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時候，我們既無知又調皮，真不知道干了多少糗事，最難忘記的就是我和毛大柱一起澆菜的那件事。

那是三年級那年的五月底，學校搞了個“做件好事迎六一”活動。同學們為了做好事絞盡腦汁，黑板擦了又擦，地每天總要掃個三五十遍。有人給五保戶抬水，有人給農民伯伯送茶，就連學校大院子里的小草坪，也被拔得寸草不生。

可是，我和毛大柱兩個人是班里年齡最小的，平常干啥啥不行，搗蛋第一名，所以沒人愿意帶我們。

班上每天都有人報告各種各樣的好人好事，受到班主任李老師的表揚。期間還查出幾個做好事不留名的無名英雄，李老師眉花眼笑，大加贊賞：“高風亮節啊同學們！值得所有同學好好學習啊同學們！我要在學校的大黑板報上重重地寫上他們一筆啊同學們！”

我倆每天只有唉聲嘆氣的份。眼瞅著六一快到了，還一事無成，我們急得百爪撓心，整天如坐針氈。

那天放學路上，毛大柱忽然嘴里念念叨叨，嘿嘿笑出聲來。

我說：“我好賴還擦了一回黑板，你是比我還落后的落后分子，有什么好高興的？”

“老山子??！”毛大柱得意洋洋地拍著我的肩膀說：“我倆的英雄事跡馬上就要放光輝了，放大光輝了！黑板報頭一排一定是我們的！”他搖頭晃腦，學著李老師的腔調說：“在毛大柱同學號召下，毛大柱——對了，還有趙小山同學，做好事不留名，高風亮節值得所有同學好好學習——啊同學們！”

我摸了摸他的額頭說：“發燒了？”

毛大柱一把撥拉開我的手：“去！我說正事呢！這可是學雷鋒見行動的好人好事！”

我忙問：“怎么學？干什么？”

“嘁，不跟你說，行動計劃暫時保密?！?/p>

“不說就不說！”

毛大柱這家伙我太了解了，一句話在他肚子里憋五分鐘，他就算找堵墻也要吐出去。

我昂著頭，裝作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大步向前走。我一面在心里數著“一二三”，一面豎著耳朵聽著身后的動靜。毛大柱果然三步兩步趕上來了：

“嘁，說就說！”他拉一下我的書包說：“學校后面有一大片菜園子，我看見炊事員老梁隔幾天就澆一回菜，明天我倆早點上學，早讀之前，把學校菜園子里的菜通通澆一遍，做好事不留名，我們也做個無名英雄，叫那些瞧不起我們的家伙們大吃一驚！你說說這個點子牛不牛？”說完繼續像個大傻子一樣笑個沒完。

“哎哎哎，這個牛！”我也開心得直點頭，像個大傻子一樣笑了起來。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倆躡手躡腳走到學校屋后檐，找到澆菜的家伙什，忙了兩個多小時，把十幾畦菜都澆了個透。我們志得意滿地回到教室后，同學們才三三兩兩地來上學。

第二節課剛上到一半，就聽見炊事員梁師傅在學校大院子里喊起來：“學校菜園是誰澆的？”——他的大嗓門八里之外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毛大柱一激動，早已把想當無名英雄的鋼鐵誓言拋到了九霄云外，他連報告也忘了喊，舉起在菜地里弄得臟兮兮的小手飛一樣沖出教室說：“我干的！我干的！”

梁師傅那兩道粗黑眉毛立馬豎起來，燈籠眼冒著火，吼道：“就你一個？還有誰？”

看見梁師傅臉色不對，毛大柱心里有點發毛了：“還、還、還有老山——趙、趙、趙小山。”

炊事員梁師傅是個十分粗魯的家伙，他一把薅住毛大柱的耳朵，把他扯進我們教室，吐沫星子直接飛過毛大柱的腦袋噴向李老師的臉：“李老師！你瞅瞅你學生干的好事！毛菜！青菜！韭菜！莧菜！空心菜！西紅柿！辣椒！上面都是糞肥！中午吃什么菜？！”

班主任一只手抹著臉，一只手抓住梁師傅的手腕說：“梁師傅啊，你把孩子的耳朵松開，別拽壞嘍！”

梁師傅撒開手說：“李老師，教職員工一二十口子等吃飯呢！你說怎么辦？”

“這么著吧，”李老師說：“中午我出錢買二十塊豆腐干子，食堂后面不是有幾壇子腌咸菜嗎？腌菜煮干子，多放油，好吃的很呢！”

“這不是一頓兩頓的事啊 ！”梁師傅口氣軟了下來：“狗東西們也沒兌個水，鋪天蓋地的，直接干下去，菜不能吃不說，滿園子菜起碼死一半！”

“今天最后一節課是勞動課，我讓全班同學都去打水，把菜園多洗幾遍，或者鏟了重栽。這幾天學校食堂的菜都由我來解決，該買買一點，另外同學們家家都有菜園子，我就是一家一家去要，也容易的。”

“你就護著這些不成才的玩意們！三字經我還是曉得的：教不嚴，師之惰！”梁師傅嘟嘟囔囔走了。

李老師拿著大教鞭子，“啪啪”幾聲拍在黑板上：“趙愛小山、毛大柱！我說教室里怎么一陣陣臭味呢？別影響其他同學上課！你倆給我滾到院子里站著！等下課了我再收拾你們！”

下了課，李老師把我們叫到他的宿舍說：“等著！”然后一趟一趟跑各個老師宿舍、辦公室，提來十幾瓶開水，又拿來兩個大澡盆子，找了兩套衣服，兌好兩盆洗澡水說：“好好洗干凈，換上干凈衣服！我在辦公室等你們！”

雖然犯了錯，李老師最后還是表揚了我們：“出發點是好的嘛！”李老師說。

只是老師的衣服實在太大了，短褲到我們腿肚子，短袖衫也到我們腿肚子。我倆一路笑著回到教室，互相打量一回笑一回。全班看著我們的滑稽樣也都笑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