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抵抗:龍之墓 (48)

19431012日,上海,中國

...

一陣帶著些許嘶鳴的深呼吸把傳杰從冥想之中驚醒過來。

他眼前的一切慢慢地清晰起來。在離他臉不遠的地方,胡少尉正在盯著他。

“我們到站了嗎?”傳杰問道。

“啥?”胡少尉完全不知道傳杰在問什么。

“什么?”傳杰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兩人面面相覷,看著對方…最后,傳杰終于恢復了神志,“哦。我的意思是那電報機能用了嗎?”

“還不行。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沒事。繼續干吧。”傳杰站了起來,離開電報室,趕緊往指揮部走去。

我這白日夢作了多久?

傳杰一邊想,一邊走進了幾乎空空如也的指揮部。除了一名當值的通訊官,其他所有的將領和參謀人員都離開了。

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具有決定性的一刻。

不管最后的結局如何,人們都想要用自己的眼睛看到。

傳杰打開通往觀察哨的門,沿著鐵旋梯開始往上爬。

誰不會是這樣?

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傳杰還可以聽到來自外面的人聲躁動。此時此刻,他才第一次意識到他的心在過去幾天里真的在想些什么。就在幾個小時前,傳杰的潛意識仍然在拒絕去目睹這個由他親手開啟的潘多拉魔盒將會如何結束。

我究竟干了什么?

動亂和浩劫?

長久以來,傳杰一直在避免去想這件事情。因為他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一直為打開這個致命魔盒而感到深深的自責。

這也許就是在潛意識里我為什么寧愿留在下面看胡少尉修電報機,也不愿意上來看這大結局的原因

傳杰在不停地往上爬。

再上一圈樓梯就到了!

傳杰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沉重。

這到底是我們文明的終結呢?還是生命的新起點?

我不知道。

但現在,我想要親眼看一看。

傳杰踏上了觀察哨。

混沌這個詞根本不足以描述傳杰面前那混亂無序的場景。數以千計的各種戰機在上海上空遮天蔽日。無論他往哪邊看,都能看到人類聯軍的飛機像櫻花的花瓣一般墜落,就像他多年前在東京上野公園看到過的那樣。

哦,我的天吶!

傳杰不敢相信這個超現實的場景居然真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這真是太瘋狂了。

一群又一群的人類戰機前赴后繼地不斷涌入。戰斗機在低空與提奧的半獸龍纏斗。而俯沖轟炸機從中等高度,用幾乎九十度的攻擊角度,呼嘯直下。絕大部分俯沖轟炸機根本就沒再次爬升起來。從遠處看去,這場景就像是許多憤怒的馬蜂挺著尾刺在被擊碎的蜂巢四周嗡嗡作響,死戰到底。

傳杰往四下看去。在郵政大樓的屋頂上,河岸上,成百上千的參謀人員,后勤人員,軍官和士兵們一動不動地仰望著天空。他們正在見證人類的命運是如何在他們頭頂上被決定的。

傳杰不得不暫時閉上眼睛,以便能從這個瘋狂得不可思議的場景中短暫的逃脫。過了一小會兒,他才得以睜開雙眼。在他身邊,李宗仁,岡村寧次等幾名高級將領都正在用望遠鏡觀察著這場規模宏大的空戰。白羊也在遠處觀察戰況。而觀察哨里卻唯獨不見另一名龍甲,黑魚,的蹤影。

奇怪,黑魚到哪里去了?

傳杰急忙走到白羊身邊,問道:“黑魚去哪里了?”

“他早些時候就去了前沿陣地。他說他想在更近的地方評估戰斗的進展。我和他最后一次通話的時候,他說步兵已經突破了提奧軍的防線。”

“你看見我們的瘋牛了嗎?”

“還沒。你自己看看吧。”白羊把他的西阿望遠鏡遞給了傳杰。

傳杰輕輕把食指按在望遠鏡的左側。橢圓形的取景器在他的眼前一亮,前方變得清晰在目。

在地面上,勇敢的中國和日本步兵正在爬過由陣亡戰友的尸體堆成的‘長城’,端著步槍和挺著刺刀繼續前進。傳杰仔細地搜尋了一番。黑魚那高大的身影還是無處可尋。

實際上的最前沿陣地可能太遠了,遠在這望遠鏡的視距之外。

黑魚!你究竟在哪兒?

