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夜零點的時候,我在馬路上奔跑。這條馬路位于高雅人士的別墅區,相對于城區其他的馬路而言,這里的綠化帶更寬,環境也更僻靜。當然,相較于鬧市繁華的燈火,這里的路燈也更加孤獨。
筆直的馬路上橘黃的燈光排列整齊,像極了一頂頂小丑的帽子。而我就在這些帽子里穿梭。我拼命的喘著氣,聽自己的腳步聲漸漸沉重。我想,我的樣子在別人眼中大概只是一個喜歡運動的夜跑者吧?他們一定不會知道,我的體力其實已經接近極限。現在的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停下來,可我現在最不敢做的事也是停下來——因為停下來,我便會死。
只是,如果時間倒退回幾個小時之前,我是完全不會想到自己現在所處境地的。
那時候的我正和女朋友在菜市場買菜,滿腦子都在幻想晚餐做出可口的菜肴,而我的女朋友則因為對晚餐非常滿意,終于順利地留宿在我家。
我就這樣一邊幻想著美好的未來,一邊在臉上掛出愚蠢而又天真的表情,開開心心地和女朋友走進自己所居住的小區。
時間還早,但太陽已經偏西,遠處的樓群開始遮擋逐漸落下的陽光。小區里不斷傳出炒勺和鍋碰撞的聲音,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也多了許多吃過了飯或著急吃飯的人。
按下單元門上的密碼鎖,我禮貌的伸手幫女友打開大門。可就在這時,玻璃門上閃過了一雙兇惡的眼神。我嚇得一驚,連忙回頭。
悠閑騎車的人,緩慢行駛的汽車,還有抱著孩子不慌不忙散步的女人……我背后的小區一片和平安詳,并沒有人在看著我。
是我看錯了么?我想。
我再次回頭看向單元門上的玻璃。當我輕輕用手轉動大門的瞬間,那玻璃上再一次閃過了一雙充滿惡意和血絲的眼睛。
我連忙走進樓門洞,關上門,從里面警惕地向外看去。那雙眼睛就在小區綠化帶前的灌木叢中。那眼睛的主人發現我在看它,于是不慌不忙地從灌木叢中走了出來。
那是一只渾身沾滿污泥的小狗。我想如果洗得干凈,它大概會是只雪白的博美。但現在的它卻失去了往日毛絨圓滾的可愛。它面露兇相,布滿血絲的眼睛通紅,泛著泡沫的口水正從它的嘴里流到地面。
是瘋狗?我想。
“怎么了?”我的女友見我趴在門上不動,于是問道。
“沒什么……”我一邊應著一邊回頭望向女友,可再回過頭來,那只狗卻不知所蹤。面前的玻璃窗外,小區的草坪上有剛放學的孩子在嬉鬧玩耍,也有幾只大型的寵物狗正圍著它的主人歡快地跑著,哪里有什么瘋狗的影子。
“我剛才看到一條瘋狗,不過現在又看不到了……”我說著和女友一起上了樓。
晚餐和我想的一樣,做得很成功,只是女友沒有留下來。送女友回家的時候我小心地避開所有臨近灌木叢的道路。小區里的路燈殘破不堪,要么沒有燈罩,要么燈罩里面沒有燈泡。如果那條瘋狗躲在黑乎乎的草叢里,我想我是一定無法發現的。
“沒發現你這么膽小。”女友很自然的將我的行為和那條野狗聯系到了一起。
“你可不知道那狗有多嚇人。”
“小區里那么多人呢?如果有瘋狗,早就發現了。”
“也許他們都沒注意呢?”
“我和你一起走,我也沒看到啊?”
