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兒子
“媽，你今天一定要出去？”兒子一邊將口中含牙膏沫的水用力的噴到洗漱盥里，一面問廚房煎雞蛋的母親。
母親沒有回答，因為廚房油煙機的噪音實在太大。
兒子見母親沒回應，便匆匆放下洗漱杯，用一次性的面巾布毛毛糙糙擦了擦臉，末了又不忘擦了擦手，便順手將紙巾扔進身旁的紙簍里。然后大步邁出衛生間，轉到一墻之隔的廚房。
對母親又說了一遍剛才問過的話。
母親這回聽清楚了兒子的問話，一邊仍不停的忙碌，一邊不悅的問道：“你和瑩瑩今天又有安排?我想出一次門，真的這么難嗎？”
兒子像沒有聽出母親的不悅，說：“媽，看阿婆這事，也不急在今天吧。下周吧，我昨晚跟爸說定了這事。”
母親一愣，舉著手中正滴著油的鍋鏟，很詫異的看著兒子，半響說：“你這是什么話？阿婆查出腸癌都三個月了，因為你們總是說有事，有事，我已經一推再推。”
兒子說：“媽，我今天的事，真的很重要，你改天去吧。”
兒子的話音剛落，母親便”滴嗒“一聲，將正燃著的煤氣灶關了。她放下手中的鍋鏟，解開濺滿油漬的深咖色圍裙，隨手往旁邊的掛鉤一掛，便氣呼呼的往廚房外的次臥奔。
次臥內父親正打著巨響的呼嚕。母親幾乎是將身上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自己的細長雙臂上。她猛地將蓋在父親身上的厚棉被掀了起來，沖著睡得正香的父親嚷道：“你又出餿主意了？不讓我去看我媽。你的心可真硬，換了是你媽，你會這樣？”
母親說到這，突然想起對面主臥小孫子還在睡覺，人便像泄了氣的氣球，一屁股跌座在床沿上。
父親用他那白凈細長的右手，習慣性的自腦門向下頰沿著整張臉上涂抹了一大圈，有些內疚的看著母親，吱唔地說：“昨晚，昨晚我打牌回來，你兒子在客廳一直等著我，找我商量，說讓我勸你這周先別去，他們要出去。你要一走，孫子就沒有人帶了。所以我，我就替你應承下來了。”
父親話音剛落，母親便強壓怒火責問道：“你呢？還有你兒媳呢？難不成，一年到頭，這屋里就只剩我老韓一個了？”
父親說：“兒子沒跟你說他們都要出去嗎？”
“那你呢？你真的就不能放下一天麻將不打嗎？”母親的噪門又忍不住高亢了起來。
“我不是弄不了孫子的那些七七八八的營養主食嗎。再說孫子也不喜歡我，我一個人那帶的了。”
“得了吧，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在算計我。”
“一家人，說算計這話可不好聽的。”父親說完，指了指對面的主臥，提示母親，別讓兒媳聽見。
母親又一次強迫自己壓低聲音，冷笑道：“哼，不算計，你自兒媳娶進家門，便一直勸我帶孫子，你還說，一起帶。結果你每天都在麻將桌上，我一個人又做飯，又帶孩子。現在知道你一個人帶不了啊？！”
聽到母親這么說，父親有些理屈。伸出雙手，輕輕的撫了撫母親瘦削的雙肩。柔聲勸慰道：“老伴，莫生氣，熬一熬咱孫子就該上幼兒園了，咱倆就解放了，到時我們一起天天去陪你媽。行不？”
母親用力扭動身子，甩開父親的雙手，指著父親的鼻子說：“姓劉的，還哄我？我媽都八十多了，又得了這病，她還能等嗎？還能等嗎？…”一邊說，一邊低低的嗚嗚咽咽起來。
“別哭了，老伴，再說咱媽不是一直捎話來了，叮囑我們好好帶孫子。她老人家的事不必掛在心上。”母親抬起頭，若有所思的看著還在不停的說的父親，那厚嘴唇里冒出的每個字，都像催淚彈，讓她那杏眼里的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串串一串串的滴落到自己淺綠色的碎花睡衣上，暈濕了胸前一大片。