在取景器的上方,一架戰機看起來直接撞上了一只半獸龍,凌空爆炸了。而那只半獸龍也開始帶著火焰,螺旋形地往下墜。但它很快就在空中恢復了平衡。傳杰拉近焦距,仔細一看。

一只紫龍!

這只紫龍扇動著還在燃燒的翅膀,抬起了長矛。在它能再次開火之前,又一個黑影撞上了它。這一次,紫龍失去了對長矛的控制,并開始急速下墜。傳杰用望遠鏡跟著它,一直到它墜落到地上。

這肯定是有意的撞擊。

傳杰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和那位飛行員在意識到機炮和火箭對這些奇異的生物幾乎沒什么用時做出的英勇決定。可是距離太遠了,而且撞擊發生得實在太快了,傳杰根本沒看出這架飛機是哪個國家的。

不管你是從哪兒來的,你都是一位勇士!

突然間,一個黑色的鳥形影子從傳杰取景器底部的地面上冒了出來。它像一只小雞似的單腿蹦跳著,翅膀還冒著青煙。

這不是那只被撞落的紫龍嗎?傳杰對它的頑強感到十分震驚。

這只紫龍在地上蹦來蹦去,好像在找什么東西。

他的長矛!

真受不了了。這是什么啊。

看來它找到了它的武器

這只紫龍再次騰空而起,重新加入到混戰之中。

我靠!這東西怎么這么難被干掉啊。

我們需要瘋牛。

他們在哪?

傳杰舉起望遠鏡,往更高的天空看去。

在八千五百米左右的高空中,第一B-17攻擊編隊剛剛從東海上空撲來。超過五百架飛行堡壘像一片巨大的黑云奔涌而至。提奧軍的戰列艦和太空母艦上的防空火力開始往東轉移。很顯然,他們接到命令暫時忽視一下來自低空的威脅。大小各異的綠色鬼火彈騰空而起,刺破藍天,向高空飛去。然而,好些鬼火球呈現出彎曲軌跡。它們在到達平流層之前就開始向下墜落。

“雷鳥從三點鐘方向進入,五分鐘后到位。”查爾斯·斯偉尼少校從第一攻擊編隊里的雷鳥號轟炸機上呼叫道。這架B-17上掛載著一枚代號胖子的特殊炸彈。

“收到,少校,”杜立特將軍從第二編隊的孟菲斯·百麗號上回應道。她掛載著一枚代號小工具的特殊炸彈。

“鮑勃,小工具的狀況怎么樣?”杜立特問道。

坐在杜立特旁邊的羅伯特·摩根上尉答道,“小工具已經熱了,從十二點鐘方向進入,十分鐘后到位。”

“收到,”杜立特說:“小男孩!報告狀態。”

“收到,”蒂貝茨在第三攻擊編隊里回答:“準備好了。從七點鐘方向進入,十二分鐘后到位。”

突然間,斯偉尼編隊里一架領航的飛行堡壘從攻擊編隊里墜了下去。緊接著,B-17一架接一架地拖著黑色的尾巴下墜。他們還根本沒機會扔下任何炸彈。

這時候,雷鳥號內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在她的右邊,一架B-17的左機翼被擊飛。它急切地突然右轉,和下層的一架B-17撞到了一起。斯偉尼轉過身來,從另一側的舷窗里看到大概在第六架飛機外的一架B-17凌空爆炸,碎片紛紛撒落。

“準備投彈!”斯偉尼下達了準備投彈的命令。

“離目標太遠了,”投彈手詹姆斯·斯特魯維克表示異議,“今天我們不順風。”

“風也許會改它的主意。”斯偉尼堅持自己的決定,“準備投彈!”

斯威尼方陣的領隊B-17突然從機身中間斷成兩截,幾乎把雷鳥號給帶了下去。斯偉尼看了看他的副駕駛詹姆斯·安德森,大聲喊道:“穩住!”

雷鳥號繼續往前飛。

“穩住!”投彈手斯特魯維克大喊道。

轟隆!

