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紀實文學:心結—新疆軍墾三代人的心路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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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寫作背景:時間是二零一七年八月十三日凌晨一點三十三分。上海仲秋,夜涼如水,窗外,剛剛被狂風暴雨、電閃雷鳴肆虐后的天灰蒙蒙、暗沉沉的,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也沒有燈火,甚至沒有秋蟲的呢喃,一切都顯得那么靜謐。我坐在陽臺的寫字臺前,冥思苦想,臥室里,老公和兒子已安然入睡,他們的鼻翼發出輕微的、祥和的輕鼾聲……

媽媽:光琴~,這么晚了,大家都睡了,你怎么還不睡?我~,沒有嚇到你吧?

我:媽媽~?是您嗎?您~怎么來了?我在想簡書上最近的一篇征文,睡不著,獎金很豐厚哪!我想試試,如果能中獎,哪怕今晚不睡覺也無妨啊!再說白天瞎忙,沒有時間,晚上可以靜下心來想一想,沒準今晚就一氣呵成了哪!

媽媽:哦~,原來是這樣呀!你跟你爸爸簡直一個樣,你爸爸在的時候也喜歡寫東西。

我:爸爸?他也喜歡寫東西?我以前怎么沒聽您說起過?

媽媽:你們五兄妹那時候都還太小,你們爸爸走的又早,你想你們爸爸走的時候你妹妹還不到一歲,你還不到三歲,你姐姐最大,還不到九歲,對你們的爸爸當然都沒什么印象了。你們小的時候我整天就忙著要怎么把你們兄妹五個養活、養大,等你們長大了又一個個離開家很少回來,你說我哪有機會給你們講你們爸爸的事情?

我:媽媽,對不起,其實我一直想問您關于爸爸的事情的,但自從我出去讀書后,二十多年了,我回家的次數確實屈指可數,算下來竟然沒有幾次,后面的這二十多年,跟您一起共度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一個月,不算不知道,這一算起來,我真是個十足的罪人呀!總以為以后日子還很長,總以為什么時候想見您就能見到您,誰知道到頭來日子怎么這么越過越不經過了?

媽媽:算了,這也不怪你們,你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都有自己的前程要奔,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我老了,又幫不上你們什么忙,總不能去拖你們的后腿吧?

我:媽媽,不管怎樣,這輩子我都愧對于您……

媽媽:傻丫頭,快別這么說了,我從來沒怪過你們,你們的爸爸也不會怪你們的。

我:那您跟我說下爸爸吧!為什么我這次回老家沒見到一個爸爸家的人?也沒有一個人認識爸爸家那邊的人,爸爸就像橫空出世的一般,他把我們帶到這個世界上,給了我們生命,然后又消失的無影無蹤,近半個世紀以來,沒有任何爸爸家族的消息。

媽媽:也不能這么說,你們兄妹身上不就流淌著你們爸爸的血嗎?你們不就是他們龍姓家族的后人嗎?這就叫繁衍不息、生命不止。再說你們的爸爸其實是一個特別有文采、性子特別直、心眼也特別好、但命卻不怎么好的人。我們認識之前,他在上海的一個印刷廠上班,人很老實,后來跟一個印刷廠的女工成家了,成家后沒幾年他就因為一次喝醉酒說錯話被貼上“牛鬼蛇神”的標簽發配到新疆五七干校進行勞動改造了,那時候他跟那個女工已經有了三個孩子,老大、老二就是你們同父異母的兩個哥哥,光明和小明,老三是個女兒。

我:兩個哥哥我知道,他們的那個女兒我怎么從沒聽說過?

媽媽:說起來也是造孽,你們的爸爸被發配到新疆后,那個女工很快就跟你爸爸離婚了,然后帶著三個孩子跟一個帶著一個女兒的甘肅男的跑蘭州去了,然后你們的爸爸再沒離開過新疆,直到死也沒跟那個女工再見過面。

我:哦,這個我知道一點,后來那個男的帶的女兒就是嫁給了小明哥是嗎?

媽媽:是呀!你們光明哥和小明哥還有他們的妹妹被他們的媽媽帶到蘭州的時候都才八九歲,他們的妹妹才三四歲。他們的媽媽是一個很時髦、很新潮、也很會享受生活的人,五六十年代就燙個爆炸頭,每天穿著高跟鞋、喇叭褲、涂了口紅花枝招展地去舞廳跳舞,而且她抽煙抽的特別兇,跟社會上一些形形色色的人鬼混,常常一出門就是好多天不回家,三個娃娃她也從來不聞不問,也可憐的很,所以你們小明哥小的時候經常東偷西摸的找吃的,被抓住了好幾次,他偷偷摸摸的習慣好多年都沒改過來,后來回到新疆跟我們一起過的時候,有次竟然偷公家的牛賣給哈薩,被抓住了差點槍斃了,好在他那時候還沒到十四歲,還是我去求的吳司令,把我陪嫁的一塊手表賣了,把牛錢賠了才放他出來了;那次公安局還把他和那些后來被槍斃的搶劫犯、殺人犯一起裝車游街,也把他給嚇住了,從那以后他果真再沒偷過東西了;你光明哥小時候患小兒麻痹癥,行動不便,跟著他們媽媽過的那幾年,都是靠你們小明哥小偷小摸地在照顧他們兄妹。

我:我知道,小明哥其實是一個很善良也很有闖勁的人,他雖然小學沒畢業,說話也經常只認偏旁,錯字連篇,但是他很聰明,很有眼光,有膽識,是90年代第一批下海、第一批吃螃蟹、第一批先富起來的人,后來他生意做大了也幫了我們兄妹不少忙,幾兄妹里面,就他最有生意頭腦,光明哥后來開飯店、開商店都是受他的啟發和幫助開起來的。

