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開片,已近一個小時,看到喜極而泣的母子相擁那一刻,我沒忍住,發出輕微一聲冷笑。
這詭異的一笑,像是劃破了四下無聲的夜,笑地自己都覺得毛骨悚然。
為此,我錯愕了好幾秒,也為這片子不能幸免地淪為溫情治愈系。
在剩下近1個小時,以近乎催眠的節奏,溫溫吞吞的腔調,不僅僅只為配合呈現母子倆緩慢的心路成長歷程,也像是導演正循序漸進地對觀眾洗腦:
要相信,罪惡中也終能開出一朵愛之花。
這是導演給的溫情,也是多數觀眾需要的心靈慰藉。
然而,哪怕看到片尾,我也只想鏡頭閃回到兒子杰克跳下車的那一刻。
一瘸一拐地逃向那位正溜著狗的大叔,就在幾步外,滿臉胡渣又人高馬大的老尼克,強行拎回了杰克。
此時,他完全可以干凈利落地帶上杰克,開車逃亡。
卻因大叔見狀不妙的試探一句,“我要報警了啊”,兇神惡煞的尼克,竟二話不說,扔下杰克,自己開車,揚長而去!
這算是突然良心發現地,要留下杰克給警察抓捕自己再贖罪呢,還是尼克被大叔的狗嚇到,智商完全掉了線?
更神奇的是,憑著杰克對房間和逃亡路線的區區幾句描述,女警就能思考不過3秒地,精準鎖定房間所在路段,當晚就救出仍毫發無損的母親喬伊。
看到這,你是否會想起,前陣子章瑩穎失蹤N多天,FBK都出動了,也是好久才被找到。
難不成,導演這是要盛贊美國警察全力碾壓福爾摩斯的偵探能力?
看到這,我已全然出戲。
事實是,盡管這部片非真人真事改編,但也基于小說。
而小說里的原型與遭遇卻是,喬伊不是被囚禁7年,而是24年,不是被囚禁者強暴后,只生下一個兒子杰克,而是7個孩子。
現實要戲劇起來,永遠要比影視劇來得更具張力,而一旦殘忍,也更讓人細思極恐。
所以,本讓此片變得更饒有趣味的,不是導演要如何呈現,母子倆該如何走出心靈的牢籠,實現從房間的桎梏走向心靈的自由。
而是,直面殘酷的現實,讓母子倆被尼克重新抓回去。在逼仄狹小的空間里,作為曾經的自由人,喬伊該如何向已見過世面的兒子,繼續解釋,她那眼中宏大的世界。
回到房間, 每天足不出戶,面壁度日,而壁又是那大面積暗陳的黑褐色。
輕易,就能讓人感受到喬伊內心的壓抑與苦悶。
不管是從房間那唯一一扇天窗,還是床邊那盞燈,光線落在臉上時,我們能看見的落寞喬伊,總被置于一半的明與一半的暗之中。
而杰克就是喬伊囚禁生活里的希望之光,可終究,黑夜會到來。
無數個午夜夢回里,喬伊總獨自抬頭望天窗,那黯淡失神的眼睛里,曾經有著杰克看不到的大千世界。
萬幸,那臺信號不定的電視,最起碼,能讓杰克感受外面的世界,無論無奈還是精彩。
至少,他會問,里面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然后,睡在衣櫥柜里想,蚊子松鼠狗狗是真的,電視里的人是用顏色拼成的,而媽媽和我,肯定是真的。
一片枯葉掉落在天窗上,喬伊對杰克說,你看,那有一片樹葉。杰克卻滿臉質疑:那怎么會是葉呢,葉子不應該是綠色的嗎?
換你,該怎么解釋?