雷鳥號身邊的一架B-17突然凌空爆炸。每一位機組成員都感覺到了這次爆炸的強烈沖擊。

“穩住!”斯偉尼大喊。

雷鳥號繼續往前飛,在氣流的擾動中不斷地顫抖。

“穩住!穩住!正在瞄準!”投彈手斯特魯維克的聲音在機艙里回響。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那時刻的到來。

“有威脅!”導航員梅爾文·比爾曼的尖叫撕裂了這本來就緊張萬分的氣氛。

“投彈!”斯偉尼果斷地喊出了命令。他覺得自己一生中從未如此大聲地喊叫過。

在他四周,時間仿佛突然靜止了。他二十四歲的一生中的點滴回憶并沒有在美國陸軍航空隊少校查爾斯·斯偉尼的眼前一一浮現。綠色的火焰迅速包圍了他,并且開始融化。

雷鳥號的機首被直接命中。等離子鬼火彈爆炸的巨大能量讓這架轟炸機立刻解體。它的兩只機翼向上折起,在機身上方撞到了一起。機緣巧合之中,一個黑色物體即時地從機腹里彈了出來,并開始下墜落。

這個物體正是‘胖子’。

胖子剛彈出來的時候,搖搖晃晃,看上去沒有任何的方向感。在墜落了近三千米后,這枚特殊炸彈在立方形尾翼的幫助下終于穩定了彈道,劃出一條完美的曲線。

胖子一直墜落…墜落,墜落。

一直墜落了54.2秒…

上海舊郵局鐘樓上,傳杰仍然在期待著瘋牛的到來。

“重型轟炸機已經到了。不過還是太遠了,看不…”他低聲說道,“白羊。你想看看嗎?”

傳杰剛想把望遠鏡還給白羊。

那是什么?

傳杰突然停了下來。東邊遙遠的地平線上突然冒出了一個碩大的氣泡。轉瞬之間,這氣泡迅速膨脹成了一個頂部有黑環的穹狀圓頂。這圓頂很快向上延伸成一個巨大的柱狀結構。隨著這柱子的伸長,它的底部膨脹成了一個半球。很快,這半球又消失了。整個結構變成了像朵花菜一般的高大云彩。

“白羊!你來看看這云彩。”傳杰把望遠鏡交給了白羊。

白羊注視了幾秒鐘后,慢慢地說道,“我覺得其中的一只瘋牛把超級炸彈投到大海里去了。”

在高空中,蒂貝茨和他的機組成員也目睹了艾諾拉·蓋伊號下這朵巨大花菜云的形成。他伸出了右手拇指,粗略估計了一下。

它至少有兩千米高,五六百米寬。

蒂貝茨從未見過威力如此強大的炸彈。

“少將先生,你看到了嗎?”蒂貝茨想要確認一下。

“看到了,保羅。”杜立特答道。

“我們命中了嗎?”蒂貝茨問道,盡管他早已根據杜立特毫無激情的聲音猜到了結果。

“沒有,它可能被扔到了海水里去了。我們必須降低投彈的高度。”

“明白,少將先生!讓我們同時降低飛行高度吧,這樣成功的機會更大一點。”

“你說對,我會…”

轟隆!一聲巨響打斷了兩人的通話。蒂貝茨的耳機里一片沉默。他向四周看了看,到處都是飛行堡壘在墜落的悲壯情景。他根本看不出哪一架是孟菲斯·百麗號。

“上校,我想少將先生已經離開了我們。”通信官理查德·尼爾森的聲音把蒂貝茨帶回了眼前這棘手的任務。

“理查德!我要在公開頻率上和所有的B-17機組通話。”蒂貝茨下令道。

幾十秒內,尼爾森把無線電調到公開頻道,做好了傳送的準備。

“各位勇敢的飛行堡壘機組成員,我是B-17艾諾拉·蓋伊號的指揮官保羅·蒂貝茨上校。我現在已經接管了杜立特將軍對這個行動的指揮。”蒂貝茨的話驚呆了空中的所有人。他接著說道:“我接手他的指揮是因為艾諾拉·蓋伊號是最后一只幸存的瘋牛。而這只瘋牛上載著讓人類生存下去的最后希望。”這時候,蒂貝茨的嗓音變得有點嘶啞,“但這希望必須直接命中我們的目標。所以,艾諾拉·蓋伊號在兩分鐘后將直接向我們的目標俯沖下去,以最高的速度在最近的地方投下這枚特殊的炸彈。”

“B-17不是什么斯圖卡;我們也從來沒練過俯沖轟炸。”蒂貝茨接著說道,“當俯沖結束的時候,她也許根本無法被拉起來。但是,艾諾拉·蓋伊號需要你們的掩護。我請求你們當中的許多人自愿地和我們一起俯沖。在這里,我僅代表我和我的機組成員,向大家說一聲謝謝!”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蒂貝茨都沒有在無線電里收到任何回應。

