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行紀-【烏鎮(zhèn)】她的雨(一)

“我喜歡這里。”趙下巴對我說。

“我也是。”我回答。

到了烏鎮(zhèn)汽車站已經是行程第二天的下午了。從桐鄉(xiāng)火車站到烏鎮(zhèn)汽車站要坐很久的公交車,老公交車大概是用了很久了,嘎吱嘎吱地響。二月的時候,車上人很少,偶爾有本地人上車下車,老婆婆拿著買好的新鮮蔬菜,坐三站路回家做飯,中年婦女抱著孩子坐了五站路。陽光暖暖的,照在最后一排的位置,照在我的右臉上。

盡管已經臨近春節(jié),烏鎮(zhèn)還是有很多游客,不過大部分是旅行團,一群人圍繞在導游身邊,擠在烏鎮(zhèn)的大街小巷。如今過年的禮數(shù)已經沒有那么繁復苛刻了,以前對于“回家團圓”人們更重視“回家”,而現(xiàn)在變成了“團圓”。越來越多的人喜歡和家人一起在旅途中過年。更加開放的觀念沖淡了年味,“歡天喜地過大年”更多的存在于老一輩人口中的描述里。許多大城市已經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了,沒了那些在晚上十二點的時候照亮天空的色彩和震耳欲聾的炮聲,無論再怎么鬧騰都找不到曾經的感覺。

前一天用手機訂好了酒店,老板很熱情,說會開車來接我們。一下車就給打電話說我們到了,又等了大概一刻鐘的樣子,一輛香檳色的車停在我們面前。老板微胖,年紀不大,看上去有三十歲左右。戴一副金絲邊的圓形眼鏡,薄薄的背頭打了發(fā)油,在太陽底下顯得油光锃亮。他操著一口江南味道的普通話跟我們打招呼,然后利索的把行李搬上車。江南水鄉(xiāng)似乎生來就應該同南方人歸作一處,老板這副小生長相被古鎮(zhèn)騎樓襯托起來,真像民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我們兩個北方人拍的照片雖然古香古色,但總還是差了些韻味。

在車上和老板聊天的時候才知道,烏鎮(zhèn)里面除了有名的東柵西柵之外,還有一個沒什么人知道的南柵。南柵只有一條古街,雖然沒什么景點,但是沒怎么被開發(fā),直到現(xiàn)在還有本地人住著老屋,不愿離開這里。拜托老板把行李先帶回房間,只帶著錢包,相機和手機在一條水色泛綠的渠邊下了車。沿著渠邊走了不久,灰色的石橋跨渠而過,橫在我們面前。

石橋大約在南柵古街中間的位置,向左走不久就能走出古鎮(zhèn)的范圍,向右則通向東柵的入口。古街的地面上鋪滿了青石板,一條古街,兩列古樓。古街在兩邊的青瓦烏木之間曲折,稍一轉彎,不知了蹤跡。

石橋和酒

向左轉彎,走入古街,能聞到一股陳舊的味道,像參天的槐樹,像旱煙的煙斗,像度過了漫長歲月的藏書閣,又像古舊的柴垛,珍藏的古董。地上大塊的青石板被歲月磨礪的有些反光,磨損的地方青色比其余的地方更深一些,像是在青石板里滴了幾滴墨汁,從中心向四周散去。幾處坑洼賦予了石板更多古韻,將它們從夢一樣的完美拉進了現(xiàn)實,略有遜色,卻也更美。

一根根高大的木制立柱倚在路的兩邊,支撐起片片墨瓦覆蓋下的老屋。柱子都是完整的一整塊木頭制成的,雖然爬著一些裂紋,但都挺得筆直,下端沒入灰色的石墩里,愈顯得穩(wěn)固牢靠。兩個石墩之間是有小腿四分之一高低的門檻,大多有坑洼,刻痕,歲月給它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記。春去秋來,太多的人在那條門檻上來來往往,老人小孩,男人女人,聽過哭聲,見過生死,也曾陪著老人在午后的陽光下吞云吐霧,家族的興衰往事都變成了道道木紋藏進靜默的門檻,落滿灰塵。

古街房子門口的老式單車

古街兩邊有很多有意思的小店,賣工藝品,賣土特產。雜貨鋪的婆婆在門口問我們要不要買東西,我就問她有沒有什么特產賣。婆婆微笑著說:“來呀,來呀,到店里來看,有好多東西呢。”然后親切地拉著我進屋。婆婆腿腳不太好,走起路來有些顫顫巍巍的,進了屋還到處拿些手工的小玩意給我們看。屋里的家具都用了很久,有些破舊。我們買了兩塊藍染的粗布,一共是三十塊。婆婆顯得很開心,臨走的時候送給我們一人一個南瓜餅。“拿上吧拿上吧,婆婆剛做的,邊走邊吃。”

古街里住著許多人,偶爾有電視機的聲音從敞著木門的老屋里傳出來。往里一看,老人正窩在躺椅上看電視。他不時地把旱煙搭在嘴邊吸上一口,再緩緩吐出白煙。整個屋子里煙霧繚繞。向他打個招呼,他也笑著向你點頭。小孫兒還在門外瘋跑,一群小孩咯咯地笑,你追我趕,踩在青石板上發(fā)出噠噠的聲音。

