生,某一個站口我們會相遇,但并肩行走一段路后,下一個站口我們或許就會離散,甚至分道揚鑣。
在身邊的跑友圈里。有的人3年前跑5公里,現在還是5公里;有的人跑著跑著,就從馬拉松轉戰山地越野了,還有些朋友多方位發展開始玩鐵三了,也有的人把外出比賽當放松心情旅游了,更有些人從獨善其身的跑者向兼濟天下的跑者轉型了,他們開公司成立俱樂部做公益,從跑步中開發出了更具有社會意義的跑步文化。
無論跑步之后的何種人生轉型,跑步的原始助推力都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而對于只想把跑步作為修行的我來說,如何在跑步中讓生命更加豐盈,更加接近“悟”的那個點才是我想要的。
于是,在《跑步、素食、修行》中,我看到純素食的美國超馬之神斯科特在人生低谷時,選擇了在24小時的超馬場地賽中,尋找頓悟生命的力量。
美國紐約皇后區84街的超馬選手也是類似這樣的一群人,每年的6月至8月,參加超馬的選手要在52天內,每天早上6點到晚上12點內,繞大約1公里的環形街道循環跑3100英里,大約4989公里的路程,平均算下來每天至少跑96公里,2015年的冠軍是芬蘭人Ashprihanal
Aalto,他用40天完成了這個距離,平均每天125公里,不說跑量大的嚇人,單單這種枯燥的刷圈就讓人受不了,據說這是印度靈修大師Sri Chinmoy創造的一種修行方法。跑者們在日復一日枯燥反復的跑步行走中,當身體疲憊到極點時,靈性據說會逐漸呈現出來。
無獨有偶,日本京都比叡山的僧侶們的修行之路也很特別,這群被稱為馬拉松和尚的修行者,要在7年內的1000個日日夜夜里,分階段完成1000次的山地徒步跋涉,最高時每天要行走84公里,而且補給簡單的要命,只是一碗面條,一塊豆腐,兩個咸土豆而已,我想吃的如此差,運動量又這么大,即使是世界上最棒的超馬選手也會嚇尿的。但比叡山視修行高過生命的僧侶們,卻在這條路上大無畏地走了下去。
之前看過一些佛教的修行法門,知道有一種般舟三昧的修行方法,就是在“短則七天,長則百日” 的修行周期內,不眠不臥,口誦經號,一直繞香步行不止。
我們常人肯定不明白,為什么有些人會選擇這種艱苦卓絕,甚至抵上性命的修行方法。
王路在《苦行的意義》上,也探討過這個問題,他說苦行,可以開發人的覺性,修行者可以在覺性中破迷開悟。
我不是很懂這種說法,但我想,修行者之所以選擇這種歷經生死大劫,穿越生理痛苦極限的修行方法,是因為當你體驗過了極端的痛苦后,就會視其他的人生苦痛為云煙,比如生老病死,比如無常。如果能把無常放下,能在悲喜交集的一念一息保持寂靜歡喜,我想再苦的人生你也可以拈花一笑了。
所以回過頭來,無論是紐約皇后區84街的超馬選手們,還是比叡山的馬拉松僧侶們,他們長時間大量的超越體能極限的奔跑一定有他選擇的可行性。
于是,我在想,我可不可以跑的再遠一點。
或許,我可以從12小時的超馬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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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3日,濟南森林公園,800名超馬選手在冷風凄雨中奔跑上路。
我估計,800名選手中有一大半是50公里選手,剩下不足300人選擇了更加磨練人心性的12小時場地跑。我是12小時跑的選手之一。
森林公園“腳丫型”環形賽道2.1公里一圈,所有的跑者就在這個圈內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雖然組委會臨時分發了一次性雨衣,但天氣的濕冷還是從雨衣敞口下紛涌而入,路上的積水不久也將跑者們的跑鞋完全泡成了吸水的海綿。
超馬本來已經夠虐人,現在天氣又讓虐上加虐。雖然大多數超馬選手面對荊棘之路選擇了開始,但我想,很多人在奔跑的路上,對于能否堅持跑完之前內心制定的目標都沒有信心。
