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形式本身便具有言說的意味。
《時間的鏡子》是劇場展覽,更是一種對形式的探索。
職業與非職業,舞臺與觀眾,生活與藝術,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這些在很長時間以來界限分明的陣營,在這場展演里都被輕輕解構。深夜的花園,玫瑰,夢幻,流逝的時間,青年,老人,彌漫在時間空間里的詩句,命運的魔鬼,這些元素在一起,構成了新的沖突。這些沖突是內在的。外在形式上的對立沖突不再有意義。舞臺就在花園書店和二樓沙龍間流動,演員在觀眾間游走,觀眾在劇場里可以參與表演。有時候你會分不清誰表演誰在觀看。藝術不在生活之上,藝術就在日常性的生活之中。
博爾赫斯的詩句被沉重黑暗的煤灰埋葬,冰冷的鐵鍬相撞在空氣里發出死亡的氣息,有人從人群里沖出,憤怒地奪下鐵鍬,將青春女郎從煤灰中拽出來。女郎還緊握著博爾赫斯詩句。陌生人把她深深地抱在懷里,無限的憐惜,憂傷。隱喻和像征把內在的意志沖突剝去外殼,呈現出來。一直到結束,你弄不清楚這解救者來自演員還是觀眾。但是這已經不再重要。這正是導演的用意。當青春與詩意,美與靈魂在無情的時間里被無情地埋葬的時候,未曾麻木的人都有阻止的沖動。這不是演員的行為,是一個活著的人看到自己的命運時的自覺。
許多震撼的場面直擊內心。但我還是愿意把它看成是一種形式的創新,一種關于形式大于內容這一主題的探索與實踐。它為日常的生活提供了另外一種可能性思考。那就是,你可以不是你的模樣。生活絕不是一陳不變的模式。你生活的形式可能決定了你活著的意義。形式具有先驗的意味。當你嘗試著從日常生活里跳出,在廚房里吟詩,把工作和娛樂的時間比例改變,在夜晚注視浩瀚的星空,你會發現仇恨變得陌生,原有的價值被重估。
《小王子》無論小說還是電影,都不可以用正規的藝術方式去框定。童話,寓言,小說,都不能概括它。好的東西都是突破形式定式的。小王子說,最重要的東西是眼睛看不見的。當然,最重要的東西也不會囚禁在任何一種固定的形式里。
電影《小王子》里成人的世界,充滿灰暗,機械,刻板,麻木,無趣。我悲哀地看到,成人都是一架會工作的機器。所有的生活內容都安排得象電腦程序一樣準確嚴格。毫無表情,毫無趣味。這其實就是許多人生活的形式,并且不斷被完善,固化,然后把自己囚禁其中。之后,又千方百計把孩子也納入他們預定的程序。以早教和教育的名義,讓孩子也過上他們所認為的生活。這種良好的用心,是不是就是《時間的鏡子》里的鐵鍬和煤灰?
這依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死在預定的形式里。
對生活可能性的探索,有一半以上是對形式的探索。
譬如吃飯,小時候坐在門檻上蹲在地坎上石頭上,后來圍著小炕桌,再后來是大餐桌。流行的飯局是打牌喝酒唱歌。還有快餐,西餐,外賣,排檔。內容都是吃飯,但是在不同的形式下,食量和心情肯定不一樣。
所以我要說,很多時候,是形式決定了內容。
任何一種成熟的形式,都有其約束作用。就像程序,只要進入就得遵從。宗教從經典,建筑,服飾,儀規,形成了一套成熟的程式。你接受它就得服從。
所以任何對形式的探索,都是一種創新,是對存在的可能性的拓展。
在時間序列里,沒有不朽的形式。只有僵死的意志。
在不經意的瞬間,饑餓的禿鷲正在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