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回到七十年代的北方小城,縣城很小,只有一條主街道,從東到西,小城被分成兩半,東關、西關。從東走到西,十五分鐘足夠。
城太小,街上的人都熟識,出門遛達時相互打著招呼,東家長西家短的,一點兒風吹草動倏忽間傳遍全城。
縣城醫院在西關,主街道的最西頭,再過去就是大片的玉米地。那時我才五歲多,父母兩地分居,跟著媽媽住在醫院的家屬大院里。家屬院到醫院,要穿過一段玉米地。媽媽每周要值一次夜班,我不敢一個人待在宿舍,就跟著媽媽去擠小小的值班床。
記得一個初秋的傍晚,又是媽媽值夜班的日子。吃過晚飯,月色朦朧,髙高的玉米稈像是一排排面無表情的衛兵,在厚重的云影下陰郁威嚴,全沒了白天吐著金黃穗子裂嘴笑的可愛模樣。秋夜的風鉆進薄薄的敞開的外套,有點兒刺人的涼意。沒有路燈,走在宿舍大院到醫院的窄窄小路上,只有玉米葉子的暗影和涼涼的風,路是土路,坑坑洼洼,只聽到我和媽媽深深淺淺的腳步聲和玉米葉子的沙沙聲。
眼看天要全黑了,玉米地越發陰森,手電筒的光柱穿透薄薄的黑照出慘白的光斑,感覺威嚴的玉米衛兵們隨時會伸出手臂來攔住我們的去路。我和媽媽都是膽小怕黑的,我們加快了步子,連走帶跑,穿過那片玉米地,終于看到醫院燈光了。
媽媽值班的科室在一樓走廊的盡頭,這個時間點沒什么病人,大廳空空蕩蕩,走廊盡頭還沒開燈,黑黢黢的、靜悄悄的。我和媽媽順著黑黑的走廊走到值班室門口,才發現在走廊角落的長椅上,有個黑黑的人影。媽媽邊拿鑰匙開門邊喚了聲:“進來吧。”那黑影沒動,媽媽又叫他(她?)進來。坐長椅上的當然應該是等著看病的病人了。黑影依然沒反應。是病重無法行動?媽媽走過去,開了走廊盡頭的燈,只見那原本縮成一團的黑影慢慢伸出個腦袋來,“啊……”,我和媽媽同時尖叫起來,昏黃的白熾燈下,緩緩抬起一張血紅的臉,昏暗的光線也掩不住那刺眼的紅。是滿臉的鮮血嗎?還是涂了唱戲的紅油彩?然后后那張臉開始直呵呵的傻笑,在靜靜的走廊里呵呵的笑。是男是女?好像是女的,頭發很長,長到肩上。媽媽拉起我拔腿就跑,直跑到大廳中間的藥房方才停下。驚魂未定,和藥房的醫生描述那人情景,大家一致推斷那人是個精神病人。
待平靜下來,有膽大的男醫生回去查看,走廊盡頭已空空如也。第二天下了夜班媽媽又四處打聽,竟沒人見過此人。
從此,我再不和媽媽去值夜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