過了橋往東柵的方向走。橋下的右邊有一家小小的店,沒有門牌,里面很深,墻上貼著很多明信片。暖色的水晶燈吊在木頭橫梁上,光線略有些暗淡。推開木制邊框的玻璃門走進去,這才發(fā)現(xiàn)旁邊掛著的航海地圖,是卷軸形式的,牛皮紙,棕色的線條。正是我喜歡的類型。繼續(xù)向里走,半人高的胡桃夾子木偶凝視著門口,就像在等著某個人回來。一整面墻都訂滿了木頭格子,用朱紅色的油漆漆過,漆面稍微有些脫落,格子的下半部分用一小塊玻璃擋著。每個格子里都擺著好看的明信片,旁邊掛著用記號筆寫好的牌子,一張一元,十張八塊。

水印是八月,但其實是二月拍的

我很想買那個航海圖,可是老板說,那是她自己的收藏,不賣的。我不由有些失望。老板看了看我,問我,你也喜歡航海圖?我說,算是,我喜歡這種精密的手繪圖紙。她立刻滿臉驚喜,啊,我也喜歡這些東西!又問我要不要去看看她的其他藏品。

我們一起吃了晚飯,是一家小店,家常菜。小店對面就是酒鋪,酒是賣酒小哥自己釀的,裝在小壇子里擺在深色的柜臺上,有人買酒就從壇子里盛出來,裝到塑料瓶里,也不貼商標。烏梅酒很好喝,度數(shù)不高,梅子的香氣完完全全和酒香混在了一起。用來配小炒再合適不過了。那個和我愛好相同的老板叫阿毛,是重慶人,二十七歲,現(xiàn)在在烏鎮(zhèn)開一家客棧。她大學的時候第一次來到烏鎮(zhèn),立刻被驚艷到,改了機票,火車票,推翻所有的行程計劃,在烏鎮(zhèn)住了半個月。臨走的時候,她和住店老板娘成了姐妹,幾個老爺爺老婆婆都成了她的親人。烏鎮(zhèn)扎根在了她的心里,不只是景,還有人。工作三年,終究還是抵不住對烏鎮(zhèn)的向往。她很滿意這樣的生活,和她想象中差不多的客棧,收入不足以大富大貴但也還算富裕。她說,只要在烏鎮(zhèn),我就是幸福的。她的狀態(tài)很讓我羨慕,能找到自己心之所屬,內心平靜,在一個慢悠悠的地方過著自己節(jié)奏的生活。真正能這樣的人大概真的不多。

走出餐館,天色已晚,眼看著就要黑下來了。南柵古街里的商鋪店面都已經關的差不多了,我們想要趕在天完全黑之前回到客棧,于是和阿毛匆匆道別,轉頭踏上另一個方向。順著老街走,不一會就看到一個水泥搭建的可以通車的橋,在橋下右轉,終于進到了東柵景區(qū)。

烏鎮(zhèn)景區(qū)即便是在晚上也是要收門票的,不過會便宜一些。這很不合理,特別是對于東柵,晚上里面黑燈瞎火,什么都沒有,那門票意義何在?倒是給人一種地頭蛇的感覺。

老板發(fā)來地址,讓我們到那條街給他打電話,他會出來接我們。東柵晚上光線實在不足,連門牌和路標都看不大清楚。東柵比西柵小很多,是在小河兩岸建起來的兩條街。兩條街用一座座石橋相連,白天的時候,走上石橋,河中的倒影異常清晰,偶爾有魚將頭探出水面,吐出幾個泡泡在縮回去,秋天的殘葉不時飄過,很美。

四周很靜,靜的嚇人。起霧了,薄薄的霧,慘白色的路燈顯得有些朦朧,一圈淡淡的光暈籠罩在燈罩周圍,看起來黑色的路燈像是在融化,黑色的鐵水就要一滴一滴落下來,在石板上聚作一團。溫度有些低了,連帶著我的心似乎也變得麻木,省去了多愁善感,直抵清冷的無物之地。有一些我心中曾在夜里思考的影子了。

老板出現(xiàn)在道路中間,擋住了一些燈光。他背光,看不到臉,唯有眼鏡片折射的微光看得清楚。整條巷子只有我們三人,一個不動,兩個邁步,滿耳都是自己的呼吸聲。一種壓迫感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把我包進里面。四周就像充滿了海綿,貼在我身上,感官正在遠去,呼吸卻又毫無阻礙,甚至更加順暢。

我們來的兩天以前,烏鎮(zhèn)的供水系統(tǒng)出了問題,據(jù)說是天氣太冷,水管被凍裂了。客棧房間里水壓很小,還不時的停水,自然就沒法洗澡。好在是冬天,氣溫低,整一天都沒有出汗,南方又空氣潮濕,灰塵也不那么多,偶爾一兩天不洗也無妨。房間里一臺空調,功率不大,照顧不了整個房間,只能在空調底下躺著,蓋兩床被子才感到好些。晚上沒有喝完的烏梅酒和作為特產的三白酒起了作用,特別是三白酒,度數(shù)奇高,一口下去火辣辣的,抵掉不少寒意。

入夢的時候,四周一片安靜。烏鎮(zhèn)的大街小巷一起進入了我的夢里,頂替了戴望舒的雨巷。

? ? ? ?“我希望逢著

? ? ? ? 一個丁香一樣地

? ? ? ? 結著愁怨的姑娘”

END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lián)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fā)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fā)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