父親見狀，也不忍繼續說下去，低垂著頭，看著床上凌亂的被子發呆。
見父親沉默，母親坐了一會兒，抹了抹淚水，又無奈的走出臥室，她知道兒子不讓她回娘家，肯定是有事。
進到廚房打開火，接著做她沒做完的一家人的早餐。
見母親重新從臥室出來，兒子趕緊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近母親，語氣中充滿愧疚，說：“媽，你別生氣。我今天帶瑩瑩出去，是陪王處長打摜蛋，你知道，我這個科長命令遲遲不下來，心里也挺急的。昨天難得王處長找我去玩，我沒法推。”
母親打開火，手一刻沒停的煎雞蛋，炸面包，打開微波爐熱牛奶，有序而麻利。
兒子知道母親這是同意了，便又離開廚房，去忙自己的事。
二? 母親
我做好了早餐，按照慣例，一一擺在客廳的長方形西餐桌上。
我匆匆洗漱完畢，兒媳早已將孩子要穿的衣服，還有小孫子，一起放在客廳的大沙發上，等著我抱進自己的臥室。
胖胖的小孫子，一臉歡喜的看著我，這讓我剛才的怨氣，一下子減去了許多。我顧不得自己的一身油煙味，便匆匆將孫子抱進了我的小臥室。
老伴見我婆孫倆進來，趕忙爬起來，掀起被子的一角，伸向兩歲多的小孫子，一邊小聲歡叫道，唉呀呀，小寶，快來爺爺這暖和，暖和。
望著自己的老伴，和抱成一團的小孫子。
我又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老母親。此時的她，一個人呆在老家那空曠陰冷的老宅子里，干什么呢？我的哥哥嫂子會不會怪我答應了去看老人，又變卦呢？老母親見我今天沒去看她，會不會又空歡喜一場呢？我可不可以帶上孫子一起去看看母親呢？
想到這，我便與老伴商量道:“老劉，咱們等兒子他們出去，你開車帶上我和孫子一起去我媽那兒一趟，行嗎？”
老伴一聽，像是見著了怪物似的，嚷道:“不行，不行。兒子兒媳早就叮囑，不能讓咱孫子去那兒。你媽可是癌癥。”
我說:“咱悄悄的去，晚上就回來。再說我媽是腸癌，不會傳染的。”
老伴頭搖的像撥浪鼓，說:“別，你媽那屋里空氣不好，對咱孫子身體不好，兒媳知道會不高興的。下周吧，下周一定叮囑兒子他們，別再整天往外跑。你確實該歇歇，去看看老媽了。”
我不想再說什么，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撥打哥哥的微話。
“安安，到哪了？要不要哥騎電動車接下你？”一接通，手機那頭傳來哥哥有些沙啞的聲音。
“哥，我，不好意思，這周家里臨時又有事。告訴媽，我下周一定去看她老人家。”
“哦，好的，好的。媽在我旁邊，你跟媽說兩句話吧。”
很快傳來母親有些興奮的聲音:“安安，你不要惦記我，帶好咱小孫孫就行。我這老太婆不打緊的，再說有你哥在這兒，不打緊，不打緊。對了，你今兒個怎么不開視頻啊？讓我看看你們都好就行。”
我的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孫子見狀，從老伴懷里掙了出來，爬到我身邊，鉆進我懷里，仰著臉看我，說:“奶奶，不哭。不哭。”
手機里傳來母親焦急的聲音：“安安，你哭啥？家里沒事吧？”
老伴見狀，趕緊從我手中接過手機，對著屏幕說：“媽，家里沒事，安安和我一大家子都好著呢。她就是想您老人家。這不，今天本來說好去看您的。唉，又有事。媽，您別生氣啊，下周，下周一定去看您老啊。”
“安安，就這事哭？那不對啊。我都好，你們不要惦記，帶好小孫孫。…”母親還在說，可我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眼淚仍在往下滴個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