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江南,草長鶯飛,昆侖一如既往的寒冷,漫天雪朵紛飛,避人耳目。
一把藍色的長劍穿過層層雪幕,忽地回轉急收,劍柄穩穩地落在了白衣道袍的少年手中。劍行處幾個暗紋灰衣的西域殺手均被割破了衣襟,幾人面面相覷,迅速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多謝。不遠處的粉衣少女緩緩從雪地站起,身形略有搖擺,似是受了重傷。她將雙劍收起掛于背上,用手背輕輕拭掉唇角的血跡,俯身施禮。
嗯。少年微微頷首,此地兇險,你要小心。
好。她回了一個字,足尖點地,一個回旋從昆侖絕壁高處消失在視線里,僅留下幾片粉色花瓣摻雜在綿綿雪羽之中。
少年回神,雪地中靜靜躺著一方白色絹帕,他上前拾起,一個娟秀的小篆繡在帕尾:安。
馬蹄飛卷間幾個馬匪盡數倒地,赤兔上的銀甲少年桀驁一笑,宵小之徒。
多謝軍爺。白衣道袍的少年執劍翻身下馬,拱手謝道。
不必客氣,銀甲少年大手一揮,我天策府本就是要守這一方安定的,嘿嘿。眉宇間掩飾不住少年意氣。
我叫李長安,銀甲的少年也躍下了馬,我長年在這一帶護鏢,這的馬匪肯定都認識我了。
謝宗,白衣道袍的少年將手中劍收回劍鞘。
我救了你,你是不是得謝謝我啊。李長安痞痞一笑,靠在赤兔馬上。
我請你喝酒。謝宗解下腰間的酒葫蘆遞給李長安。
嘿嘿,李長安接過酒葫蘆,走走走,一起喝。說罷抓起謝宗的胳膊一躍到飛沙關的城墻之上。此刻正是傍晚,晚日搖搖欲落。
還是天策府的落日好看。李長安喝了酒越發啰嗦,我在外這么久,都快忘記了。
那你為何不回去?謝宗問道。 我……我在等人……李長安望向遠處,眼里驀然黯淡下來。
等誰?謝宗忍不住追問一句。 李長安摩挲著手里的銀槍,緩緩回道,心上人。
李長安翹著腿躺在冰柱上,半瞇著眼睛,身下是冰原來來往往的行旅。 喂,軍爺,你又在這護鏢。清脆的少女音響在耳畔。 他抬起頭,一身粉衣的少女背著個碩大的木箱,笑盈盈地站在雪地里。
是啊,我師父去跟那些老道士學習什么道法,無聊的很。他跳起來,足足比少女高了兩個頭,他故意拍拍她的頭,你這么小,難怪總是被劫。
哎哎,她往后退了一步,不許拍我的頭,發髻會亂的。師父說了,秀坊兒女,不可蓬頭垢面。
嘁,他不屑地哼了一聲,走吧,我護著你。
嘿嘿,嗯!她跳上了他的赤兔馬,摸了摸馬頭,借我騎一騎好不好。
騎騎騎,坐穩了。他躍上馬背,馬兒狂奔。粉色的飛紗拂過銀色的軍甲,在冰原上顯得格外溫暖。
就是他。一身暗紋的明教背著彎刀站在遠處的高石上,動手。
霎時間五六個同樣暗紋灰衣的彎刀殺手輕功追了上去,飛鏢直直打中了馬腿,赤兔馬長嘶一聲,跪倒在雪地里,李長安長槍一揮,將少女帶離馬背,穩穩落在雪地上。
李,長,安。為首的明教帶著帽子,看不清面容。
叫你爺爺做什么。李長安執長槍擋在少女面前。
你別逞強,他們人好多。秀秀拉了拉他的胳膊,繼而將木箱放在地上,我把貨物給你們就是。
哦?為首的明教輕輕一笑,我們要的可不是這些散碎銀子。
李長安,聽說你師父把防守事宜交托給你了,把馬嵬驛的防守圖交出來!他輕輕拭著彎刀,眼神驟然冰冷至極。
幾個灰衣人立刻將他們包圍,手中彎刀發出嗜血的光芒。 你快走,他們要的是我。李長安一把將她推出。長槍一出,與幾個人廝打在一起。
寡不敵眾,未及片刻,李長安便被連砍數刀。
喂,你們要的圖在我手上!秀秀揮著手中的雙劍,追的上我再說吧!她疾跑輕躍,數尺高消失在面前。
你們去追!為首的明教一揮手,幾個人立馬追了上去。
你說的這個姑娘,我好似見過。謝宗忽地開口。
你……你說什么?李長安手一抖,酒葫蘆跌落墻磚之上。
五月前,我隨師父去昆侖傳道,曾救過一個被明教弟子追殺的姑娘。 那她,人在何處?李長安急忙追問。
