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撞鹿，面對他眼底的柔情關愛，不由低下頭，不敢再看，覺得臉紅紅的：“多謝將軍”。
笑談渴飲疆場的年輕將軍奇怪自己居然低聲輕語，不敢唐突：“嚇著沒？”手心里全是汗。
兩人站著，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
“噯，怎么回事呀”兩手舉著糖葫蘆，看見高仙芝，眉眼頓時都笑，順胳膊肘一搗：“老高兄弟，怎么是你，我家常青也來京城了嗎？”說著，四下尋目。
高仙芝作勢捂肚子叫：“秦大小姐，留點情好不好，你是練家子唉，誰受得了你這個！從小到大，我的肚子不知挨了你多少肘”。
“該，你不知躲，怪我咯。再說，你爹總是沒事找我乳娘給你們爺倆洗刷縫補，又不給一個錢，乳娘又總是偷拿我爹給我買的栗子酥，芙蓉糕給你吃，害得我被我爹叫了好幾年小豬，不打你打誰！”
“好了，好了，說不過你”，轉念笑道：“‘我家常青’，叫得這么親熱，封常青現在應該還沒成親吧。”
“成不成親的倒無所謂，反正他就是我的，逃不掉。”
高仙芝心里好笑。當初自己選侍從，從心里就不看上那個人沒人，個沒個的封常青。秦老爺子的寶貝女兒搭錯神經居然看上了他，老爺子跳腳震怒，又不敢在女兒面前表露，暗地找封常青罵他個狗血淋頭，祖宗十八代。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自己收下封常青，讓他離女兒遠遠的，最好遠到看不見。自己捏著鼻子收下了封常青。這個女兒居然竟也到了京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又獻羨封常青這樣子的一個人，怎么就能占領了這么出挑的大姑娘的心。
不由向阿蠻望去。
阿蠻不好意思地理了下鬢角，那么動人，心癡住了。
“老高兄弟，看什么看呀，天都過晌了，我和阿蠻姐姐還沒吃飯呢，你是將軍，你有錢，你請我們吃飯吧。”說著沖阿蠻擠眼笑，遞給她一串糖葫蘆。又把自己咔地咬了一口的那串伸到高仙芝面前：“嘗一顆，只準一顆哦。”
笑著推開：“小家子氣，你自己吃吧。我說大小姐，以后麻煩你不要叫我‘兄弟’，好不好，我可比你長一歲多。”
“不管，就是叫你‘兄弟’，我家常青比你大十歲，我當然要叫你‘兄弟’嘍。”
高仙芝作個苦笑，嘆道：“封常青呀封常青，你自求多福吧”。
阿蠻把手上那串沒動口的糖葫蘆遞給高仙芝，輕柔地看他，抿著嘴不言語。
兩人并肩走在騰騰走向酒樓的鳳娘身后。
真希望一直這樣走下去。
酒樓上，問起鳳娘怎么也會來京城的。鳳娘喝下一口酒，嘆口氣：“托我爹的福，整天忙著給我找婆家，好像我沒人要似的，煩也煩死了。我去找封大哥，可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就到處瞎溜達，就遇見了阿蠻姐姐，她要到京城尋她娘親，我就跟著來玩啰。”
這個善良開朗的女孩子，隱去了阿蠻被人下迷藥，險些被糟蹋的一節。
阿蠻感激地望救了她的鳳娘。
鳳娘接著問明高仙芝她的封大哥在哪個驛館，哪間房住下，高興地起身就走，說道：“我走了，去找我的心上人去了，老高兄弟，阿蠻姐姐就托你照顧了，她若有一絲閃失，我拿你是問。”語落人已遠。
剩下的兩個人相視而笑。
榆槐夾道，陪阿蠻一路慢慢看些景致，輕輕說著些話走來，竟到了黃昏，明明只是過了不一會，明明還有許多新鮮的話沒說。怎么就月兒明了呢？
鳳娘還沒回來，天還早，怎么就宵禁了呢？
阿蠻幽幽地憶起娘依稀的樣子，憶起娘給她戴上玲瓏鎖，親了親她，轉身就走的孤冷絕覺的背影。
：“我偷聽到班頭說我娘就在京城里享福，她給他們一大筆錢，叫他們帶我走，他們說我是私生子…我從雜耍班里偷跑出來，我要找到我娘，我沒有親人，我只有我娘留給我的玲瓏鎖…”
心緊緊地疼，攬過微微顫抖的身子，任她在懷里哭泣，任她哭著睡著。
也許，這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次安安心心踏踏實實香香沉沉地一覺。
高仙芝憐惜地看她熟睡的臉，身子動也不動地保持著一個姿勢，怕驚醒了她。
三
竇乂，京城首富。依舊穿著補丁衣服，每天依舊吃兩頓飯。他稱自己竇十三。人稱十三爺。
說起來，竇家在高祖時期也是大家貴族，不過三代，已是了了。竇氏的旁支別脈，只落得一個十三歲的孤兒竇乂。
十三歲的孩子，乞討到竇氏本族，得到許多不和腳的絲履。那意思很明白。
但那孩子心大又皮實，不去想那些所謂的意思。又聰明，把那些絲履拿到西市，賣了五百錢，打了兩把小鐵鏟。又討借到竇家寺廟空地，撒下榆莢滿天飛時收下的榆樹種子，千萬棵小苗發芽成長，除去討飯時間，就耐心地給小苗澆水除草。
苗木很快長過膝，間下的樹苗曬干就成了上等燒柴，雨季到來時賣了個好價錢。
十三歲，他有了他的第一筆財富。所以，他稱自己竇十三。
從樹木上年年獲利的竇十三，有著超出一般人的克勤克儉和商業頭腦。
他買下廉價麻布，制成上百只口袋，又買幾百雙新麻鞋，在槐莢老成時，招聘長安的孩子們，每人每天三枚餅，十五個銅錢，發布袋一只，四處收集槐樹子。一個月，就集了整整兩大車樹子。
又招喚孩子們撿麻鞋。三雙舊鞋換一雙新鞋。舊鞋洗凈曬干，又在城外買了幾堆廢棄的瓦礫，洗去泥土，運到廟里搗碎，篩細，跟鍘碎的麻鞋混合，又摻以油靛一同搗爛，摶成長三尺，徑三寸的棒棒，號稱法燭。
六月，大雨不止，法燭一下成了熱門貨，百文錢一條，供不應求，用來燒飯，效力是普通木柴的兩倍。
所以越努力越有錢越聰明。
西市熱鬧，店鋪云集，寸土寸金。然而，寸寸金的地面卻有一個陷落大坑，大坑的所有人眼巴巴地看周圍建宅起樓，收金租賃，只是無奈暗惱，填滿那個大坑得需多少人力物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