一點都沒有。

事實上,從來沒有人想到過一架重達二十五噸的重型轟炸機可以用來進行俯沖轟炸。飛行堡壘的機身很可能會在高速俯沖中完全解體,因為它根本就不是為俯沖轟炸而設計的。艾諾拉·蓋伊號上的每個人都很清楚這一點。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對蒂貝茨的決定表示異議。

這是蒂貝茨一生中最長的兩分鐘無線電沉默。

這沉默還在繼續著。

“看!一點鐘方向!”導航員西奧多突然喊道。

杜立特攻擊編隊前部的一架B-17突然一個猛子往下扎去。它的機尾后沒有拖著任何的黑煙。顯然,這架B-17并沒有被提奧軍的防空火力擊中。

幾秒鐘后,另外一架開始俯沖。又一架,又兩架,更多的B-17加入了向下的俯沖的行列。

蒂貝茨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一架接一架,他所在的第三攻擊編隊里的飛行堡壘也開始向下俯沖。

謝謝你們,伙計們!

蒂貝茨雙手緊握操縱桿,轉向右邊,向他的副駕駛道歉道:“我確實應該在命名這架飛機之前先問問你們的意見。對不起!”

“還說那事兒干嗎?俯沖吧!”羅伯特·劉易斯向他點了點頭。

蒂貝茨把操縱桿向前猛地一推,同時向無線電中高喊:“神風!”

艾諾拉·蓋伊號開始急速下降,瘋狂加速。自從航空學校畢業以來,他已經好久沒有體會過這種失重的激情了。

“Kamikaze!”

“神風!”

“神風!沖啊!”

“Kamikaze!”

蒂貝茨的耳機里突然充滿了來自整個上海天空的吶喊。

該死的!蒂貝茨情難自禁,淚水奪框而出。護目鏡迅速蒙上了一層薄霧。

***

哦,我的天吶!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與此同時,傳杰在地面的觀察哨里對面前的這個悲壯而又瘋狂的全景感到震撼無比。地面上所有的人也和他一樣,能做的只是屏住呼吸,仰望天空。數以百計的重型轟炸機從接近萬米的高空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猛撲下來。好幾只半獸龍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從天而降的威脅。它們放棄了在低空的纏斗,直接向上飛,想要攔截那些俯沖下來的B-17。在半獸龍的下方,地面上提奧防空炮瘋狂地快速射擊。一架又一架,B-17在空中爆炸。但是,猛撲直下的B-17太多了。它們前赴后繼地掩護著艾諾拉·蓋伊號。

艾諾拉·蓋伊號向下一路猛沖,速度越來越快。幾乎就要達到了作為落體的臨界速度了。

“瞄準目標!”武器官威廉·帕森斯大聲喊道。

蒂貝茨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提奧太空母艦的真容。它龐大的柱形艦體顏色很深。從高空俯視,這母艦像是一個被拉長了的橄欖球,垂直地插在上海的海岸線上。在艦體兩側的肩上和背部的正中間共有三根把手似的支架。在胖子水下爆炸引起的海嘯的襯托下,這些微微發亮的支架十分顯眼。

“收到。一定要直接命中!”蒂貝茨下令道。

那是什么聲音?

蒂貝茨突然聽到B-17的機艙里發出一些很奇怪的高頻金屬噪音。他剛才說的話是對的。飛行堡壘并不是一架俯沖轟炸機。B-17也許真的在俯沖中會自我解體。但他沒有時間細想,蒂貝茨必須把精力集中駕駛這只鐵鳥上。他必須給‘小男孩’一個完美的命中曲線。

一陣閃光出現在蒂貝茨的右前方。一架B-17剛剛炸成了一個火球。這火球的顏色在一瞬間由綠變成粉紅。蒂貝茨本能地用一只手按住氧氣面罩,另一只手抓著操縱桿,駕駛艾諾拉·蓋伊號急速穿越這些爆炸的碎片。