媽媽:對,你那幾年在外面讀書、工作沒回來可能不知道,那些年你小明哥回來了好幾次,先是帶著你的兩個哥哥一起請團里的所有領導吃飯,培養下感情,讓你兩個哥哥以后工作上可以有點照應,后來果然都照應上了;另外就是九十年代初,他自己出錢把你們爸爸的墳重改建了一下,又給守墓人一筆錢,讓他經常給你爸爸的墳頭除除草、掃掃碑,現在你們再去墓地掃墓,一眼就能認出你們爸爸的墓,不像之前,去了要找半天。你小明哥當時花了幾千元錢給你爸爸重新把墳頭堆高了,又樹了一個新的高石碑,很醒目,也算了了我的一個心愿。那幾年你兩個哥哥經濟困難,你小明哥也接濟了他們不少,也分幾次給過我幾千塊錢用,那些年家里人能幫的他都幫了。

我:我知道,我大學畢業那年在烏魯木齊打工,他剛好到昌吉辦廠子,我們就見了一面,他還給了我一些錢用哪!說我讀了大學,他挺高興的,還說要幫我安排工作,我都記得哪!現在想起他我都覺得特別親切。不知道后來他們的妹妹怎么樣了?

媽媽:你光明哥和小明哥當年還是很疼他們那個妹妹的,從來不打她、不罵她、不欺負她,有什么好吃的也都讓著她。有一天,他們的媽媽說要帶他們的妹妹出去幾天,然后留下他們兄弟在家就走了,大概十來天后他們的媽媽回來了,妹妹卻沒見帶回來。他們就追問媽媽妹妹去哪里了,怎么沒有一起回來;他們的媽媽就輕描淡寫地說已經把他們的妹妹送到了一個有吃、有喝、有錢花的富人家去享福了,讓他們兄弟別找了;你小明哥才不信,連著幾天跑出去找他們的妹妹,大街小巷、車站飯店、墻角樹下、旮旯角落……凡是他能想到的地方他都找了個遍,最后當然是連妹妹的影子都沒見著。后來他們兄弟發現他們的媽媽開始吸食大煙,并且上癮,他們才懷疑他們的妹妹是被他們狠心的媽媽給賣了換大煙抽了。從那時候開始,他們兄弟才想盡辦法、歷盡千辛萬苦扒火車、搭汽車、風餐露宿地從蘭州跑到了新疆,找到了我們,開始和我們一起生活。不過中途有兩次,你小明哥又偷偷跑出去找過他妹妹,一直沒找到,他們的媽媽也心硬嘴嚴,怎么問都不告訴他們妹妹被賣到了哪里,所以直到她死,也沒人知道他們妹妹的下落。

我:那您和爸爸是怎么認識的呢?

媽媽:其實你爸爸也是地道的重慶人,我們兩個村子緊挨著。我們江家在重慶長壽當時是個望族,十里八鄉的人都沒出五服,都是我們江姓家族的人。你外公解放前還是個地主,后來土地被沒收充公,祖上存下來的錢因為通貨膨脹全部縮水貶值,記得那時候一麻袋紙幣都換不來幾斗米,你外公一氣之下,把那些紙幣全部燒了,把紙灰撒到田里去漚肥了,自此家道也開始中落。當年你外婆去世的早,也是在我三歲的時候就病故了,不久,你外公又給我們找了一個后媽,就是你們的二外婆,這個二外婆比你外公大,你外公都聽她的,她嫁過來的時候帶了個女兒,比我們四兄妹都大,是我們的大姐,這個大姐是個好人,對我也一直很好,很照顧我,后來她就嫁給了你們的二舅,就是我二哥,給我當了嫂子,不過我們還是習慣叫她大姐,她跟你二舅生活勤勤懇懇,也算平平安安地過了大半輩子。再說你們這個二外婆,她這輩子對誰都不親,包括她自己的女兒,都是非打即罵的,她只對大煙親,大煙就是她的親爹娘。每天就是躺在床上吞云吐霧的,人也徹底廢掉了。所幸你外公沒染上煙癮,但也當不了家,家里有點錢都被你二外婆抽大煙給敗掉了,你外公又有些重男輕女,只讓你大舅、二舅、三舅上過私塾,我和大姐都沒上過學,也都不識字,所以大姐十六歲就跟你二舅成家了,可憐那時候你二舅才十四歲,就開始承擔起養家糊口的責任了;我是十八歲的時候經媒人介紹認識的你大哥的爸爸,住在另一個山頭上的鄰村羅家灣的一個種地的后生。你大哥的爸爸也是個老實人,可惜好人命歹,你大哥九歲的時候,他爸爸就病故了,我帶著你大哥在羅家灣守了三年,我們孤兒寡母的,背個柴都要起早貪黑、翻山越嶺的,更不要說耕地種田、打谷收稻了,日子過得真是艱難,當時你大哥的家人就勸我還是帶著你大哥重新找個人嫁了,這樣也好多條活路,他們只提出一個條件:不管我日后改嫁到哪里,你大哥的姓氏都不能改,你大哥永遠是他們羅家的人、羅家的血脈、羅家的根;我覺得這個條件很簡單、也很容易辦到,就很爽快地答應了。后來經媒人介紹就認識了當時已經離婚、被發配到新疆勞教、家中有老人過世趕回來奔喪的你們的爸爸,只是他們家族當時已經衰敗,人丁也不怎么興旺,到他這一脈已經不剩什么人了;我當時只想帶著你大哥盡快離開那個趕個場都要翻幾座山的家,所以跟你爸爸見面后,雙方對彼此都很滿意,后來我就帶著你們大哥跟你們的爸爸到了新疆。我那時候雖然三十出頭,但也算得上眉清目秀、英姿颯爽的;你爸爸長得很標致,身材修長,個頭挺高,又很有文采,我覺得跟著他我們還是可以有一個美好的未來的。

我:那你們是六十年代初第一批到新疆的建設者了?