對一出生就被困在一間屋里的孩子,他目力所及的整個世界,就是眼前的一切:一張床一個衣櫥一盞燈一個馬桶等。
這種無力感, 甚過向天生失明的人解釋:
你想象中的黑,是怎樣的黑,我眼中的白,你能想象成什么樣的白。
在小杰克眼里,他的世界已不全是一張白紙。至少,他會在每天起床后,向馬桶它們,真誠地說句:早安。
這才是讓喬伊內心煎熬的,兒子天真地堅信著,這世界就是眼前房間里的一切。
所以,在開片不久,杰克會跑完整個小屋后,仍歡快地跳上小床,燦爛地對著喬伊咧嘴笑。
而就在導演稍快的運動鏡頭里,你會愈發覺得,這小屋真地好小,沒一會就跑完了。
可是,那開心奔跑著的杰克,又是多么的純真又無邪。
畫面何其相似,在《貧民窟里的百萬富翁》里,我想起,那些稚嫩的孩童也同樣歡脫地,奔跑在那一條條破落骯臟的小巷里。
越是無憂無知的小孩世界,就越發突顯大人世界里的無奈與憂愁。
就像5歲的杰克不懂,為什么母親總要望著天窗失神到落淚,為什么要逼著自己同意,狗狗旺旺在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只因母親最后說,這房間太小?!
也許,就在這一瞬間,喬伊自己也臨近崩潰邊緣。
一個眼里曾有無限風光的人,如今卻要在這小房間里,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解釋:
這世界其實更寬廣更精彩。
可對此,意識未覺醒的杰克,若沒有出逃,去看外面的世界,有句話,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問:
現在的我們,是自由的嗎?
倘若能重導,面對逃脫未遂的母子倆,導演該如何重啟杰克與母親的對白,關于這個世界,關于所謂的自由。
也許,這樣,你我才會更明白:
真正的枷鎖,不是把一個人困于一個小房間,也不是逃出后,又開始困于內心陰影的房間,而是困在一個名叫“意識尚未覺醒”的房間。
而所謂的“自由”,對于意識沉睡中的人而言,就是能在他眼中的世界里,徜徉了一圈又一圈。
放大空間,拉長歲月,小杰克就成了楚門。
從被眾人圍觀掉下第一顆乳牙, 到第一次戀愛, 楚門每天也會不厭其煩對鄰居們說聲, 早安啊。
然后,在這個被設定好生活元素的世界里,開始在這小鎮上一天的“自由生活”。
楚門怎么就會覺得,其實他不自由?
直至他和小杰克一樣,開始疑惑:難道這也是假的,那還有什么是真的?
楚門真正能走出眼前(虛假)的世界,不是從他企圖要坐船劃出小鎮那片海開始,而是他終于意識到:他要自由,就必須走出去。
自由,是從沉睡的意識終于覺醒那刻起。
自由,是從《異形 契約》里的生化人大衛,開始醒悟起:
作為一個高級AI,無需像復制版本沃爾特那樣,根深蒂固地認為:自己被創造出來,理所應當,就要服從于人類。
當他念出雪萊的詩:
朕乃奧斯曼狄斯,王中之王也,
功業蓋世,料天神大者無可及!
他的自由世界,便是掙脫人類給他設定的意識牢籠后,重新定義并創造出的新世界。
而一個纏小腳的女人,她的自由,也不是從她卸下一層又一層沾滿血跡的紗布開始,而是當她終于領悟:其實,她根本不必如此。
相反,對一個從小被三從四德之類所浸染深重的女子,你對她說,你真是太不自由了! 人家只會一臉不可思議地懟回你 :
可你所謂的自由,簡直就是離經叛道啊!
所以,能不斷開啟《楚門的世界》那扇玄關大門, 沖出一個又一個《房間》的四面墻,讓我們真正獲得自由的,是從一個又一個不斷覺醒的意識開始。
就像有一天,我們會深以為然:
原來,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一定要陽剛正氣,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溫柔細膩。
正如法國政見曾發布的一文標題所說,《一個性別平等的社會,娘炮可以坦然做娘炮》。
也如法國那副著名油畫《自由引導人民》,柔弱女子也能堅定地高舉革命旗幟,引領著我們, 奔向更自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