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秋
六、難剪秋恨動離憂
“是什么辦法，二哥，你快說！”三娘親身經歷水患，聽到二郎說有辦法，便急切難耐，“要用多少時間？”“會用很長一段時間。”二郎收回目光，躊躇滿志，“父親將帶領蜀地的百姓，在郫邑城不遠處的江水上游劈山挖掘渠道，筑壩攔河將江水一分為二流經蜀地。”
三娘思索道：“我知道，這就好比是把一碗水分作兩碗。如果一個碗里裝滿水，不斷溢出，分成兩碗就不會了。”李冰點頭道：“三娘，就是這個道理，可詳細情形，要比這復雜很多。你快去張貼告示，征集壯丁，十日之后，前往江水治水。”
“父親，你就說一說詳細的情形嘛，這些年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蜀地會又有水患，又有旱災。”三娘不依，非要李冰說明白。二郎看向李冰，待他點頭同意之后，便一口氣說下去：“我和父親一路跋涉，走到江水的源頭，發現那里的高山挺拔，山上的積雪是江水水流的主要來源，并且，江水上游地區雨水豐沛，這兩者結合起來，造成江水水流量極大。從源頭到郫邑城附近，江水穿流于山川之間，河道狹窄，水流湍急，但郫邑城地勢突然低坦，江水河道變得舒緩，大量的水流帶來大量的泥沙淤積，加之玉壘山橫檔住江水河道，使得江水水流俱往西流，這就造成以江水西岸水患，而東岸干旱的原因。父親選擇開鑿渠道的地點，就是在玉壘山。”
三娘想了想，很快就想通了二郎的話，問道：“那玉壘山，是不是我們一起查看江水時，看到的那座擋住河道的山？”二郎點頭，道：“就是那座山。”
“可是，玉壘山開鑿出了缺口，那江水就會自動順著流過去，為什么還需要筑壩？”三娘的心中，又產生了疑問。二郎耐心道：“那是因為玉壘山的地勢高，以至于開鑿出來的缺口較高，江水水流只能流一小部分進去，這遠遠不夠東岸農田的灌溉，而西岸也很容易再出現水患。”
“原來是這樣，我總算弄明白了。”三娘開心說道，小跑著去擬告示，“父親，二哥，三娘祝你們早日治水成功。”李冰深深地看了二郎一眼，他為三娘解說詳細情形時，目光時時會望向雙兒，這會兒他的目光干脆凝注在雙兒身上，便道：“二郎，你隨我來。”
二郎跟著李冰，到了郡守府一處僻靜的角落，李冰沉聲問他：“二郎，你知道當年，我為什么要你跟著我一起去探查江水河道？”二郎想起途中他降服了不少妖怪，便答道：“父親是需要我的護衛。您也曾經說過，治理江水，需要我的幫助。”
“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樣，二郎。”李冰將藏在心中許久的話，說與二郎，“我讓你一起走，還有一個目的，想分開你和雙兒。”二郎不解道：“父親，這是為什么？”李冰并不回答二郎，反而問道：“你告訴我，是不是喜歡雙兒？”二郎聞言，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李冰道：“我以為，分開這么久，會讓你淡了對她的感情。可事情，并不像我所期望的。”
“我不懂，父親。”二郎失望道，“你怎么會不喜歡雙兒。”李冰搖頭道：“不是我不喜歡她，而是她有古怪。”二郎追問道：“她有什么古怪？”李冰一時默然，過得一會才道：“現在我也不能肯定，所以才把她留在身邊，看她究竟有什么目的。如果她想要妨礙我們治理江水，我絕對不會饒她，你喜歡了她，最后是會受傷的。”
二郎垂首不語，片刻之后，突然抬頭道：“父親，這件事，您交給我處理，我不會讓您失望。”李冰按住二郎的肩膀，緩緩道：“我相信你，二郎。”
“多謝父親。”二郎勉強一笑，辭了李冰，在院子里慢慢走著。李冰的話，在他的心里投下了濃重的陰影，這些年在外，一直壓抑著想要見到她的心情，剎時不知該如何自處。那個擁有那樣清澈眼眸的女子，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他不能想，也不敢去想，一抬頭，那雙清棱棱的眼，就在眼前。
二郎一驚，飛快地點點頭，轉身就欲離開。雙兒輕聲道：“公子，你不用躲我，你不喜歡看到我，我離開就是。”二郎狼狽地停住身形，卻不轉頭：“我沒那個意思，你想太多了。”話音落了，竟沒有聽到雙兒的回應，他轉身去看，只見雙兒早已走遠。他直覺地想要追上去，忽又想起李冰的話，腳步怎么也邁不出去。