媽媽:說是第二批,第一批是王震將軍帶隊進疆的平叛亂、打野獸的開疆戰士,可我們坐了一星期的火車到達新疆后發現新疆還是一片沒被開化的蠻荒之地。觸目皆是寸草不生的白花花的鹽堿灘,紅柳、梭梭、戈壁灘幾乎就是早年新疆的代名詞了,方圓幾里都見不到一棵樹、一個水渠,住的還是地窩子,我們一下車還沒來得及感慨就被安排任務去挖坑植樹、開溝引水了,太陽火辣辣地當頭直射下來,光膀子的男人,身上、胳膊上的皮都要被曬脫幾層,條件那個艱苦,我當時真是后悔把你大哥帶到新疆了,太受罪了!

我:早年的新疆條件確實很苦,我記得我有記憶以后還住過地窩子和窯洞,后來才搬到土房子里住的。我上中學后學校每年還要組織我們去植樹造林、挖溝清渠,家里吃水都是拉個架子車到很遠的水庫去拉水,冬天就挑雪、砸冰回來吃雪化水和冰化水,有段時間我們還吃過井水。記得有次我們連隊幾個小孩到井水旁的水溝里捉蝌蚪玩,有一個住我們家隔壁的一個小男孩不小心掉到井里給淹死了,以后大家都不打那口井的水喝了,再到后來,那個井就被封死了……直到后來連隊接了自來水,我們吃水的難題才得以解決。現在想想,小時候好像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不是地里忙就是家里忙,不是忙著除草、放苗、拾棉花,就是忙著挑水、拾柴、割豬草,反正就是忙得沒空看書、學習、寫作業,我那時候真想趕緊長大、自立,因為那樣最起碼可以睡個好覺、吃頓飽飯。

媽媽:是呀,那時候確實把你們也給苦到了!后來經過我們軍墾兩代人十幾年的努力,終于把天山雪水引下來了,有了水,很多問題就迎刃而解了,接下來的十多年里,我們一直在植樹造林、防風固沙、戰鹽堿灘、斗戈壁灘、開渠引水、開荒種田,硬是向萬里荒漠要來萬頃良田。可以說,新疆的每一滴水都凝聚著我們軍墾幾代人的汗水和心血,每一片綠色都凝聚著我們軍墾幾代人的汗水和心血,每一畝良田都凝聚著我們軍墾幾代人的汗水和心血……但同時,誰說它又沒有凝聚著我們的期盼和希望呢?現在新疆人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政策也越來越好,我們這代人幾十年的奉獻總算給你們后人留下了點驕人的成績。

我:媽媽,是的,無可否認,新疆軍墾歷史會記住你們:你們是“戈壁母親”的偉大締造者,同時,也是它的卓越建設者,更是后來讓其發揚光大的傳承者和傳播者。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直不喜歡新疆,一點也不喜歡,我一直想逃離那片生我、養我的土地,我害怕自己的一生被那片土地禁錮了,所以當年選學校的時候,我自認選了當時離家最遠的一個地方——大連;所以畢業工作后我更是選了離家更遠的地方——深圳;哪里離家遠我就往哪里去,并最終靠自己的堅持自行徹底撕裂了跟那片土地的最后一根連接的紐帶——我做了深圳這個移民城市的新一代“移民”。現在想起來,我依然不后悔自己的選擇,人生如果能再重新選擇一次,我依舊選擇逃離……這世上我唯一感到愧對的,就是您……

媽媽:孩子,你為什么這么想呢?這個世界上,你沒有對不起誰,也不虧欠誰,更不虧欠我。當年選擇從重慶青山綠水的小山村到風沙刮起來就漫無天日的大新疆,我沒有后悔過,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不喜歡新疆,喜歡深圳,所以你離開新疆落戶深圳,這也是你自己的選擇,只要是你的選擇,你不后悔就行,不存在對得起誰、對不起誰;只是~若干年后,你自己會明白:新疆是生你養你的故土,是你的根,是你的靈魂最終得以安放的棲息地,你可以不喜歡它,可以暫時逃離它,但你不能遺忘它、堅決不能遺忘……

我:媽媽,我怎么能遺忘呢?新疆承載了我幼年、少年、青少年時期所有成長的快樂和夢想,我們的父親長眠在那里,我的兄弟姐妹扎根在那里,我的老師、同學工作在那里,而且~您也在那里,我想忘也忘不了啊!不喜歡,不代表就要忘卻。我爬過的新疆的沙棗樹、我摘過的新疆的榆錢樹、我栽下的新疆的楊柳樹、我仰望過的新疆的白楊樹……它們都會扎堆出現在我的夢里,讓我每每想起,就思鄉情切,情到深處,我還曾寫了一首詩,《我由西北來》,我讀給您聽聽:

我由西北來

我由西北來:

西北有大漠,

西北有戈壁,

西北有高山,

西北有盆地,

西北還有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我往東北去:

東北有渤海,

東北有櫻花,

東北有廣袤的黑土地,

東北有傳說中的“北大荒”,

東北還有一個“北方香港”叫大連;

我又至西南:

西南有洞庭湖,

西南有小橋漁船,

西南有“三江之水”,

西南有神秘的山寨和光滑的青石板路,

西南更有青山綠水和白墻紅椽;

我再至南方:

南方有驕陽,

南方有“時間就是金錢”的金律,

南方有四季盛開的火紅的勒杜鵑,

南方有激蕩的青春和滿腔的豪情,

南方更有滋養了柔媚敏慧的南方人的大鵬灣;

我又到東方:

東方有黃浦江,

東方有明珠塔,

東方有摩天大廈,

東方有千年古鎮,

東方更有風情萬種的百年外灘;

我由西北來,

西北多美好:

紅柳、梭梭、沙棗花,

西瓜、葡萄、哈密瓜,

胡楊、榆錢、穿天楊,

棉花、玉米、大麥田……

我由西北來,

西北是故鄉,

西北有開發故鄉的我的爹娘,

西北有建設故鄉的我的兄妹,

西北有奠定故鄉堅固基石的我的師友,

西北更有大力發展故鄉的我的父老鄉親在揮汗!

