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婦女節把十萬塊錢定金付了,周末鮑先生就要去北京兩周后再回來,因為要等三月底的獎金到賬才能湊夠首付,約好中介四月初再聯系房東簽正式合同。然則女作家跟青梅竹馬說起的時候,對方認為這事情夜長夢多,不要等,再加上三月份房價繼續飛漲,菜場賣魚的攤販都在說樓市,收緊的流言開始傳播起來,于是女作家打電話給中介要求盡快在鮑先生出發前簽合同。
中介有些意外,說既然這樣,那先把黃皮合同拿過來先讓大哥大姐把名簽了。
女作家在只見了房產證上一半人的情況下簽字了。
前幾集已經有差點劇透的熱心網友提出如此簽居間協議是一個大錯誤,確實,請廣大群眾切忌在沒有看到全部房東到場的情況下簽字。然而女作家第一關心自己錢包夠不夠鼓,畫了一個表格算到六個月后怎么還信用卡,第二關心鮑先生大胡建數字開頭的身份證是否能順利申請商業貸款(女作家公積金貸款過兩次唯恐不沒有貸款資格,就像這次11月新政一樣),根本忘記了最重要的風險。
話說回來,如果我們曾經要求所有房東到場見面再簽居間協議,那么就沒有后面所有的故事了。
周六簽完黃皮合同,鮑先生就去北京了,女作家跟中介約好如果房東簽完就可以付首付。到了周一,中介發來一句簡單的微信:
“姐,晚上有空嗎?到門店來。”
再多問他什么事情,中介說沒事,來了再談,來了再談。
我不由得突然緊張起來了,萬一有什么要討價還價要商量,房間里空調電視要怎么算錢等人間煙火女作家怎么面對?我打電話叫老爸一起去,從地鐵站走到中介的幾百米,老頭子還在不停的教育,
“你應該寫我和你媽的名字,因為我們兩個沒有房子,你只寫你們的名字,是要交房產稅的知不知道?要好幾萬塊錢。”
“你們的名字等以后買星河灣了再寫。”反正吹牛不要錢。
中介讓我們在會議室里坐下,倒上水,然后大西洋房屋北蔡區的經理李總進來跟我們打了個招呼,詢問了幾句,就走了。小吳和他領隊進來,表情嚴肅,我朝著小吳使了個眼色,
“發生什么事情了?”感到事情可能變復雜了。
小吳看了看他領隊,領隊小王是個一米九的高個子,安徽人,挺實誠的,比小吳年紀大一些說話邏輯強一些,他開始慢慢說道,
“姐,是這樣,還有叔叔,你們聽我說,這個房子呢,比較特別,上面是四個兄弟姐妹的名字,所以賣的時候呢要四個人都同意,我們周日的時候去老大家里談了一個晚上,還是沒有談攏,現在,他們四個人正在樓上繼續開家庭會議談……”
“你說什么?”還沒等小王說完,我站起來,尖叫道。
“姐,您聽我說,我建議這樣,我們現在等他們樓上談判結果,我們剛剛李總你也看到了,他正在積極的協調,如果等一下他們四個人談攏了,我們就繼續往下走,簽合同,付首付;如果等一下他們四個人沒有談攏,那么上個禮拜的十萬塊錢會還給你,我們已經聯系了上次您看過的120號的那個一室一廳,而且房東愿意便宜到355萬賣給你……”
“你不是跟我開玩笑吧?”女作家大腦轟的一片空白。女作家她爸也懵圈了。
很快,世界五百強高級女經理恢復了理智,和風度。
“我現在問你,你覺得他們今晚會達成一致的可能性有多少?”
小王面露難色,透過那個表情,看到了他參與的混戰協調背后的艱苦。“我跟你說實話姐,我覺得基本不太可能。”
“那沒什么可說的,你們現在出去,我們家人商量一下,反正也只有等。”女作家給鮑先生撥了個電話,商量一下對策。最后決定,如果他們沒有談妥,那么我們也不要355那套了,反正都是四樓,對老人上下樓也不是那么方便。如果他們談妥了,就只有和他們見面了再看了。
我在手機上快速的查了查居間協議毀約的方法,心里已經亂成一團麻,小王開開心心的推門進來,
“姐,奇跡發生了,他們老大的兒子來了,鎮住自己老人以后,叔侄沒有再吵架,已經同意怎么分錢了,馬上下來跟你們見面。”
這下輪到女作家再次蒙圈了。
還沒來得及打電話給室友商量,已經聽到他們大部隊朝這個會議室走過來,先進來兩個老頭,頭發花白,顫顫巍巍坐下,分別是老大和老二,接著是老大老婆,一看就是精明無比的上海本地農村老太太,然后一個年紀跟我相仿的女生走進來,坐在老二的身邊饞著自己爸爸,眼睛滴溜的圓,跟我四目對視后微微點了頭打了個招呼。
我覺得這個女生有點眼熟,但是想不起來哪里見過。
接著進來是上次看到的三叔叔,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然后是偷偷拿了我十萬塊的四阿姨,后面跟著一個男人,跟我年紀也相仿,斯斯文文戴著眼鏡,臉上剛大吵一架的表情,默默的站在自己老媽邊上。
看到臉色鐵青的四阿姨我心想:完了,忘了把這件十萬塊錢的事情跟我爸對詞了!