入夜時分，三娘怒氣沖沖闖進二郎房間，劈頭問道：“你究竟向雙兒說了什么，她一直說要走，我好不容易才將勸下來！”二郎正點了油燈，準備整理途中記錄下來的江水地形，一見三娘的架勢，淡淡道：“我什么也沒說。”三娘翻了翻他桌上的絲絹圖冊，冷笑道：“我從沒想到你這般無情，這時候還能有心情整理這些東西。不要以為別人不知道，誰都看得出來，你喜歡雙兒，難道你喜歡一個人的方式，就是去傷害她嗎？”三娘飛快地說著，一點也不給二郎插口的機會，又再道：“我不準你傷了她！這些年，她與我一起守在錦城，早已是我密不可分的姐妹，你讓她落淚，就是用刀子在割我的肉！”
二郎痛苦地閉上眼，道：“父親不相信雙兒，說她別有目的。”
三娘憤然道：“所以呢，你就讓她走？二哥，你問問自己的心，你相信她嗎？我告訴你，我絕對相信她，因為這些年，是她和我一道，為蜀地的百姓在努力。我絕不會讓她離開！”
二郎聞言，愕然。三娘的話雖然咄咄逼人，卻字字都擊在他的心底。他相信她嗎？真的從心底深處相信她，不為任何人的話所動搖嗎？如果是，那他為什么不能與她一起攜手，證明給李冰看？二郎陷入沉思，就連三娘什么時候走的，也不知道。
此后幾日，二郎反復思量，終于決定，把事情向雙兒說清楚，并坦陳自己的心跡。如若雙兒與他心意一致，那無論以后發生什么，他們都一起面對。
天色漸漸亮開，二郎梳洗完畢，急急出門，去找雙兒。他剛走到院子中央，就有下人前來通稟，讓他趕快到錦城城門集合。他這才驀然記起，今日已是第十日，是該出發治理江水的日子。
心底緩緩流過一陣悵然，二郎忽然覺得，眼睛酸澀。這一去，不知道要多少年，他不敢奢求她會一直等著他。當真應了他們初見時的預感，也許從此以后，他再也看不到那雙眼睛。心底的悵然，頃刻變成尖銳的刺痛，他深深地吸氣，不顧心底的痛，朝向城門方向走去。
相比于整個蜀地的百姓，沒有什么痛，是不能忍受的。
城門前，李冰身姿挺拔，兩鬢的白發，在微風中飛揚。在他的面前，一群衣衫襤褸的百姓相互依靠，齊刷刷地盯著他。
“鄉親們，李冰感謝你們這么多人一早就前來。”李冰動情道，“用不了多久的時候，我們開山成功，挖通渠道分流江水，蜀郡就不會再有水患和干旱！”二郎胸中涌起一股豪情，快步走到李冰身邊，等待百姓發出如山的歡呼聲。
然而，那些百姓卻用如山的聲音高喊：“李冰，作為郡守大人，我們在水患和旱災中掙扎的時候，你卻在外享了三年福，我們不能相信你的話！”
二郎向前幾步，示意大家安靜，朗朗道：“我可以保證，父親大人在外三年，從沒有一天安枕。我們餐風露宿，降妖伏魔，沿著江水一直往上，勘察河道，好不容易才研究出治理江水，消除水患和干旱的辦法，請大家一定要相信。”
“你和李冰是一伙的，你說的話，絕不能信。”群情逐漸激憤起來，甚至有人開始大叫，要把李冰逐出蜀郡，“他是秦國派來的官吏，是秦國人，自然不會管我們的死活！我們要自己選出郡守！”
“大家請冷靜，聽我一句！”李冰將聲音提到最高，“我李冰，是蜀國人！”可是，任憑李冰怎樣叫喊，他的聲音，也只是淹沒在喧囂中。
這時，三娘手拉著雙兒，緩緩從城門走出。百姓們看到她們，忽然就安靜下來，其中一個百姓帶頭道：“三姑娘，霜姑娘，你們來得正好！我們要重選郡守，不如就你們做吧。”三娘擺擺手，認真道：“各位鄉親，你們的濃情厚意，我記在心里。但是，你們不知道，你們不愿意承認的郡守，正是我的父親。我相信他，他能治理江水，請你們也跟我一樣，相信他。”雙兒緊接著道：“我也相信李大人，所以，請你們跟隨李大人一起去治水吧。”
百姓們靜默無聲，良久，才爆出呼喊：“三姑娘，霜姑娘，水患干旱的時候，是你們跟著我們一起度過那些苦日子，我們相信你們，這就跟著李大人去治水！”
“父親，我也要去幫忙！”三娘看著大伙就要出發，提出要求。李冰卻道：“三娘，你要留下來。此去治水，不知要多久才能成功，你必須像以往做的那樣，在我不在的時候，帶領百姓們渡過難關。”聽得這話，三娘只得答應，留在錦城。她能明白，李冰交付給她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二郎在順著百姓出發的一瞬間，輕聲向雙兒道：“我喜歡你，也相信你，若你愿意，請等我治水歸來。”
雙兒眼眸微紅，神情凄然，像是要哭，卻又竭力忍住了。有千言萬語哽在心底，然而，她一個字也傾吐不出。
這樣好的一個少年郎，為什么會讓她遇到！
他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是無論如何也越不過去的。
與其經歷分別時的慘痛，不如不要相遇。
她胡思亂想著，心底翻起無數的離愁別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