我由西北來,

往東南西北去,

我魂牽夢縈的故鄉

—戈壁母親,

一次次再見,

您一次次舊貌換新顏!

我由西北來,

駐足在東方,

那一年四季的更迭,

那春夏秋冬的變換,

那北去的鴻,

那南飛的雁,

可否捎去我對我的戈壁母親的思念?!

我由西北來,

西北是我家,

有家即心安!

媽媽:光琴,你寫得很好,從你的詩里我聽得出,你不會忘了新疆、不會忘了你的根的,新疆已經深深地駐進了你的靈魂……唉~我知道當年你們在新疆跟著我吃了不少苦……你們的爸爸七七年政策剛平反的時候就得胃癌去世了,要不然,政策照顧,你們兄妹當中也有一個可以回上海了。你們爸爸去世的時候你還不到三歲、你妹妹還不到一歲,我又是個家屬,那時候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你們拖大,我若不是每天早出晚歸跟男人一樣下地出力多掙工分,哪里能養活、養大你們?你們幾個小的白天都是你姐姐、你大哥幫我帶你們,我天不亮就出工了,晚上都是披星戴月地趕回來喂雞、喂豬、給你們做飯吃。有幾次你妹妹生病,什么都不吃,感覺都養不活了,剛好同一連隊的任長江家有六個男孩,他媽媽想再要個女孩,就把你妹妹抱過去幫忙養了,他們養了不到十天,你小明哥知道了就天天跑他們家里要妹妹,他害怕過幾天你妹妹和他的那個妹妹一樣也不在了,后來就每天守在任長江家門口,任長江爸爸媽媽實在受不了他了,只好把你妹妹又送回來了,也是你妹妹命大,回來后她就特別能吃飯了,小娃娃能吃飯就不怕養不活,后來雖然條件艱苦,但還是面糊糊、包谷飯地把她拉扯大了,現在不是也挺好的。前幾年有時候在路上碰到任長江的爸爸媽媽,他們還說當初如果不是你們小明哥在那執著地守著,就不會把你妹妹還回來了,如果你妹妹在他們家長大,不知道現在會怎么樣哪!這點我還真不敢往下想,那時候連隊有很多相互換兒換女養的人家,但最后的結局都不是很好,不是父母兒女成仇,就是兄弟姐妹成恨,自己的孩子,不管條件多差,都要自己來養,養好養賴都是自己的事,如果送給別人養,沒準長大了就多個仇人了。所以你小明哥小時候雖然很頑劣、難管教,但就憑他護妹妹這一點,我一句重話都沒說過他……后來你大哥參加工作了,可以幫我一些忙了,你們兄妹才不至于在那個年代不是病死就是餓死,那個年代病死、餓死的大人小孩比比皆是……

我:我知道,您和大哥還有小明哥都為我們兄妹的成長付出過很多,只是可惜了小明哥……我們還沒來得及對他說聲謝謝,他年紀輕輕地就走了……

媽媽:(幽幽地一聲長嘆……)是呀!要不怎么說“好人命歹”呢?你大哥的爸爸、你們的爸爸、你們的小明哥……他們都是好人,但好人為什么命就不長呢?你們知道嗎?你們小明哥后來還偷偷去蘭州找過他們的媽媽,后來還真讓他找到了,他媽當初跟的那個帶個女兒的男人知道你小明哥的媽媽把他們的妹妹賣掉后嚇壞了,就帶著他的女兒離開了,再后來你小明哥的媽媽不知怎么良心發現了還是折騰夠了,她把大煙戒了,又找到他們父女倆說要好好過日子,就這樣,他們又生活在一起了,你小明哥找到他們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已經長大了,而且亭亭玉立的,他們兩個互生好感,不久就結婚了,結完婚,小明哥就把家搬了出來,不跟他媽媽生活在一起,后來他們的女兒出生了,他也沒讓他媽媽去看過,但每個月他會給他們老兩口一些生活費,你小明哥后來身家幾百萬的時候還是一個月只給他們八百塊錢的贍養費。你小明哥的媽媽好像現在還健在哪!八十多歲了,你小明哥生前把她送養老院了,你光明哥根本就不認他這個媽媽,在小明哥多年的庇蔭下,你光明哥他們兩口子也早就掙夠錢早幾年到青島養老去了,他們的女兒龍嬌不是早就去澳大利亞了嗎?他們兩口子沒準這幾年也過去了。你光明哥人也挺好,就是腿部殘疾,讓他一直自卑的很,后來好容易討個媳婦,媳婦又厲害的很,所以兩口子跟我們就不怎么來往了,這么多年過去了,還真是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里。

我:小明哥真是一個好人,年紀輕輕就被癌癥奪去了生命。大哥的爸爸是癌癥、我們的爸爸是癌癥、小明哥也是癌癥,還有二舅和三舅,都是癌癥,得了癌癥就是絕癥,無論好人、歹人,在癌癥面前,老天爺也回天無力。

