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衲
魯笑回到鈴木小百合的公寓,門衛不是昨天的中年人,而是一名精壯的年輕人。他詢問魯笑的目的,魯笑報上鈴木小百合的名字,說來看朋友。門衛低頭看了眼筆記本,歉意地說鈴木小百合已經打過招呼。
魯笑乘坐電梯上樓,隱約有些不安。他用鑰匙打開房門,立刻聞到一股陌生的味道,他以為鈴木小百合在煮食物,走進房內,正要招呼她,卻見一個穿著淺藍色西裝的男人正坐在客廳沙發上,他戴著黑色眼鏡,面孔很熟悉,正是京都吉兆餐廳的那個男人。魯笑下意識地回頭查看。
“請坐,阿爾伯托先生。”男子笑笑,“或者我應該用其他名字稱呼你?”
魯笑腦子轉了轉,醒悟樓下門衛的身份。他打消逃跑的主意,“鈴木小百合在哪兒?是她通知您的?”
“你對我們的評價真的這么低嗎?這里畢竟是日本,我們日本人的地盤。”男子停頓一下,仿佛想起什么,隨意說道,“我們很早就聽說過你,在你參加法國外籍軍團的時候。”
魯笑心里咯噔一下,日本人居然知道他的底細。“既然您知道我這么多,您能介紹一下自己?”他有意使用敬語。日本人非常在意長幼尊卑,缺乏歐美文化的平等。
“你可以叫我武藏丸,阿爾伯托先生。”
魯笑瞥了眼臥室門口,“武藏丸先生,您和鈴木小姐很熟悉?”
武藏丸失笑說,“你誤會了,我們沒有那種關系。鈴木小姐很漂亮,可她是一曲的師妹,我很尊重一曲,不會侮辱她。請放心,鈴木小姐很好,只不過今晚談話不適合她在場。”
“那您是?”魯笑摸了摸自己的小手指,隱晦地詢問他是否屬于黑社會。
武藏丸再次失笑,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行裝,表情戲虐地問,“您是從日本電影得出的印象,穿西裝的都是黑社會?”
“吉兆餐廳您的同伴可是黑社會的。”
武藏丸目光鋒利地刺了眼魯笑,“他是,我不是。”
魯笑等了片刻,見對方沒有說下去的意思,徑直問,“您找我什么事?”
武藏丸似乎沒聽到魯笑的提問,揚起手臂畫個半圓說,“鈴木小姐的公寓很寬敞舒適,一個人住有點過于空曠,如果你能搬進去,琴瑟和諧,一對佳偶。”
“武藏丸先生,您今晚來就是為了我和鈴木小姐的事情?”
“難道你不喜歡她?”
魯笑聳聳肩膀,目光轉向落地窗戶,暗暗琢磨是否有人在監聽他們的談話。
“阿爾伯托先生,你知道這次你讓我大丟面子?你入境時,你的名字和一名警察廳監控名單上的巴西毒販同名,所以才會一路監視你到吉兆餐廳。你走后,我聽說這件事,就擔保說他們肯定找錯了人,一名精通音樂、氣宇軒昂的男人怎么可能販毒?沒想到,你的身份比我想像的還要復雜。而且,你做的這些事讓動靜警察廳很憤怒,他們很不喜歡外國人來日本傷人鬧事。對這種人歷來嚴懲不貸!”武藏丸笑了笑,“對了,我必須再問一次,你真的是中國人?”
“你遇到幾個假冒的中國人?”
“很少你這種中國人。”武藏丸隨意地揮揮手說,“我們希望你能考慮留下,日本很需要像你這樣的人。”
“您弄錯了,我不需要工作,也沒打算留在日本。”
“如果這樣,我們就沒理由繼續保護你。我們聽說,最近很多人在找你,其中就包含我們太平洋對岸的盟友。”
“武藏丸先生,請恕我直言,我從未請求你們的保護。”
武藏丸的臉瞬間變得冷酷無比,他狠狠地瞪著魯笑。魯笑平靜地保持目光接觸。“你以為你能活著離開這里?”
“我能否活著離開不是我們談話的重點。”
“那么,說什么是重點?”武藏丸森然問。
“重點是我們必須有所堅守!”
“堅守什么?”
“真相,信念,諾言。”
武藏丸面色漸漸緩和,他深深地看了眼魯笑,起身扣上西裝扣子,走向門口。
魯笑也站起來,暗暗警戒。
武藏丸突然轉身說,“我們很不喜歡北方的鄰居不打招呼就闖進來,不過,你這件事,我們可以理解。所以,我們愿意給你幾個小時的時間。”
魯笑一怔,問道,“你們知道小林英雄的事情?”