“盯緊目標!”蒂貝茨大喊。

黑煙開始從艾諾拉·蓋伊號的螺旋槳發動機后冒了出來。但這架鐵鳥依然以最大的速度俯沖著。

在蒂貝茨的面前,提奧的太空母艦變得越來越大。他還清楚地看到好幾只半獸龍正在向上爬升。

“盯緊目標!”蒂貝茨再次大喊。與此同時,他也清楚地意識到唯一能確保直接命中的辦法就是連機帶彈一起撞上那艘提奧的太空母艦。

看飛機現在這狀況,我們反正也是拉不起來了。

在距離蒂貝茨更近的儀表盤上,艾諾拉·蓋伊號的高度表指針像瘋了似的轉著。這指針每一轉一圈代表高度下降了一千英尺。

六千,五千五…蒂貝茨正在默讀著高度計。艾諾拉·蓋伊號和一只前來攔截的紫龍擦肩而過。

五千,四千五…他能清楚地看到這太空母艦頂部的一個突起,那可能是母艦的艦橋。

我現在怎么也不可能撞不上你了。

那太空母艦的底部突然冒出了一些橙色的火焰。看起來,它好像是想要緊急起飛。

來不及了!

你們這些狗娘養的!

蒂貝茨微微一笑。與此同時,艾諾拉·蓋伊號上的許多小部件開始脫落。

四千,三千五…艾諾拉·蓋伊號自己也開始解體。她機身的中間啪啪作響。整架飛機裂成了好幾個大的碎片。

在這些碎片的中間,‘小男孩’出現了,就像一個孩子剛被生出來那樣,充滿了希望。它自由自在地降落著,隨時準備開始連鎖的裂變反應。

三千,兩千五…

劇終人散!

你們這些混蛋!

蒂貝茨的手終于放開了那早已沒有作用的操縱桿,想要最后一次閉上他的雙眼。

這是什么

不知道從那兒冒出了個巨大的黑影。這黑影電光火石般地出現在了艾諾拉·蓋伊號的撞擊路線上,占據了蒂貝茨的整個視野。

在蒂貝茨能做出任何反應之前,艾諾拉·蓋伊號在六百米的高度上一頭撞上了那艘提奧軍剛從北平撤回的四號戰列艦。

!

猛烈碰撞產生的巨大動能在一瞬間就把這架二十二點五米長的空中飛行堡壘壓縮成了一張不到一米厚的金屬板。

與此同時,小男孩體內的四包圓柱形無煙炸藥也被這撞擊所觸發。爆炸和撞擊一起把一疊亞臨界質量的鈾235圓環推向了一根一點八米長的炮管的另一端。在那里,這些圓環和一根亞臨界質量的鈾-235軸套在一起,共同超過臨界質量,引發了連鎖裂變反應。這反應在極短的時間內,釋放出了六十四公斤濃縮鈾的威力。

你終于到了!

傳杰在望遠鏡里看到一艘提奧的戰列艦出現在北方的空中,就知道提奧所有的力量都已經被吸引到了這個預設戰場。這場在上海的決戰已是萬事俱備,只欠瘋牛了。

傳杰立馬轉身拿起了電話筒,開始大聲呼叫值班的通信官:“致電重慶,所有飛鳥都已入巢。致電重…”

突然間,傳杰面前的的一切變得異常的明亮。他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卻發現一個巨大又明亮的盲點占據了他的整個視野。

發生了什么?

傳杰試圖轉過身來,但他做不到。他脖子的后面和后腦勺上傳來鉆心的灼痛。難以自控,傳杰地跪倒在地。這時他唯一還有的另一種感覺就是聽覺。他能聽到慘叫聲,男人的慘叫聲,有的遠,有的近,到處都是。在離他很近的某個地方,李宗仁將軍正在慘叫,“天吶!我的眼睛著火了!”

與此同時,傳杰也完全失去了對方向的任何感知。他伸出雙臂,胡亂揮舞著,想要抓住什么。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從腋下被人架著向后拉拽,開始急速后退。好像撞破了什么東西,然后又飛了起來。在天旋地轉之中,傳杰的思維陷入了一片混亂,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這混亂持續了好幾秒鐘,直到他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冷濕感覺團團包圍。傳杰方才意識到自己不知怎么竟然到了水中。幾乎在同一時間,一陣巨大的爆炸聲出現在他耳邊。傳杰感覺到頭腦一漲,他所有的知覺都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

嘩!