媽媽:是呀,你小明哥九十年代初就是大老板了,他那時候的身家就幾百萬了,可是還沒來得及享受人就沒了。生意場上,畢竟應酬太多,又是抽煙、又是喝酒、又是通宵達旦地人情往來,好人也經不起這么折騰。現在多少年輕人都是拼命用健康在換金錢,等到健康透支的差不多了,又用掙的錢去買命,這種活法就本末倒置了,堅決不可取。所以你們出門在外,一定要保重好身體,錢多錢少,夠用就行,再多都是身外之物,身體健康才是無價之寶。

我:媽媽,這個道理我當然明白,人活一世,吃多少、穿多少、用多少、花多少,都是有定數的,“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人活著本身就是一場修行,能做到凡事不爭、不搶、不嗔、不怪、不怒、不攀比、不斗氣,這樣才算活明白了,我會努力過好自己的日子。

媽媽:你明白這點就好,你知道嗎?你大舅當年有一天在從學堂回家的路上被國民黨抓了壯丁,之后再沒有回來。因為你大舅長得一表人才,人很機靈,字也寫得好,肚子里很有點墨水,被抓壯丁后做了一段時間一個小頭目的文書,后來小頭目很欣賞他,繼續向上面舉薦他,最后他被選去做了宋子文的秘書,當地村干部知道了這件事就去巴結你外公,你外公說你大舅早死了,哪有什么給宋子文當秘書的兒子?看你外公那強硬的態度,村干部也吃不清了。后來你大舅在行軍途中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下來給摔死了,部隊上給你外公送來了撫恤金,你外公說摔死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兒子,他兒子早就被山上的野豬、野熊拖去給吃了,就堅決沒接受那筆豐厚的撫恤金。正因為這樣,你外公才躲過了那場突如其來的、文爭武斗的十年浩劫,才平平安安地活到近九十歲才無疾而終。在歲月面前、在疾病面前、在危機面前、在任何災難面前,什么金錢名利、什么名車豪宅,都不過是過眼云煙,所以你們要記住:不要用自己的健康去換取金錢名利、不要用自己的尊嚴去換取名利、更不要用自己的命去換取金錢名利,那是最傻的活法。“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媽媽,您放心,我們當然懂得怎么愛惜自己,有您和外公在前面引領,我們的眼界和心胸肯定不會差到哪里去,您和外公都是智者,生活的大智者。

媽媽:孩子,我相信你經歷了那么多人生的風雨和大起大落,你也早就和媽媽一樣活成一個人生的智者了。你們兄妹幾個當中,我最放心的就是你,當然,最不放心的,也是你。兄妹當中,吃苦最多的是你,最爭強好勝的也是你,最能堅持的也是你,離家最遠的還是你。多少次,當你在外面摸爬滾打累了的時候我都想叫你回來,但是我知道一旦叫你回來,不管你以后過得是否如意,你肯定都會怪我,肯定會后悔聽了我的話,所以,我就每天為你祈禱,希望上天能夠眷顧到你。你果然很爭氣,不但沒有被接踵而至的殘酷的現實打倒,反而越來越成就了自己,也盡自己的力量幫助到了你的兄弟姐妹們,我真的很欣慰,也很為你自豪。

我:媽媽,兄妹之間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都是我們應該做的,這么多年支持我走下來、堅持下來的動力,還是您當初的一句話,不知道您還記得嗎?您曾跟我們不止一次說起過您八二年回重慶老家的時候,在鎮上碰到一個算命的先生,他攔住您說您面相和善,他要免費給您算命,而且您說他算命算的特別準,不但算出了您從哪來到哪去,還算出了您這一生會有幾個孩子,甚至把您之前從未跟我們說起過的不到三歲就夭折的大哥的姐姐都算出來了,您說算命先生還說了,您的幾個孩子中,有一個長大了會不得了,是人中龍鳳,會成就非凡,會令整個家族門楣生輝……因了您的這個“不得了”的算命之說,我們兄弟姐妹讀書、工作、生活都很努力,大家都認為自己就是那個長大了“不得了”的人,都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家族那個“不得了”的人……開始我們認為大哥是、后來又覺得小明哥是、再后來我們所有兄弟姐妹都認為自己就是那個“不得了、成就非凡、令家族門楣生輝”的人,但每個人好像又都不像……您說說,到底我們兄妹中誰是那個人呢?

媽媽:當然你們每個人都是了,這根本不需要糾結。在我眼里,你們兄妹每個人都是不依靠任何人、全靠自己的努力把日子過得越來越興旺的人,你們每個人都是“不得了”的那個人,真的,都不得了,當年那個算命先生一定算錯了,他只算出了一個,沒想到我的所有兒女都這么優秀。

我:媽媽,謝謝您的獨特的鼓勵方式……您不知道您的這個“不得了”的算命對我們兄妹產生了多大的影響和作用!簡直就是我們鼓足勇氣努力向前奔的座右銘!您不但是生活的智者、強者,也是兒女教育的最大的成功者,我想我之所以比很多同齡人幸運,是因為我有您這樣一位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媽媽。

媽媽:孩子,媽媽哪有這么偉大?實話告訴你,這只是媽媽當年為了哄你們隨口編的一個故事而已,也是媽媽自我激勵的一個真實的謊言。很多次,當我覺得我快承受不住的時候,我就用這個故事激勵自己,它就像一針強心劑,總能讓我從絕望的縫隙中看到一點希望的光亮。孩子,你要記住,所有的命都不是算出來的,而是靠自己的努力掙出來的,命運永遠把握在我們自己手中,握緊了,就抓住了,松開了,就失去了。這世上沒有什么不勞而獲、坐享其成,更沒有算出來的命,能算出來的,都是眼下的光景……

我:……但是……我們全都當真了……

媽媽:當真了就當真了,當真了也沒有錯呀!你只要記住一點:在媽媽眼里,你們都是我“不得了”的孩子,都是令家族“門楣生輝”的孩子,無論早晚、無論過去、現在,都是,我以你們自豪,你們每一個兄弟姐妹。

我:好的,媽媽,我明白了,又跟您學習了深刻一課,謝謝媽媽!我一定跟兄弟姐妹們轉達!