武藏丸臉上露出奇特的笑容,“魯笑,倘若下次你有機會來日本,我希望你做個單純的游客。我和一曲將很樂意請你吃飯,談談音樂,聊聊天,相信會很有趣。”
“鈴木小百合在哪里?我想和她說句話。”
武藏丸在門口慢慢轉身,面色嚴峻,深深地看了眼魯笑,砰地關上門。
魯笑立刻跳起來,把筆記本電腦、手機和一些衣服塞進隨身的行李箱。樓下,門衛已經換作昨天的中年人,他看著魯笑,面無表情。
魯笑趕到東京羽田機場,最快的國際航班半個小時后出發,只剩下經濟艙座位,他用現金買了一張德國航空公司的機票。
魯笑在漢堡機場下機,坐火車到巴黎,從銀行保險箱取了最后一本護照,去商店購物,更換衣服和手提箱。乘坐渡輪到倫敦,然后從倫敦飛到加拿大溫哥華。連著兩天兩夜,他馬不停蹄。當“空客”A380降落在溫哥華機場時,滿臉惺忪睡意的魯笑,拎著隨身行李廂走下飛機。
機場海關前,排著幾列長隊。魯笑隨意選了一隊,站在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黑人后面。他目視前方,跟著隊伍向前挪動,不做任何引人注意的動作,更不去觀察攝像頭和來回走動的警察。
輪到他時,一名金發白人海關官員客氣地打招呼。他遞上護照,松肩塌背,表現出一副疲倦至極的樣子。
“先生,你來加拿大是公事還是私事?”
“私事,旅游。”魯笑記得中情局給美國特工提供的建議,回答問題前,不要停頓太長時間,也不要給太直接的回答。
加拿大人翻閱著護照,抬頭看著他說,“你的行李里有沒有違禁物品?”
“沒有。”魯笑暗想自己是否會被搜查。美國海關平均每三十人詳細地盤查一個乘客,加拿大會寬松些,但肯定也會盤查一些人。他這本西班牙護照,貨真價實,沒有破綻。
加拿大人的目光在魯笑臉上停留片刻,魯笑坦然地迎視。他手提箱里除了隨身換洗的衣服,只有在歐洲購買的二手蘋果手機和筆記本。日本帶出來的東西,已經全部銷毀。
加拿大海關官員拿起印章,砰地敲在護照上。“歡迎你來加拿大,先生,祝你旅途順利!”
魯笑點頭致意。他找到標識牌,走到“赫茲”出租車公司,租了一輛“福特”生產的大功率越野車。辦好手續,放好行李,他坐在汽車上,沒有立刻發動引擎,而是閉上眼睛,休息片刻。北美是美國人的地盤,任何疏漏都將帶來致命的后果,他必須專注下一步的行動。
他在溫哥華郊區的一家汽車旅館住下,登記用的是西班牙護照上的身份。當天夜里,他去了附近一家酒吧,沒有刻意攀談,只是坐在吧臺喝酒,裝作看電視播放的冰球比賽,仔細聆聽周圍人的談話。他一直呆到酒吧打烊,給酒保留了一筆豐厚的小費,問了幾個問題。
翌日他睡到中午起床,身體酸痛不已,不禁感慨歲月流逝。在附近餐廳吃完飯,他去戶外商店,買了幾套冬裝和滑雪裝備。晚上,他駕車來到一家叫“育空河”的酒吧,他聽說很多長途卡車司機喜歡來這里。
酒吧里光線昏暗,煙霧繚繞,一股啤酒花和煎炸食物的味道迎面而來,墻角的音箱播放著鄉村音樂。他站在門口,環顧周圍,桌子坐滿了顧客,吧臺剩幾個空位。后面擺著一張臺球案,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在打臺球。一些顧客的目光看過來,很快失去興趣,他們期待著女人。
魯笑在遠端吧臺坐下,他要了一杯啤酒。酒保身材粗壯,臉上疤痕累累,默默送上酒。魯笑拿出一張鈔票,說不必找錢。酒保點頭感謝。
魯笑左手邊是一位頭發花白面頰有些浮腫的白人老頭,右手也是一名中年白人男子,滿臉陰郁地看著酒杯。老頭和魯笑友好地打招呼,聲音含糊,酒氣逼人。魯笑寒暄兩句,和右邊的白人點點頭,就專注地看著電視播放的冰球比賽,加拿大人最喜歡冰球。
比賽緊張激烈,中場休息時,溫哥華“加人”隊比分落后,來訪的華盛頓“首都”隊領先兩個球,不過,進球的都是來自加拿大的冰球選手,但這一點并未安慰眾多球迷。
老頭醉意愈發明顯,說話越來越多。右邊的白人男子離開,一個叫亨利的中年黑人男子坐下。他和老頭很熟,和魯笑握手相互介紹,魯笑介紹自己名字是李,Lee。李在英文里很常見,美國內戰南方最著名的將領就是李將軍。他們聊了好一陣子冰球,亨利是“加人”隊鐵桿球迷,不僅痛恨美國球隊,還痛恨美國政府,說了不少反美言論。魯笑請了兩輪啤酒和漢堡、炸魚,亨利態度更加友好。
酒吧里幾乎擠滿客人,不少是身穿油膩工裝的工人或者卡車司機,也有些打扮妖艷的女人進來左顧右盼,吸引眾多男人的目光。
酒保拒絕賣酒給老頭,喊了兩個正要出門的顧客,把搖搖晃晃的老頭送回家。亨利看到魯笑目光掃過一名身材豐滿的紅發女郎,眨眼說,“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去碰她們。她們專門約會卡車司機,背后有俄國人罩著,發生糾紛,你會有大麻煩!”