傳杰猛地吐出一大口水,然后睜開了雙眼。

他面前血紅一片,所有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在他雙耳深處,一種刻骨銘心的刺痛讓傳杰痛苦萬分。本能地,他把嘴巴張得盡可能的大。不知什么原因,這樣能讓他感覺稍微好過一點。

慢慢地,傳杰的視覺和聽覺開始恢復。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堅實的表面上。在他面前,記憶里那些狂舞的飛機和提奧的半獸龍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把頭歪了一歪,看見白羊正側身躺在離他不遠的地上。在白羊后面,除了呻吟的傷者,還有更多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傳杰低頭從兩腳之間往下看去,無數的尸體正漂浮在黑色的水面上。

天吶!究竟發生了什么?

傳杰嘗試著想站起來,但他做不到。于是,他慢慢地滾動身體,讓自己面朝下趴著,然后把大部分體重放到一條腿上。傳杰終于單膝跪地,把自己給撐了起來。

在他面前,曾經的上海舊郵政大樓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片瓦礫中唯一還聳立的結構是那鐘樓中間的鐵旋梯。在鐵旋梯下面,尸體散落得到處都是。

我怎么又一次和死神擦身而過?

傳杰下意識地用手往自己胸前的口袋上一按,方才想起龍血石早已不在身邊了。傳杰不想在溫莎行動中把龍血石帶到日本。于是他在動身之前把龍血石留給了瓊斯博士。然而,當他親眼目睹了那天在龍山發生的慘劇,傳杰認為自己是再也見不到那塊珍貴的龍血石了

“你沒事吧?”白羊撕裂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嚇了傳杰一大跳。

“也許吧。”傳杰吃力地回答道,“你呢?”

“勉強還能運轉。”

傳杰看見了白羊周圍地上的水漬,好像明白了什么。他隨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水面,問道:“是你把我…?”

“是。”白羊點了點頭,“但那也是毫厘之間的事,你我差點都掛了。”

“我昏過去多久了?”

“也許二十秒,也許十分鐘!我也不太確定。”

“能起來嗎?我們爬起來吧。”

萬般痛苦中,兩人設法爬到了在瓦礫堆邊的一大水泥塊上,然后慢慢地轉過身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出現在傳杰的面前。傳杰從未見過這樣的云彩。由地到天,它至少有幾千米高,而且蘑菇帽的底部仍然在隱隱發紅。

“這是我們的一頭瘋牛嗎?”傳杰問道。

“我想應該是的。但美國人把這炸彈的當量給算錯了。”

“你是什么意思?”

“這爆炸的威力看起來遠超我們當初在百慕大所估算的兩萬噸當量。”

“對呀。根據奧本海默教授的估算,我們的距離本來應該是安全的。是不是提奧戰艦上本身攜帶的重水也被引爆了嗎?”

“我不知道。”

“你覺得我們直接命中了提奧的太空母艦嗎?”

“不確定。讓我們來看看吧。希望我的望遠鏡還能用。”

白羊把望遠鏡放到眼前。幾秒鐘后,他便把它交給了傳杰,口中說道:“你能來看看嗎?我的眼睛還是模模糊糊的。”

“你眼睛怎么了?”

“那瘋牛的爆炸太亮了,超出了望遠鏡的自動調光力。我的眼睛情況不妙,可能已經失去一半的視力。”

在望遠鏡取景器中的裂痕之間,傳杰對那蘑菇云看了個清楚。在蘑菇莖的頂部,先前看到的那些隱隱發紅的東西原來是大量還在滾燙燃燒的物質。它們從在蘑菇帽的下面吸入大量的空氣,推動蘑菇云以一個相對恒定的速度上升。蘑菇云周圍好幾公里的地面上都是無邊的野火。雖然看不清太多的細節,但傳杰對那里正在發生的毀滅毫無質疑。

人間煉獄啊!

誰能有絲毫的懷疑?

在這野火之中,一個遠遠的魅影趴在蘑菇云的右邊一動不動。

“有可能直接命中了。”傳杰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很有信心。

“看見提奧的太空母艦了嗎?”

“隱隱約約。”

“他的戰列艦呢?”

“一艘都看不見。”

“這是個好兆頭!”