這一大家子,表情各異,可想而知剛剛是怎樣的一場罵戰。
最后進來的是老大的兒子,乍一看嚇了一跳,曬得默默黑,膀圓腰粗,要么就是做體力活的,要么就是地痞流氓,操上海本地話開始總結發言,
“你們是賣家是吧?不好意思今天,讓你們等了,我們剛剛已經開過家庭會議了,房子我們是誠心賣的,那我們接下去把合同過一下,好吧。”
“等一下,有幾句話我想先說一下。我們呢,是誠心想買房的,我希望你們也是誠心想賣房的,今天中介跟我們說,你們還沒有考慮好,這讓我們覺得很為難,因為我們現在還是剛開始的第一步,如果一開始都這么困難,后面每一個環節都需要每一個人配合,如果大家做不到的話,我覺得現在也沒有談的必要了。”切到上海話讓大家都輕松點。
聽到說上海話,對面的叔叔伯伯老阿姨們頓時松了一口氣,“哦,上海寧哦,各好,各好的呀。”
老大兒子繼續以領導做風的派頭發言,“這個你放心,我代表我爸,我兩個叔叔,還有我小姑姑,今天在這里給你們做保證,接下去每一個環節,只要合理合法,我們都全力配合,我會親自協調每一個步驟,老人可能不懂,但是我買過房子我會跟他們解釋的。”
“我把丑話說在前面,如果我們有任何一方違反合同上面的時間點的話,都需要賠償的。”
“對對對,丑話就應該說在前面。”一說上海話叔叔阿姨果然親和些了。
此處應有雷鳴般的掌聲獻給代表乙方發言——女作家他爸。
接著,大家把首付數目,貸款數據,尾款數目,具體流程核對了一下,我爸提出如果過戶手續結束,銀行放款前能先拿到鑰匙開始裝修,對方也欣然同意,約好第二天隔壁工商銀行付首付。
出來的時候女作家還驚魂未定,她爸已經跟房東熱絡的聊起天,互相詢問年齡,幾號幾室,說了一路。最后我爸拍了拍老大兒子的肩膀,朝他豎起大拇指,
“你今天做的好,不愧是家里的大孫子,以后都要靠你了。”
我爸一向是欺軟怕硬的典型,試圖跟主事的拍個馬屁,以后好辦事。
“好什么啊,我根本不想管這件事。”一股好濃的江湖味飄過。
現在想來,曾經有好幾次機會跟這個房子失之交臂幾近定局,又劇情神反轉,看來其中都是一種緣分。
3月15日下午首付,每個老人依次拿著自己的銀行卡等我轉賬,首付的數字正巧是一個4的倍數,不多不少,這次請假陪著老人是老二伯伯的女婿,人老老實實,同齡人,也在外企上班,排隊等叫號的時候,他跟我感嘆現在房子貴的太離譜,漲的太夸張,再下去誰也買不起了。
絕大多數上家,即使嘴上不漏半點,我相信他們心里都是覺得房子真貴,曾經一分錢不花靠著祖祖輩輩辛勤勞作的農田半個世紀以后變成了上千萬資產,反過來貼補寒窗苦讀十年為銀行打工的子女,顛覆了多少三觀。
我不止一次想到自己的爺爺,年少發奮圖強走出南匯六灶到城里去站穩腳跟,對第三代嚴苛教導令其讀書,到頭來我卻要低聲下氣的付出心血給沒有發奮圖強的浦東白蓮涇河邊的叔叔伯伯們。如果爺爺還活著的話,該如何跟他探討這其中的哲理,一定要好好喝杯酒,瀟灑而無羈的看透世事無常。
一切,都因為我們還活的還沒到那么老啊。
本來以為首付結束就安安心心等鮑先生兩個禮拜出差結束再約審稅,沒想到三月中旬一過,上海新政的傳聞已經滿天亂飛了,周圍同事聽說我在買房的,第一句就是“馬上要有新政了,你都辦好了嗎?沒有的話趕緊啊。”
幾乎所有買房的人都回去籬笆網看帖,那里除了老干部閑聊版塊是上海腐女作女聚集地,購房板塊是上家、下家、中介、黃牛的聚集地,各種關于新政的帖子每天刷屏,互相交流,有的說是各大中介高層已經被叫去開會,有的說銀行已經拿到消息,版本各不相同,但是基本上集中在首付比例,二套房的認定和相應貸款政策。
魔都的第一次限購令在2011年2月1日,二套之后限購,二套首付比例不低于六成,貸款利率1.1倍,史稱新國八條,之后曾經嚴格執行,到2016年初女作家購房的時候正是中介所謂的“史上最佳購房機會”,二套房首付三成,商業貸款一百萬以上可以拿到八四折利率,公積金限制也不多,二套房有個人均面積35平米的前提,可以到居委會開張父母同住證明。看到這里,所有曾經為了買房,查遍國情歷史財經稅收外加野史八卦的,我們都應該抱頭痛哭一番,無可奈何變成了半專業人士。二手房政策流程復雜度之高高,社會誠信脆弱之不堪,上家與下家之間,與中介之間,與官方機構之間,除了惶惶等待,默默祈禱,別無他法。
女作家不淡定了,一方面懇求鮑先生早日回家趕在三月底前去審稅,一方面聯系中介詢問新政流言,中介慢吞吞的回答,
“姐,不會的,您放心,如果有什么消息我們這邊會更早知道的。”
放心個屁。
“有什么工作比350萬還要重要?”狠話已經握著搶戴好防彈帽坐在女作家的喉嚨口幾天了,過了一個禮拜,鮑先生總算說可以提早一天回家,坐3月24日禮拜四晚班機回上海,趕緊打電話叫中介聯系四個房東禮拜五去浦東德平路的交易中心辦審稅。
禮拜一打電話叫中介聯系,一天下來沒有任何回復。禮拜二中午,女作家竟然在公司園區食堂二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房東二伯伯的女兒小萍。
“哎,你好你好,你還記得我嗎?”我上去攔住正在從二樓往三樓走的房東。
她呆了幾秒,但是馬上想起我是誰,“哦哦,你是那個下家啊!這么巧!”