媽媽:母女之間,講什么謝不謝的,看你們都過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我:是哪!大家現在都過得挺好的,您就放心吧!連您當初最放心不下的光華都成家了哪!現在他們的女兒都兩個多月了,長得很乖巧、很漂亮!我們都很喜歡!

媽媽:……真好,光華總算想通了。

我:他有什么想不通的,自己有兩百畝地,每年有十多萬的收入,在奎屯市里有房子,又學了駕照,隨時可以買車,他又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不貪玩,他條件那么好,當初追他的人也不少,愿意給他牽線搭橋的也多了去了,不知道他當初是怎么想的,硬是不找,一根筋要等一個人,人家都結婚了他還不死心。如今晃到四十好幾了,突然跟我們說要結婚了,還是跟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您說是不是太出乎我們意料了?

媽媽:什么?光華找了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年齡差那么多,人家愿意跟他嗎?

我:怎么不愿意?聽光華說,當初還是小姑娘自己看上他要跟他的。他們也是好事多磨吧!那個小姑娘是十六歲的時候從四川老家投親到新疆奎屯的一個姑姑家的,她姑姑跟光輝關系很好,光輝就幫她姑姑把小姑娘推薦到光華地里當長工幫忙,談妥后光華說小姑娘給她包吃包住,一年后把她的兩萬塊錢工錢交給她姑姑保管。小姑娘沒上過學,但很能吃苦,就這樣幫光華干了兩年活,光華把小姑娘的四萬塊錢工錢都給她姑姑了;但是從去年開始,也就是小姑娘給光華幫忙的第三年,地里農閑的時候小姑娘就不愿意回她姑姑家去了,說跟光華干了兩年活,覺得光華人很踏實,是個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她看上光華了,要跟著光華一起過日子;光華猛聽小姑娘這樣說,就當她是開玩笑,肯定沒答應,每次都親自把小姑娘送回她姑姑家才回去,并叮囑她的姑姑看好她;誰知道小姑娘在她姑姑家根本不聽她姑姑的勸告,好幾次都自己找機會跑出來,直接找到光華那里,說要跟他過,不回她姑姑家了,光華怎么攆她都不走,說她就是認準光華了,幾次三番后,小姑娘自己硬是將生米煮成了熟飯;她姑姑后來看也管不住她了,就讓光華出20萬彩禮才答應他們的婚事,要不然就去告光華誘騙未成年少女,到時候讓他人財兩空;光華一聽也怕了,跟我一說,我說女孩滿十八歲了,已經成年,可以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了,他們是兩相情愿,不存在誘騙不誘騙,她姑姑的行為屬于騙婚行為,光華反過來可以去告她們,她們才收斂了一些。反正為這事,他們鬧得是沸沸揚揚。后來小姑娘肚子越來越大,再鬧下去對誰都不好,光華就給了小姑娘的姑姑10萬元才算息事寧人。

媽媽:只要小姑娘對他是真心真意的就好,10萬元出了就出了,買個安穩,錢沒有了可以再掙,人沒有了多少錢都白瞎。

我:嗯,是的,小姑娘倒是真心要跟他,要不然也不會站在光華一邊讓她姑姑少管她的閑事,她還警告她姑姑:再糾纏下去她真會和光華一起去告他們敲詐勒索,還讓她姑姑把她的四萬塊錢工錢還給她,她姑姑當然不可能給她,就這樣鬧騰了幾次就不了了之了。她姑姑也真是心狠,她生孩子,硬是一眼沒去看她。

媽媽:這世上,什么樣的人都會遇到,在金錢利益面前,親人有時也會反目,但只要能分清生活中的主次、輕重就好,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只要他們以后好好過日子,我也就真的沒什么遺憾了。

我:媽媽,您放心吧!即使您之前有什么遺憾,我想現在也應該都放下了。您說爸爸生前在上海印刷廠工作,如果當年政策平反的時候爸爸還在世,我們兄妹中肯定有一個人會回到上海,而今,我憑借自己的努力和堅持在上海拼得一席之地,冥冥中,天注定,仿佛老天也要助您達成心愿,讓您了無遺憾。我想,爸爸當年在上海時走過的小巷、穿過的弄堂、看過的景致我在上海近十年來也一樣走過了、穿過了、看過了;爸爸當年留下的上海某處某地的足跡,我也同樣留下了,雖說“物是人非”,但一切只會越變越好。我想爸爸若天上有知,也應該不會有什么遺憾了。

媽媽:是的,天遂人愿,一切都剛剛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當年若跟著政策走,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們兄妹五個,我們還不知道選擇誰回上海才合適呢?不管選了誰,沒選中的,即使你們日后不埋怨,那也會成為壓在你爸和我心頭的一塊巨石,我和你爸只要想起來,就會愧疚一輩子。再說,后來那些許多隨政策回上海和內地的你爸爸戰友的孩子,不是也有很多不適應又回新疆的嗎?所以“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人生際遇是好是壞要走過了才知道。

我:媽媽,您說得對,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老天很公平,它只把幸運給予那些應得的人,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幸運,也沒有無緣無故的不幸。

媽媽:光琴,你說得對,世間任何事的發生,皆有因果,你種下什么因就會結什么果,你種下的是芝麻,就別妄想收獲西瓜;你想要蘋果,就栽下蘋果樹,結出的果子一定是蘋果。人類的欲望無止境,但也要遵從因果定律。

我:媽媽,我明白您的意思,活著,無論做什么,都要遵從內心、遵從因果,這樣才會內心寧靜、無憾無悔。

媽媽: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我不希望自己給你們留下什么遺憾,也希望你們不要有什么遺憾,這樣,無論生死,都能以平常心看待。

我:媽媽,有一個無憾又無悔的人生自然好,可是,人活著,怎能沒有遺憾呢?您走的時候,我連您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您讓我怎能不遺憾、不悔恨?