女友的論調顯然和吃飯時一樣,她并不相信我的所見。而我這一次則學乖了,不再和她討論這條瘋狗的問題。
送女友上出租車后,我找到小區的保安,告訴他關于瘋狗的事情。
“小區里那么多人呢?如果有瘋狗,早就發現了。”保安對我露出不屑的表情。
“也許他們都沒注意呢?”我指了指正在不遠處玩耍的孩子們。那些孩子正在一個簡易的游樂設施中玩耍。設施周圍的路燈已經壞很久了,這讓那邊看起來一片黑暗,只隱約能看到幾個孩童的身影晃來晃去。我沒有在那些孩子身邊看到大人的身影,也許正是因為沒有大人的看管,那些孩子才會不介意是否身處黑暗。
“萬一有孩子受傷了呢?”我故意把后果說得很嚴重。
“那這樣吧,如果你再看到那條狗,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會處理的。”保安說著重新拿起他的手機,繼續玩了起來。
“行吧。那麻煩了。”我無奈地從保安室離開。
我心里明白,保安管不管那只瘋狗,完全是保安的事情。我對保安毫無辦法。他去抓瘋狗,是盡職盡責的保安;他不去抓瘋狗,他仍然是盡職盡責的保安。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以后在回家和上班時盡量遠離黑乎乎的灌木叢,然后等著有誰被瘋狗咬到,等著這件事情被鬧大。
不過后來的事情證明,我對于瘋狗威脅的認識還太天真。我只想到瘋狗會咬人,并沒有想到瘋狗還會叫。
無所事事的夜,我不到十點便起了困意。但自從躺到床上,窗外的狗叫聲就沒有停過。那叫聲很小,但卻像有人在我耳邊不斷嗑著瓜子一樣,雖然聲音不大,卻已足夠讓我心煩。
十一點的時候,我終于忍受不住,跑到窗前尋找那狗叫聲的來源。可瞧來瞧去卻看不到小區里有任何狗的影子。
小區的居民樓倒是都燈火通明,可住戶的燈光再亮,也照不亮小區的庭院。我一邊聽著狗叫,一邊望向對面樓上的燈光。那些窗戶里有的人正在看電視,有的人正在玩電腦,有的人在喝酒,有的則在跳著舞……似乎每一家人在這樣的夜晚都沒有找到早睡的藉口。似乎只有我一個人困了,想要安靜地躺到床上,所以才聽到小區里不停吠叫的狗聲。
“如果你再看到那條狗,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會處理的。”我突然想起保安對我說的話。
也許這一次,保安總該相信我的話了吧?我這樣想著,穿好衣服下樓。
快走到保安室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游樂設施的地方還有小孩子的身影在晃動。那幾個小孩似乎正趴在沙坑中玩著沙子。
這么晚了,也不知誰家的孩子,還在那里玩。我這樣想著,不禁因為好奇多看了兩眼。
可看著看著,我便覺得那些孩子有些奇怪。他們似乎比正常的孩子要矮了許多,并且也瘦小了許多。懷著疑問,我來到那個沙坑。可還沒走近,那幾個“孩子”的身影便迅速的四腳著地逃離了那里。
是狗!天啊,竟有四五只那么多。我這樣想著突然發現那沙坑里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就是這團東西讓那幾條狗圍在了這里。
我打開手機,向那東西照去。
手機燈光照到的是一個人。那個人穿著淡藍色的保安制服,躺在地上正仰面望著我。他的眼窩里已經沒有了眼珠,臉上布滿被動物撕咬過的傷痕。我借著燈光仔細的看了看。沒錯,那張臉我在天黑前還見過。他就是那個不相信有野狗的保安。
我一瞬間慌了神,沒想到本該幫我驅趕野狗的人竟然死在了野狗的嘴下。而那些野狗顯然并沒有走遠,它們就躲在不遠的灌木叢中。我看到它們綠瑩瑩的眼神正望向我。
一對、兩對、三對……綠色的眼神漸漸多了起來。它們顯然并不怕我,而且不僅不怕我,還慢慢的向我走來。我沒有轉身立刻逃跑,我記得有本書告訴我遇到這種情況時,千萬不能跑,而是要緩慢的后退。我于是只好向保安室的方向退去。
謝天謝地的是,借著眼角的余光,我看到保安室里有一個人正坐在那里。逃到保安室,我就安全了,到時候一定要和那個人好好說說我現在的恐怖遭遇。
“救命啊,快開門。”我背對著保安室的大門敲打了起來。我不敢回頭,仍然面對著那群野狗。那群野狗此時也和我一樣走到了保安室的燈光下,我看到里面有京巴,有泰迪,還有大型的已經看不出毛發顏色的狗。它們大概都是附近住戶拋棄的寵物犬吧。誰能想到曾經吃著狗糧的玩物,今天會吃掉一個人。
“什么事啊?”保安室的窗戶被推開,一個人探出頭向我問道。
“你快開門,有野狗咬死人了!”我幾乎是尖叫著說道。
“哪里有狗?你再仔細看看。”那個人異常鎮定的對我說道,仿佛在我面前的那十幾條野狗真的不存在一樣。他的語氣和態度是那樣平和冷靜,可在我聽來卻是天下最為刺耳的聲音。
“你說什么啊?你瞎么?”我扭過頭去憤怒的指責他。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便愣住了。
我眼前的人赫然就是天黑之前我見過的那個保安,他就是那個不相信有野狗的保安!
“這位同志,你冷靜一下。你說哪里有狗?”他慢條斯理的對我說著。說完還不忘向我微笑一下。他的微笑非常標準,完美的露出了他的八顆牙齒,也露出了他牙齒上鮮紅的血。
“汪汪!”
保安的臉上還掛著笑,我身后的狗卻開始叫了起來。這一次,我再也無法多想什么,只是沒命的跑了起來。
午夜的風,依舊有些冷。我玩命的跑出小區,跑到寬敞的馬路上。
“有狗!有狗在追我!”我向馬路邊偶然遇到的行人求救。
“哪里?哪里有狗?”他們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他們說完又向我露出微笑,他們的微笑就像那名保安一樣標準。
他們為什么看不到狗,那保安又是怎么死而復生?我不敢仔細去想這些。我只是跑,只是跑……我跑過馬路,跑過大橋……可我無論怎么跑,身后總是傳來狗叫。
我的體力已經接近極限。現在的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停下來,可我現在最不敢做的事也是停下來——因為停下來,我便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