賽前,我的左膝關節外側手壓時,常有隱隱的痛感,為了預防不測,我賽前晚上睡覺前帖了一劑膏藥,早起又換了一貼。開跑前幾公里,或許是心疑的感覺,總覺得冷風冷雨之中我雖然有心堅持下來,但左膝如果掉鏈子,那無論如何也是堅持不下來的。不過還好,跑著跑著,左膝內的隱痛就慢慢不見了,直到賽后結束,左膝雖然也有酸疼的感覺,但我知道那是不是傷病,只是一般的過度疲勞而已。
一上午,小雨很有耐心地下著,大部分參賽選手都身穿雨衣奔跑,不過也有些大神讓人不得不佩服,小背心短褲頭雨中持續鏖戰,其中居然還有一個光豬跑的,真是讓人折服。
第一個全程42公里,我除了路邊稍微補給,全程沒有停下來休息補給,用時4小時03分。這個時間比預想的要快一點。賽前,跑百公里越野的董哥提醒我,帶一雙鞋半程后換一下,是為了調整一下腳掌的著力點,避免一個模式長久時間的跑,加劇身體疲憊感提前到來,雖然我聽了他的建議,但對于換鞋改善身體的疲憊感能有多大效果還是持懷疑態度的,但沒有想到的是,帶來的備用鞋因為下雨起到了大作用。第一個42公里結束后,我跑到休憩區,喝了幾杯熱乎乎的小米粥和姜湯,不得不說濟南12小時超馬是我見過的補給最豐富的比賽,功能飲料、水、葡萄糖、鹽水、姜湯應有盡有,吃的方面小面包、小米糊糊、米飯、方便面、沙琪瑪、香蕉、烤腸等等品種豐富齊全,醫療組還準備了血壓計和凡士林,可謂細心之至。42公里后,襪子和鞋早已被雨水泡透。跑馬的人知道,襪子濕了最容易起泡,我也沒有幸免于難,左腳一個大泡,抹了一點凡士林后,感覺好多了。因為當時賽道上的雨水積水還很多,我沒有敢換備用的鞋,我知道即使更換了,不久之后一樣被泡透,所以42公里第一次休息補給之后,我只能穿著濕鞋濕襪再次上路了,再次上路后,節奏有點亂,速度有微弱掉落,不過總體保持的還不錯,就這樣我保持6分鐘的配速又跑了12公里,直到雨停之后,賽道上的積水被志愿者打掃的差不多了,55公里時,我又一次跑進賽事休息區進行了簡單的補給,這次吃了一紙杯米飯,又喝了點小米糊糊,跑步的時候,人體血液都跑到下肢去了,胃的消化功能變弱,不能吃多,只能少食多餐,補給完之后,我換了一雙鞋襪,更換了上身濕冷的衣服,又一次上路。
60公里后,身體漸漸疲憊,跑步姿勢也漸趨機械,速度開始降到6分半到7分。因為時值中午,雨也停了,便將雨衣去掉,希望這樣跑著跑著衣服會干爽一點,但一個半小時左右后,起風了,衣服沒有變干,反而一吹風,渾身不僅更加濕冷,還有點惡心想吐的感覺,我想,是不是身體失溫的前兆?隨后趕緊從一個志愿者手里要了一件之前別人扔掉的雨衣又穿回了身上,在雨衣的擋風下,身體慢慢恢復了正常,不過冷風掃過出汗的后頸,也時常出現酸麻的感覺,為了避免感冒,我跑一段,就會拍打揉搓一下后頸,保持血液的通暢。
70公里后,路上奔跑的人越來越少,有時一整圈看不見幾個人,這和上午熱鬧的賽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些選手在惡劣天氣的情形下,降低了完賽目標,甚至退賽,當然大部分跑12小時的選手還是盡量跑足賽事規定的最低目標68公里,以拿到完賽獎牌。說起濟南12小時超馬的獎牌,不得提一下,國內上百場田協的賽事,只有四場賽事的獎牌含有純金,北馬、上馬、漢馬,還有就是濟南12小時超馬,能夠集齊四塊含純金的獎牌也是很多跑友的一個愿望,所以不排除一些跑友跑濟南12小時超馬,是為了那一塊獎牌。
濟南12小時超馬是我第一次參加的超馬比賽,賽前只備戰了一次52公里,所以52公里后,每一次腳下距離的延伸都是在向身體的極限發起挑戰。下午4點的時候,從早上7點的雨中起跑算起,我已經連續跑了9個小時,里程達到了82公里。身體的疲憊感也越來越重,每一次停下來補給,再起步的時候,身體都會本能地決絕,兩腿膝關節的酸痛感也時時在提醒我,該停下休息了。據統計,超馬選手的平均年齡在40歲以后,距離越長,意志力相對于體能和天賦對于成績的貢獻更加重要,而意志力和忍受痛苦的能力是隨著年齡增長而增長的。超馬之神希臘人庫羅斯認為,80公里以下及分階段賽事都不能算超馬,因為它們對那些擁有跑步天賦和訓練有素的選手更有利。真正的超馬跑者,必須能忍受睡眠不足和肌肉極度疲勞的折磨;只有到了此時,他們才能“在燃料耗盡之后找到能量”。所以80公里后,每當跑不動的時候,我就會走一段路,告訴自己,給身體一點喘息的機會,相信它的能量還會再度燃起,就這樣,雖然每次行走一段路之后,再度起跑都很困難,但只要你相信,痛苦永遠是暫時的,而意志力是永恒的,你就會發現,你還可以繼續上路,還可以再度奔跑起來。