(畫外音:我親親的母上大人已于公元二零一四年四月十九日因罹患胰腺癌病逝于新疆奎屯農七師第一人民醫院,享年八十二歲……

今夜,狂風大作、暴雨傾盆、伴隨電閃雷鳴,恐怕我深夜一人獨坐,心生驚懼,母親特來伴我……于是有了這場與母親的長夜漫談……)

媽媽:傻孩子,媽媽沒讓你見最后一面,那是媽媽對你放心,再則,你那時候還帶著剛會走路的奶娃娃,如果讓你看到我被病魔摧殘的病體過于悲傷,把奶水激回去了,以后娃娃沒奶吃,我就真的走的不安心了。

我(淚流滿面):謝謝您媽媽,在臨走的時候還在為我們這些兒孫考慮。但有時候我真是不能原諒自己,這世上,您是我最愛的人,也是最愛我的人,可卻是我陪伴最少的人……

媽媽:光琴,你怎么這么說?你離家遠,結婚前上班假期又少,每次回來一趟都不容易,所以回來的少,我們都能理解;結婚后,你們又忙著在大城市打拼買房,上海消費高、節奏快、生活壓力又大,你們又不年輕了,哪敢松懈、哪有時間回來看我們?再說我們又幫不上你們什么忙,只要你們健健康康的,就比給我什么禮物都強啊!

我:可是我真是后悔在您八十大壽的時候沒回去陪您,我也真是后悔沒在您生病的時候回去看您,哪怕就提前回去幾天,就不會有現在這么多的遺憾了!

媽媽:人生沒有什么“哪怕”和“如果”,任何時候,做你該做的事、忙你該忙的活,就是對的。我八十大壽的時候,你剛好懷孕三個月,你那時候已經是三十八歲高齡了,懷上個娃娃不容易,那時候你真要回來給我祝壽我也堅決不會答應呀!如果真有個閃失,你說我能瞑目嗎?媽媽不是不識大體的人;再說我臥病在床的時候,你們娃兒還不會走路,你抱著個娃兒來看已經不能動的我,到時候你又照顧不了我,又帶不好娃,你說我能讓你來看我嗎?你不來,我才更心安,才是你對我最大的孝心。

我:媽媽,謝謝您對兒孫的理解。我也常常在想,如果人生再讓我重新選擇一次,那么在每一次面臨選擇的時候我會怎么選?我想,我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因為對于那時那地來說,每一次選擇,我都是慎重的,也是權衡了輕重和主次的,并且后來證明是正確的、也是唯一的選擇;我終究是要對不住您……

媽媽:傻孩子,你沒有對不住誰,更沒有對不住我,你們結婚晚,生孩子晚,你們孩子出生的時候,我已經老得不行了,如果去你們那里,幫不上你們什么忙不說,還有可能會成為你們的累贅,孩子都是你們自己一手帶大的,要說,是我對不住你們哪!

我:媽媽,您已經給了我們不少力所能及的幫助了!孩子剛出生時候穿的、蓋的,都是您和大嫂一針一線縫好了給我寄過來的,關于孩子的喂養,您也是幾天一個電話和視頻教給我,在您的千叮嚀萬囑咐下,我雖然是初為人母,但少了很多大多數初為人母者面對新生兒時必須經歷的手忙腳亂和手足無措。雖然身邊沒有老人幫襯,但是孩子被我們帶的很好,三歲半我才給他斷的母乳,長這么大,我們從沒給他吃過藥打過針,孩子身體好,我們大人也就省了很多心。

媽媽:那就好,帶娃娃不容易,一點不能大意,你們年輕人有想法,懂科學育兒,肯定比我們那時候帶娃娃強多了!

我:沒有誰天生會當媽,我也是當媽后才更理解您的,爸爸去世的時候您也就和我現在差不多大,但我們所面臨的境遇卻是天差地別。有時候我就想,如果我當初處于您的位置,我能不能堅持下來?我能不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把一字排開、最大九歲、最小還不到一歲的五個年幼的孩子拉扯大?我想我恐怕不能,連想都不敢想。

媽媽:那是因為你沒有經歷過我的人生,所以你不敢想。一個家沒有父親,尚能算個家;倘若沒有了母親,再大的家也會散架了,那時候看著你們無依無靠的樣子,我再怎么難過也要堅持活下去,只有活下來才能照顧你們,如果當年我拋下你們不管,很難說你們能不能活到現在哪!現在想想,那些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你們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來的,好在再難的日子都過去了,你們也都好好地活下來了,我跟你們的爸爸也有個交代了。

我:那些年,難道您就沒有想到放棄過?

