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少君
心即理,心外無物。知行合一,事上練。致良知。
這幾個短語近年來又火了。
這是王陽明心學的標志性口號,我初識這些口號好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在滬上余氏的文章里,那時談起這些,身邊不會有幾個人理我。
現在,讀王陽明的人如過江之鯽,談起心學趨之若鶩。為了撥開遮蔽望眼的浮云,我也未能免俗,去書店買了一本王學讀物。既然隨眾隨俗,就買最火的版本吧,挑了酈波的《五百年來王陽明》,人民幣68元。這本書設計樸素大方,紙張精良,配圖精致,陽明先生工筆畫像形神畢肖,風度翩翩。利用半個月時間讀完全本,感覺酈波先生不愧是大名家,思路清晰,行文自信,生動活潑,見字如面。作者追求通俗易懂,明白曉暢,環環緊系,淺入淺出(不是深入淺出)。重點講述王陽明一生的主要事跡功業,闡釋王氏心學的緣起以及形成完善過程。書中寫得最有趣的是王陽明的人生故事。說他格竹玩大了,影響了一生的健康;說他最愛講課,行軍打仗講課,抓住夜賊也給小偷講課。說他最愛寫信,寫給政敵,對方買賬;寫給敵軍,對方投降。
本書缺點是沒有把王氏心學這一“東方哲學史上五百多年來最具影響力的一個流派”說深析透,寫到最后也沒說清楚“心即理,心外無物。知行合一,事上練。致良知”到底是啥。酈波一直在講王氏心學脫胎于朱熹理學,又是離經叛道于朱熹理學,但是一直到最后也沒說明白心學與理學的不同之處是什么,除了那些口號。
以至于我都懷疑心學是不是偽學。
“心即理,心外無物“是不是加強內心修養,完善人格?
“知行合一,事上練“是不是《論語》”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的讀書札記?
前者是不是唯心主義?后者是不是像今天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兩點能統一到一家?
“致良知“是不是探求真理,領悟真諦,追求光明與希望?
在零下三十度的北國寒冬里,北牖讀完這本書,伴隨室外寒潮的是腦海里抻不直的問號。
如果遵循為尊者諱的古訓,非要附會一下先賢的話,北牖認為真有還是沒有心學先不論,有個心學家倒是客觀存在。王陽明身世閱歷是心學理論體系最好的注釋與實踐成果。因為王陽明的人生太成功了。“五百年來兩大完人之一”他能文能武,立德揚名。取得了軍事上的不斷勝利,立功;理論上有新提法,立言;創辦書院,立業;還擅長講學,影響很大,學生成功的也不少,勝任愉快;臨終無愧無悔,“此心光明,亦復何言!”自古功名兼將相,他做官做學問樣樣強。王陽明傳奇般的人生使得他的心學探索泡沫化了,他本人的學說具有了虛假說服力。我認為不少人主要是看他是個理想人物成功人士,所以即便不知所云,也隨波逐流大頌其心學了。比爾蓋茨和馬化騰取代畢昇主宰世界的今天,時代洪流卷裹而生大批量的文化新軍,每個家庭都能冒出來個文藝中年來(文藝青年是紙媒時代的產物,文藝中年是屏媒時代的產物,九成是婦女),她們離開麻將桌,端著智能手機,趕上了時髦,梳理著皮毛,很快又會去追逐下一批文化符號,留下一地那啥。
如果說王陽明的理論或者說口號是“知”,那么他的功業事跡就是“行”,知行合一可能就是理論與實踐的統一。守仁先生用自己的人生證明了自己的主義。猶如唐代古文運動,韓柳有主張“文以載道”,有鮮明而成熟的文章理論,令人服氣的是文論大家也是文章大家,也寫出了優秀的古文作品,也是知行合一了。
本書對王陽明所在時代背景的書寫顯得概念化,對正德皇帝、嘉靖皇帝刻畫單一膚淺,對朝廷的力量闡述有點想當然,真切感不足,對政治書寫欠火候。本書行文稍顯啰嗦,東北話叫做磨嘰,也許源自他身為教授,出鏡太多,經常面對課堂和主持人的語境習慣。這本書校對不精,錯別字始終存在,可見付梓倉促。以酈波的才學,書寫成這樣,以上海人民出版社的實力,書出成這樣,可見世界浮躁成什么樣子了!多說一句,頻繁上電視去普及文化的學者,既是也是呀。
(2018年1月25日 于湖波路)
北牖僅就酈波這一本書的成敗淺談對陽明心學的認識,粗淺錯訛之處,必有。但是如果閣下挪用只言片語,也請注明源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