當天色漸漸地暗下來,當森林公園跑道上的路燈亮起來的時候,路上的參賽選手除了幾位大神依然健步如飛外,大部分都開始了跑走結合的模式。路燈下,那些拉長的孤獨身影,常常讓我想,我們為什么要忍受這樣的痛苦去跑超馬?難道只有痛苦才能激發對生活的熱愛,只有痛苦才能讓那些“瘋子”一樣的人內心安靜下來?想了很久,我無法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
下午五點半,在連續奔跑了將近11個小時后,我雖然兩腿酸脹難受,行如兩段枯木,但精氣神不錯,看著賽前制定的目標100公里已經非常有把握地拿下,信心也十足。再加上身在濟南的好友修宇專程過來陪跑,我心態非常放松,最后10公里邊跑邊聊天,本來計劃跑夠48圈,完成100.8公里就停下來,但跑完48圈,看看時間還剩下不到半小時,想想即使是走,最后一圈也能下來。既然來跑12小時超馬,就把12小時跑滿吧,最后半個小時因為是超計劃的任務,所以跑的倒也輕松,最后關門時間截止,跑了105公里,參賽總人數第20名,這是我參加跑馬比賽獲得的最好名次,也是第一次拿到獎金,雖然只有區區的100塊錢,但也值得慶賀。
賽后,領完紀念品,更換完濕冷的衣服,聽組委會的廣播,李青(暗香盈袖)姐又獲得了第二名,當即打電話給她道喜。來之前,我和她說,前50公里我盡量跟著你,后面我肯定掉速,就看情況自己自由發揮吧。但實際上,從起點我就沒有跟上她,她第一個全程用了3小時55分,比我快了8分鐘,后面就不用說了,她幾乎沒有掉速,尤其是最后二十公里,我不停地被她套圈,不服不行,人家每個月跑量七八百公里,而我才三百公里,跑步和種莊稼一樣,一滴汗水一分收獲,我心悅誠服。
這次男子冠軍依然是梁晶大神,而且還是在保有余力的情況下破了自己的記錄,以150.35公里完美收關,全程配速4分46秒,比我最好的全程馬拉松成績的配速都快,嘆服!目前12小時的路跑世界記錄是163.87公里,我想,如果梁晶拿出最好狀態拼盡全力,肯定會最大限度地逼近世界記錄。第二天早上在一快餐店吃早點,無意中又碰見了這位大神,看見他一只腳有點跛,問他,他說穿了一天雨水跑透的鞋襪,腳被磨掉一塊皮。冠軍光環的背后,其實是無比艱辛的付出和忍受身體痛苦的巨大能力。我們這些普通選手賽事中間還到補給區休息停留一下喝口熱湯,而他全程都在奔跑,沒有一刻停留,所有補給都是隨手從路邊的志愿者手里拿起邊吃邊跑,在這么惡劣的天氣下,穿了一雙濕透的鞋還跑出了如此好的成績,我們除了被折服,只能仰目以視。
賽事期間還碰見幾位赤腳跑的選手,本人去年練習赤腳5個月,北馬以4個多小時完成了一個赤腳馬拉松,所以看見這些赤腳選手很是親切,他們能全程在雨中赤腳跑下來,無論距離多少,都是讓人無比贊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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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12小時超級馬拉松已經結束三天,現在回想起來,12小時的雨中奔跑,無論過程中悲喜如何交加,都好似夢一般虛幻。總之,當你下定決心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發現,其實它沒有你想象的那么難,即使當你身心疲憊想要放棄的時候,你只需告訴自己一聲,再堅持一下,痛苦很快過去,而終點的美麗越來越近。熬過地獄,就是天堂,修行如是,人生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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