“但我不確定太空母艦有沒有被徹底擊毀。”傳杰仍然有點懷疑。

“這種威力的爆炸下,沒有什么可以幸存下來。你也感受到了這驚人的能量。”

“這爆炸的威力確實是不可思議。”傳杰終于稍微感到輕松了點,但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黑魚。

在這時候,我最好別在白羊面前提這名字。

黑魚雖然直言直語,但確實是個好人。

“我們應該盡快通知重慶,以及世界上的其它國家。”

在清除了一些瓦礫之后,傳杰和白羊爬回了舊郵政大樓地下室里那大部分都已經倒塌了的前線指揮部。在入口對面的角落里,一張桌子上還有兩部電話。一名年輕的通訊官一動不動地躺著地上,身上壓著一塊從屋頂掉落下來的大混凝土塊。

傳杰爬到桌邊,抓起一個話筒,聽了聽。里面沒有任何電流的信號。他試著撥打了一下,里面沒有任何反應。于是他又轉向另一部電話。

老天保佑!

能用!能用!能用!

經過一番短暫的祈禱,傳杰拿起了話筒。話筒里仍然沒有一絲他熟悉的電流噪聲。

該死的!

傳杰心一沉,帶著最后一絲絲渺茫的希望,朝話筒里喊道:“接線員!接線員!這里是前線指揮部。請回話!請回話!完畢!”

緊隨他的話音的仍然是死一般的沉寂。傳杰轉身向白羊失望地搖了搖頭。

突然,傳杰聽到了一些動靜。在附近的某個地方傳來一陣敲擊聲。

他環顧四下,發現在一個幾乎完全變形的門的另一側有人正在敲擊門板。那人在白羊和傳杰的幫助下往外爬。他還沒出來,傳杰就認出了這個人。

胡烈宿少尉!

“上面發生了什么?少校。”胡少尉問道,“剛才我感到腳下的大地在劇烈地顫抖。”

“我們的飛機扔了一顆炸彈,一顆威力非常非常大的炸彈。它可能已經把敵人給消滅了。”

“太好了!”胡少尉興奮起來,“指揮部里的人呢?他們都到那兒去了?”

傳杰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要求道:“我們要盡快把這消息通知重慶。那個舊電報機修好了嗎?”傳杰終于想起來胡少尉為什么會在地下室的下一層出現。

“修好了。但為什么要用這機器呢?”胡少尉好奇地問道,“所有的電話都斷了嗎?”

“很不幸,全都打不通。現在,我們要趕緊給重慶發報。快!”

“但是我們必須先把它搬到地面上去。這電報機在地面以下不能發送任何信號。”

“什么?”

“我們必須把它搬到上面去。”

“那大木桌,你還記得嗎?現在幾乎所有的通道都坍塌了,我們怎么把它搬上去?”

“記得,少校。恐怕搬不上去。”

“操!”傳杰非常失望,對這情況也氣得要命。他接著問道:“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嗎?”此時,傳杰沒意識到受過良好教育的他在情急之下的說話方式居然變得與黑魚如出一轍。

“我不知道。少校。如果我們把它連到大樓頂上的金屬天線,也許能行。”胡少尉答道,“它原來的設計也許就是這樣的。”

“這他媽的大樓幾乎完全倒塌了。”傳杰抓著頭,一時間覺得無計可施,“上那兒去找一個天線啊?”

“只要是金屬的就行嗎?”白羊也在拼命想辦法。

“也不完全是。”胡少尉答道,“天線必須要有特定的一圈一圈的重復結構。”

“我不是什么電子工程師。”白羊建議道,“那鐘樓的旋梯怎么樣?它還在上面聳立著,我覺得它是金屬的。”

傳杰抬起頭來,眼睛一亮,“先找些電線來!”

半個小時以后,那仍然屹立的鐵旋梯被電線連接到了地下室。而這電線則是由斷裂的電話線一節一節拼起來的。

傳杰趴在地上,雙手捏著這七拼八湊的電話線,同時向地下室里喊道,“信號好一點嗎?”

指揮室里,白羊把傳杰的問話接力給再下面一層的電報室。然后,他又將胡少尉的答復傳回給傳杰,“好一點,不行,不行,更糟了,好點…好,好!就這樣。讓它一動不動!”

“我馬上下來,準備發送勝利電報。”傳杰大聲地喊道。他放下電線,他站起身,準備下到電報室去把這令人激動的消息發送給重慶和世界各地的所有人。

“別發送!”突然有人從傳杰的背后說道。

黑魚!

