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是怨恨外婆的吧。
一年零兩個月,外公在冰冷的土地里,已安息許久了。
她突然察覺,自己始終沒辦法再對外婆像從前一樣好。那些沒辦法釋懷的情感,就像一根針、一根刺,深深地插入她心臟的最深處。每每觸碰,仍疼痛難忍。
她是外公外婆帶大的,確切地說,她是在外婆的溺愛中成長起來的。一直以來,她都深深的愛著他們,對他們的愛甚至超過了對父母的愛。可這一次,她痛苦著,煎熬著,對外婆,她怎么也愛不起來。
這成了她難以打開的心結。
外婆重男輕女的思想很重,在這個只有兩姐弟的家庭里,外婆向來更疼惜弟弟,從出生到現在,皆是如此。
聽旁人說,舅舅總像個需要人照顧的小孩子,10幾歲時臉上仍然糊著鼻涕,而僅僅大幾歲的母親,常常辛勤勞作已經能撐起小半個家。
因此,在她母親與舅舅之間,存在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感。
她想,她的母親也是怨恨外婆的吧。
在她十幾歲剛懂事之時,母親便常常提起外婆的偏心。那時,她還不懂得人情世故,只覺得外婆對自己好,只要想要什么,外婆總是想方設法去滿足,哪怕是偷偷地買給自己。母親總是忿忿不平地講著,她那雙不曾見過復雜世界的眼睛,疑惑又似懂非懂地仰望著母親正訴說著陳年舊事而表情復雜的臉。
后來長大些,母親仍然時時提起,像一個永無休止的怨婦,埋怨外婆身為一位母親的不公。那時她已逐漸成長,慢慢能夠理解在那封建的大山深處,老輩子們根深蒂固的思想。兒子,于一個母親來說,是血脈的繼承人,是寶貝,是她的天。
所以當母親不斷重復念叨,舊事重提時,她只是客觀地安慰,讓母親那結著怨恨的心得到些許的寬慰。終于在無數次的勸解開導中,母親也能坦然面對外婆和舅舅。
母親與她的思想終于達成一致,當下,盡好孝道。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外婆對舅舅一輩子的溺愛,竟然葬送了外公的命。
外公外婆疼惜了一輩子的兒子,在自己的父親病危疼痛難忍之時,心里想的卻是自家的錢財。
外公那時已經病危,是急需用錢之時。舅舅正好收了回款,人盡皆知。幾天后卻聲稱家里所有的積蓄換成了更大一批貨物,資金周轉不濟。并不斷向外婆、向身邊各個親戚借錢,訴說苦楚,焦頭爛額。
而這消息,早已傳到外公的耳朵。
外公聰明一世,卻糊涂到養出這樣一個白眼狼。
她不知道外公究竟有多寒心,才會忍著心靈與身體的劇痛,沒有向舅舅提出半點治療的要求。也不知道外公心底有多絕望,才會毅然做出輕生的決定。外公直到最后一刻,也沒有給舅舅打一個電話。
而外婆,竟還在幫著舅舅借錢。
她想,她和母親也是不孝的。外公住院以來,雖一直是他們在負擔,但外公在疼痛難忍之時,在心理變化產生輕生的念頭時,他們卻還在與舅舅斤斤計較,絲毫沒有注意到外公心理的變化。
外公的心,早已如這土地一般冰涼了吧。
可是她不明白,也永遠不會明白,外公的離去,一面使外婆傷心難過,抱怨著外公的狠心,一面卻仍是一如從前般,繼續溺愛著舅舅,為他們不辭辛苦,日夜操勞。
兒是冤孽女是愁,兒是娘的心頭肉。
這一生,外婆都在為這個兒子還債吧。
她恨,恨外婆,恨舅舅,恨母親,恨自己。可是她明白,怨恨并不能挽回任何。外公,是再也無法觸碰,再也回不來了。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外婆常常背著自己做農活,走親戚,趕場,想起外婆為了背自己而摔倒在田坎邊留下的深深的腿傷,年年都還會舊傷復發,想起小時候不聽話在外婆手臂上咬的傷疤...
她知道,在心底深處,她是那樣深刻的,從沒有一刻停止地愛著她。
她猶豫了許久,撥通了外婆的電話...
怕什么真理無窮,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
我是念默言,深深思念,默默言語,我走得很慢,但我不再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