“謝謝提醒。我對她們沒興趣。”
“沒興趣?”亨利皺眉問,“你是同志?”
“不,我需要去美國。你能幫忙嗎?”
亨利看了會兒電視,慢騰騰說,“我猜你想通過非官方途徑去。”
“你猜得很對。”
“你有什么麻煩?”
“我沒麻煩,只是美國警方不喜歡我。你知道那個國家什么德性,一群種族歧視分子,只歡迎白人。”
亨利視線在魯笑臉上盤旋片刻,又轉移到電視屏幕,好半天沒說話。魯笑也不催促,又要了一輪啤酒。
比賽結束時,亨利站起來說他得回去,魯笑和他握手道晚安。他低聲說,“靠墻邊打臺球的白人大個子,戴維,他是卡車司機,有些門路,也許他能幫你。”
魯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見一名穿著紅色球衣的白人正打臺球,他塊頭巨大,厚實的后背像一堵墻。
“我能提你的名字嗎?”地下交易完全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上,有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介紹人關系重大。
亨利猶豫一下,點頭說,“可以。但是朋友,記住別給我添麻煩!”
“絕對不會。”
魯笑繼續喝了一會兒酒,邊看電視邊觀察戴維打球。一個金發女孩坐到他身旁,低聲提議去一起出去開心,魯笑婉拒說今晚不行。女孩說日后他有需要,可以來找她。魯笑注意到酒保的目光幾次飄過來。他不喜歡酒保的關注,裝作腳步不穩地去廁所小解,然后離開酒吧。他把汽車停在遠處,背對著門口,從后視鏡里觀察著走出來的每一個人。
酒保從大門出來,點燃一根香煙,四下張望,像是尋找什么。魯笑盡管知道他看不到自己,還是謹慎地縮小身形。這個酒保身上有種氣質,魯笑很不喜歡,否則他大可以直接詢問酒保。這些人認識三教九流,跨越黑白兩道,最擅長的就是出賣信息。但魯笑懷疑他暗中做執法機構的線人,至少兩面騎墻,亨利介紹戴維而不提酒保也從側面驗證魯笑的判斷。
酒保抽了半根煙,用腳跟碾碎余下的香煙,回到酒吧內。
沒多久大塊頭白人戴維和幾個人一起走出來,他和他們道別后,緩緩走向一輛后車廂堆放著雜物的GM皮卡。
“戴維?”魯笑喊道。
戴維回頭打量著魯笑,“你是誰?”
“亨利介紹我找你,我需要去美國,說你可能有路子。”
戴維掃視周圍,“你是恐怖分子?”
“我看起來那么愚蠢嗎?”
“你看我懂讀心術嗎?我就是個窮卡車司機,做點私活養家糊口。”戴維看著幾個人走出酒吧,瞥了眼魯笑,“上車,我們換個地方談。”
魯笑毫不猶豫地坐進車內,戴維打開收音機,黑人饒舌音樂咚咚地作響。他駛出酒吧停車場,在偏僻的街道上兜了兩個圈子,眼睛始終注意著后面有無車輛跟蹤。他把皮卡停在一家24小時便利店后,沒有熄火,探身過去,搜查魯笑身體。魯笑配合地轉身,聽憑他掏出錢包。
戴維沒找到身份證,把錢包扔在魯笑膝蓋上。“你到底他媽的想干什么?連個駕駛證都沒有!”
“我已經說了,我要去美國,需要一份證件。”
“我用卡車帶你進美國,兩千美元!”