傳杰立即辨認出了這熟悉的聲音。

“謝天謝地,你還活著。我還以為…”傳杰轉頭一看。黑魚站在蘑菇云的前面。他身體的一側幾乎都被烤糊了,而從他的面罩下流出的血也都已經干了。

“別發送,傳杰。”黑魚的聲音聽起來干澀而且粗糙,“不知怎么的,提奧的太空母艦居然逃過了這一劫。我猜她并沒有被瘋牛直接命中。”

“什么!”傳杰覺得自己突然掉進了一個無底冰窟中。

“我在那邊親眼目睹的。他的母艦并沒有被擊毀。你來看看吧。”

“我用白羊的望遠鏡看過,”傳杰仍然在驚愕之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沒看到任何的動靜。”

“也許你的距離太遠了。看看我望遠鏡里的錄影。”黑魚堅持道。

傳杰接過了黑魚的望遠鏡,把它放在自己眼前。取景器的正中間是蘑菇云的根部菌托。在菌托的右邊,正是提奧的母艦,傾斜著,左邊大約四分之一都被埋到了地面以下。可能是因為灼熱空氣在不停地流動,望遠鏡里的圖像時清楚時模糊。突然間,太空母艦艦體一側下方的一個門打開了,一條半獸龍從里面飛了出來,開始圍著太空母艦盤旋。很顯然,提奧的太空母艦受了重傷,但遠未被摧毀。

這他媽的母艦是什么不可思議的材料制成的?

傳杰無法理解這母艦是如何逃過這樣強大的爆炸的。

在錄影里,焦距在被不斷地拉近。離母艦不太遠處躺著幾只半獸龍。其中一只明顯身負重傷,斜躺在地上徒勞地撲騰著一只翅膀。突然間,旁邊一只更大的半獸龍扭過身子,艱難地恢復了站立的姿勢。這只受傷的紫龍撲騰著翅膀,一蹦,一蹦,一蹦,猛然又從地上飛了起來。

老天啊!你怎么不長眼啊。

傳杰失望至極。他不想再看下去,但他不得不再看下去。

錄影里的圖像開始緩緩向左移動。距離太空母艦大約一兩公里的地方,地面上陡然出現了一個環形大土堆。

傳杰放下望遠鏡,目瞪口呆地看著黑魚,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我以為你想要跟我說些什么。”黑魚說道,但他很快就從傳杰睜大的雙眼中意識到自己身后正在發生什么。他轉身一看。在他的面罩上遠遠的現出了一艘提奧軍戰列艦的影子,正在由南向北朝太空母艦飛去。

傳杰立即恢復了緊迫感。他匆匆和黑魚一起趕回了電報室。

在胡少尉的幫助下,一封明碼電報通過鐘樓樓梯天線飛向了全世界。

…噠,噠,嘀噠,噠嘀嘀…

…瘋牛未能摧毀敵母艦…

…噠,噠,嘀噠,噠嘀嘀…

…瘋牛未能摧毀敵母艦…

胡少尉連續傳輸了好一會兒。傳杰命令他留下等候來自重慶的回應,然后向最后的兩位龍甲建議道:“我們必須把提奧太空母艦的損壞情況偵察清楚。”

“對!傳杰,就這么辦。白羊!你留在這里和蘇州建立聯系。”黑魚答道,“我們倆先找些吃的,隨后出發!”

不久后,傳杰和黑魚從上海舊郵政大樓的廢墟里爬了出來,準備渡過運河。

傳杰剛下水。還沒走多遠,他身后突然傳來了白羊的喊聲,“等等!回電來了!”

這么快?

兩人立即轉頭,趕回了電報室。胡少尉正在一邊傾聽,一邊記錄電碼。他在一張紙上一會兒畫一根線,一會兒畫一個點。過了一會兒,胡少尉取下頭上的耳機,開始在這些線和點下面寫英文字母。

他肯定是在轉譯電碼。

傳杰站在一旁,屏住呼吸,急切地等待著轉譯的結束。

“你知道這個詞是什么意思嗎?”胡少尉突然抬頭向傳杰問道。

“什么詞?”傳杰把頭探了過去。

“這個詞,”胡少尉指著電報結尾處的三個大寫字母,“字母F,D,還有個R。”

“這是美國總統名字的縮寫。”傳杰簡明扼要地向胡少尉解釋了一下,然后開始讀電報。讀著讀著,他的耳邊仿佛響起了羅斯福總統深沉的聲音。

“全線撤退,”

“準備保衛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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