應該已經離開昆侖了吧。謝宗說,原來你一直在這護鏢是為了等她。
我,既不知她姓名,也不知她師從與誰,有心去七秀坊尋她,可又身負守護飛沙關之職不能棄之不顧。李長安嘆道。
若是有緣,自會相見。謝宗安慰道。
但愿吧。李長安起身握槍,夕陽西下,一抹紅色染上盔甲。
師兄師兄,那個那個姐姐她醒啦!紫衣的小姑娘沖到藥廬大喊道。
好了好了,安靜點。搗藥的男子停下了手中的杵,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去把這碗藥給她送過去。
嗯嗯!她點點頭小心翼翼接過藥碗。
罷了,還是我自己來吧。他端起藥碗緩步走出藥廬。
多謝你。喝下藥躺在床上,她一臉感激地說。 師父說了,濟世救人是萬花谷弟子的本分。他溫柔應道。
嘻嘻,師父還說,離經易道,只為一人吶。小姑娘咬著糖葫蘆在門口笑道。
又在胡說,他急忙起身把門口的小搗蛋鬼推出去,快走,別打擾姐姐休息。
翌日清晨,萬花師兄又端著藥碗來看她。
謝謝你。她依舊客氣有禮。
叫我阿棹就好,他依舊笑得溫和,若躺的乏了,我帶你出去轉轉。
好啊。她迫不及待地坐起來,我叫阿拂。
嗯,阿拂,走吧。
萬花谷絕壁環圍,遍布奇花異草,晴晝海落星湖各處景色都美不可言。阿拂養傷期間跟隨阿棹走遍了萬花谷的每一處,看過七彩琉璃的落星湖,走過生死樹,仙跡巖,聽他介紹每一味藥草的功效,聽他雨夜吹的笛曲,也陪他一起研墨寫詩。
阿棹,我……要回秀坊了。一日他如往常一般碾藥草時,她忽地開口。
好,他手一頓,溫聲回道。
臨行前一夜,阿拂坐在燭火前發著呆,眼前一景一物都已熟悉數月有余,忽然要離開,心中竟然有些不舍。她站起身,想出去走走。
推開門的剎那,看見阿棹站在那里,欲敲門的手勢僵住,相視一笑。
路途遙遠,我送你。夜風吹起阿棹的長發,月色里如絕凡塵。
其實我……阿拂垂首不知怎么開口。
我等著你。
什么?阿拂抬頭,他目光溫潤如水。
等著那個人從你心里走出來。阿棹說,我等著你。
馬嵬驛一戰,惡人谷在拼死抗爭中險勝。飛沙關已安穩無憂,李長安興奮的整夜睡不著。還未卸下戰甲就急著奔赴七秀坊。
胡鬧!李長安的師父卻不準他去,你還記得入門之時我教過你天策的職責為何?
安邦,定黎庶,李長安咬牙道,徒兒知道,可是——
飛沙關雖已無憂,可扶風郡還需要你。
是……李長安垂下頭,狠狠握著手中銀槍。
扶風局勢險惡,惡人毫無優勢,李長安坐鎮帳中,指揮自若,可仍是節節敗退。
最后一役,李長安親自提槍上陣,勢單力薄,他被亂軍圍在山間,鎧甲碎裂,一臉血污,卻仍死死握著手中長槍。
你說秀坊兒女不可蓬頭垢面,現在,一定會很嫌棄我吧。
我的劍叫解語,嘿嘿,好聽嗎?
好聽。
那,你的呢?
晚歸。
夜幕蔓延,李長安望著東北方向,此生盡誅宵小,來世也仍愿守大唐,只是,唯一的遺憾就是未能再見一面吧。
藍色的長劍穿過層層雪幕,白衣道袍的謝宗扶起背著大箱子的紫衣小姑娘。
嘿嘿,多謝你啊道長,你剛剛真厲害。
此地兇險,你要——
沒事沒事,我就知道,肯定會有人幫我的。小姑娘笑嘻嘻地回。
你怎么知道?謝宗對這句話一頭霧水。
誒你不知道嗎,昆侖這一帶總是有個粉衣服的姐姐在護鏢吶,聽說是在等著什么人吧。
謝宗忙問,是不是在等一個天策?
不知道,小姑娘繼續說道,不過姐姐的夫君是個溫潤的萬花神醫吶。
謝宗默然,也許不是同一個人吧……
他將手中絹帕和一把長槍放在茫茫冰原之上,李長安,我能做的,怕只有這些了。
誒,道長道長,這是什么呀?小姑娘追問道。
一個故人的心愿。他說,走吧,我護著你。
昆侖的雪越下越大,慢慢將一切埋在雪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