媽媽:怎么沒有?我想死的念頭都升起不止一次兩次了,但凡有一條生路走,誰會往死路上撞呢?希望哪怕只有一線,我們也要緊緊抓牢。

我:我知道,如果您不是有希望支撐,早就倒下了。我記得小時候我們不聽話,白天您去地里忙了,我們就出去打架斗毆、惹是生非,晚上經常有家長帶著孩子來家里鬧事,好幾次您手里拿著鐵鍬就來追打我們,我記得甚至有次您提把菜刀追我,還邊追邊吼著‘老子今天就剁死你個死丫頭算了!’,嚇得我拼命跑,路上誰攔我我就咬誰,那次跑出去后我就偷偷地躲到您的好姐妹蔣阿姨家里去了,整整躲了三天等您氣消了才回去。

媽媽:那次我記得呀!你可能都忘了你闖了什么禍,你把人家隔壁小梅艷家剛出窩沒幾天的二十八只小雞一個一個全捉過來,扣在一個大盆子下面,然后拿個棍子猛敲盆子,玩了一天,把人家二十八只小雞全給震暈了,橫七豎八地躺在院子里,后來那些小雞全死了,一個不剩,小梅艷的爸爸回家看到了,當時就暴跳如雷,先是不問青紅皂白把小梅艷打了一頓,然后聽說你是罪魁禍首,提個柳條子就沖到家里來要抽你,我當時正在廚房忙著切菜做飯,手里正好拿著菜刀,所以就順勢追出來了。你以為你那次是跑得快,沒被我攆上,其實要攆上你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你媽我從小在山連著山的山扎堆的重慶長大,多少山都被我翻越了踩在腳下,你那時候才多大點,跑起來腿彎子還在打抖哪,怎么能跑過我?我也不過是做做樣子讓小梅艷爸爸消消氣。后來我們的老母雞孵出了三十二只小雞,把二十八只賠償給小梅艷家了,所以第二年開春你們雞蛋吃得少、公雞肉也吃得少了。再說你躲在蔣阿姨家我也是知道的,蔣阿姨都跟我說了,你在她家里我當然放心了,所以就沒去把你揪回來。

我:原來是這樣~不過我早該想到是這樣的,我那時候還沾沾自喜自己跑得快躲過一劫了哪!

媽媽:其實,你們小時候給我惹的麻煩何止這些?但這些都不是主要的,對我來說,最大的打擊是你們不小心受到的意外傷害:你姐姐的胳膊騎車時被人撞倒摔斷過一次;你二哥的頭被你姐姐打包谷時不小心打到,頭頂扎了個鐵釘進去了;你小哥的一個手指頭被你二哥切西瓜時不小心剁掉一截子;你三歲時候有次給你換衣服,你沒坐穩,一頭栽進了開水盆里,身上立馬皮開肉綻;你妹妹小時候有次拉肚子,一拉一星期,差點沒救回來……我真正擔心的不是你們在外面打架斗毆、惹是生非,這些都是小事,只要晚上我回到家看到你們兄妹一個個都活蹦亂跳、健健康康、好胳膊好腿的我就放心了,我擔心的是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出個什么意外我就永遠失去了你們當中的哪一個……那些年我真是在提心吊膽、擔驚受怕中熬到你們一個個長大、成年……

我:媽媽,您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媽媽!您的堅持、您的毅力、您的不屈、您的堅毅、您的生存智慧……已經潛移默化地深深影響了我們,相信您的兒女們不會讓您失望的!

媽媽:我知道,你們個個都是好樣的,我的心意你們能體會到就好,天快亮了,我要走了,就不打擾你了,你也去休息吧,你說你今晚要寫什么,就等睡好了、休息好了再寫,不要著急。乖女兒,再見~

我:媽媽,再見,謝謝您今晚的陪伴,謝謝您來看我,稿子我已經寫好了,您放心吧!我知道,您總是在我們最需要您的時候適時出現,您一直都未曾離開,您一直都在我們身邊庇佑著我們!

(窗外,天欲破曉,媽媽的影像也越來越模糊,并逐漸隱去……)

我(從趴著的桌上抬起頭來,腦袋慢慢變得越來越清醒):媽媽,對了,忘了跟您說了,今天還是您大孫子——大哥的兒子結婚的大喜日子哪!您常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轉眼,大哥也快要當爺爺了!我想您一定什么都知道,所以選擇今天來看望我們,并順便解了我的憂、我的疑、我的慮!

附大侄子昨天的婚禮現場照一張。

圖片發自簡書App

后記:謹以此文獻給我的母親——江道明女士,一位六十年代初追隨我們的父輩——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軍墾農場第一批開拓者——跋山涉水遠赴新疆的偉大的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軍墾農場第一代開拓者、締造者、建設者、熱愛者,我的母親是千千萬萬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戈壁母親”的縮影,我們的父輩以百折不撓的開拓、奉獻精神,以“團結進取創新”的信仰宗旨,把新疆這個昔日寸草不生的戈壁荒漠變成了今日美麗的草原綠洲,將今天的《我們新疆好地方》傳唱遍了長城內外、大江南北:

1

我們新疆好地方啊,

天山南北好牧場。

戈壁沙灘變良田,

積雪溶化灌農莊。

戈壁沙灘變良田,

積雪溶化灌農莊。

來~來…來~來、

我們美麗的田園,

我們可愛的家鄉。

2

麥穗金黃稻花香啊~,

風吹草低見牛羊。

葡萄瓜果甜又甜,

煤鐵金銀遍地藏。

葡萄瓜果甜又甜,

煤鐵金銀遍地藏。

來~來…來~來、

我們美麗的田園,

我們可愛的家鄉。

3

彈起你的東不拉~呀,

跳起舞來唱起歌。

各族人民大團結,

歌頌領袖毛澤東。

各族人民大團結,

歌頌領袖毛澤東。

來~來…來~來、

我們美麗的田園,

我們可愛的家鄉。

我們美麗的田園,

我們可愛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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