“沒有證件,去了寸步難行。”
“俄國人、中國人、墨西哥人都賣假證件,還價格便宜。”
“我需要做工完美、能通過機場海關的真實證件。”
“你是條子嗎?”
“不是。”
“那你是干什么的?”
“戴維,如果你不能幫我,我們就別浪費時間了!”魯笑作勢下車。
“我可以帶你去見個人,他能幫你。”戴維有些緊張,不安地四下張望,“但是我得先警告你,他心狠手辣,如果你是臥底或者線人,他會宰了你!”
“既然如此,你還耽誤什么?快走吧!”
戴維深深地看了魯笑一眼,很快開上高速公路,行駛了半個小時,在一個沒有標志的出口轉上一條林間公路。
夜色下,山風呼嘯,樹林在燈光的照射下閃耀著光影和霧氣。
戴維在一座孤零零的石頭房前停車,屋檐上的燈光自動照亮,銀白的光線清晰地灑在汽車和人身上。鐵門發出咣當的聲音,有人從屋里開門。
魯笑跟著戴維走進房子,穿過一條昏暗的長廊,順著樓梯下到地下室。下面很寬敞,長桌上擺著幾部電腦、打印機等機器,一個長發白人男子坐在輪椅上,隔著L字形的寫字桌望著他們。魯笑坦然地站著,保持視線接觸,他能感覺到屋內還有其他人,可能藏在暗門后,或在樓上通過攝像頭觀察他們。
戴維過去和長發男子耳語,他面無表情地聽完,看著魯笑說,“你要什么?”
“一份加拿大證件。”
“三千美元,一個能通過邊境檢查的護照。再好些,能通過海關,五千美元,免費送你駕照。”他的英語有濃重的東歐口音。
魯笑明白對方在試探自己,搖頭說,“只有通過和不通過,沒有好和更好的區別!”
“有些護照三天就失效,有些護照可以用一兩個月,還有些身份永遠有效!”
“讓我看看你一兩個月有效的護照。”魯笑不上圈套,沒有任何東西永遠有效,更不要說護照了。
長發男子從中間抽屜拿出一本淡紅色的加拿大護照,魯笑打開,見護照主人名叫喬納森韋伯,出生日期1980年4月1日,身高1米85,眼睛棕色,護照有效期還有五年,簽證頁面顯示主人去過兩次英國和歐洲,去美國的次數比較頻繁,幾乎每年一兩次。當然喬納森和魯笑的相貌相差甚遠,他是個相貌粗曠、毛發濃密的高加索白人,不過這點容易改變。
“喬納森本人呢?”
“阿拉斯加,他是漁船的船長。”
阿拉斯加的捕魚季節是夏季,冬天漁船多去紐芬蘭海域。
“所以一個月之內有效?”
“也可能兩個月。”長發男子的話并不讓人信服。
“多少錢?”
“通常我會要五千美元,你看著不壞,只收你四千。”
“加上駕照。”
長發男子嘆口氣,“好吧。”
魯笑拿出上衣口袋的一個銀行信封,數了四千美元放在桌上。長發男子接過去又數了一遍,臉上露出笑容說,“來,站到墻邊,我給你照張相,后天戴維會給你。”
魯笑拿出另一個小信封,取出其中的照片,“請你現在就做,我不能等到后天!”
“你他媽的說什么?這至少要五六個小時,還要等著風干、冷卻,不是立刻能做完的!”長發男子看著戴維,抗議說。
“嗨,別找麻煩,想要證件就得等著!”戴維威脅地走向魯笑。
魯笑沒理會戴維,徑直對長發男子說,“我知道你能做到,你肯定做過加急的活兒。”
戴維伸手推魯笑,魯笑滑步讓開他的手,目光冰冷地看著他。戴維臉上有點掛不住,惡狠狠地瞪著魯笑,右手伸向腰間。魯笑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毫無退縮之意。戴維下意識看向長發男子,后者瞇眼瞧著魯笑。魯笑感受到危險,但依然呼吸均勻,身體放松。
“我有個客人,他需要人幫他做點事。”長發男子說。
“我沒興趣。”魯笑淡然說。
“波士頓有個叫胡迪尼的墨西哥毒販,他是個賤人,為美國聯邦調查局做眼線。你除掉他,五萬美元報酬!”
“抱歉,你找錯人了。我需要你幫我做加急!”
“我希望你好好想想,我的客人很重要,能幫你很多事!”長發男子見魯笑表情不耐煩,也不惱怒,“加急費用八百元。”
魯笑掃了眼戴維,左手從口袋里拿出一疊鈔票,數出八百美元,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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