我們站在食堂二樓聊了一會兒,原來她是隔壁樓某公司的財務,大家竟然那么多年在同一個地方上班吃飯,很有緣分。我問了問她中介有沒有聯系周五審稅的事情,她說她們已經答應了,要看其他人有沒有空。
聽完我就來氣了,馬上打電話給中介問他怎么搞的,還沒聯系上,中介又一次口頭答應之后再也沒有任何回應。
新政的消息已經傳到女作家老爸的手機上了,到了禮拜三,看到中介還沒有任何回應,他老人家叫我把中介電話給他,他自己搞定。
半小時以后,我爸打電話過來,
“寧寧,我一個一個打電話全部聯系好了,所有人這個禮拜五早上8點半交易中心碰頭。”
“都說好了?你跟中介也說好了?”我一直覺得我爸是世界上最牛逼的項目經理。
“冊那,這個中介不是東西,一開始說沒空,我找他領導就同意了。”
靠天靠地不如靠親爹啊,好想跪在地上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開始老三不肯禮拜五去,說家里侄子過世了那天追悼會。后來他開了有一個條件,他說我們不是剩下的銀行貸款嗎,他覺得不要讓國家把這筆錢賺過去,叫我們把屬于他的那部分錢用10年時間每個月像退休工資一樣打到他們的卡上,利息可以談,我覺得這么蠻好的,肯定比你借銀行的劃算,就答應了。今晚我們商量一下利息按照多少算,晚上去他家簽一個協議。”
真是差點沒昏過去。
禮拜三晚上,女作家用全部文字功底草擬了一個民間借款協議,打了幾百通三叔叔的電話,都沒人接。一邊等,父女倆都看到彭博社發出的關于上海新政的新聞。
其中最關鍵的是新政對已經開始流程的買賣如何處理,有說按照網簽時間來算,凡是已經網簽則沒有影響,有說按照過戶時間,如果這樣的話,多出來的兩成首付好幾十萬塊女作家就真的只有用身體眾籌了。
“你看看,你們買的這么急,我和你媽定期的錢都拿不出來,要是真的首付五成了你等著看吧。”老爸也不淡定了,一邊在陽臺抽煙一邊怨怪我。
“哎呀,辦法總比問題多。”白天同事已經把一些借貸公司的聯系方式給了我,比如把車抵押了,短期借款,如果是最嚴厲的七成首付,我還可以把我現在的房子抵押掉,或者干脆,就不買了,商量把首付還給他們,再賠點錢。
當然這些都不能讓我爸知道,靈機一動,想了個備案,“既然這個三叔叔要我們每個月慢慢還給他,可以讓他先把上次首付里的錢倒一次到我卡上,我再從銀行卡轉給他,流水就是湊首付了,反正他這筆錢不走銀行貸款。”
那幾天晚上都睡不好,惴惴不安,很多朋友來微信安慰,應該以網簽時間為準,叫我放心。到了3月24日禮拜四,籬笆上已經有人放消息說收到了住建部新聞發布會的通知,這時候基本確定會有新政出來,晚上的時候,有人曬出了上級的新聞稿,上面包含新政基本內容,跟前幾日流傳的相差無幾,但是翻來翻去并沒有說到底是否以網簽時間為準。
到了晚上8點,上海房地產交易網站癱瘓,官方出來宣布2016年3月24日網簽延長至11點59分。
無數人瘋狂的想擠上這趟末班車,好像搶白菜一般。
鮑先生半夜1點的飛機回到家,而我則完全沒法做任何其他事情,在疲勞,焦慮和極度亢奮的多重作用下,通宵達旦的刷新著籬笆網,陪伴我的,則是論壇上千千萬萬跟我一樣疲勞,焦慮和極度亢奮的老百姓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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