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達是在大學微信群里得知陸珈然已經結婚的。在過去一個小時的唇槍舌戰里,柯達覺得自己的腦細胞大量死亡,喉嚨里像被生生的塞了一塊棉花。他走出會議室時,其他同事已經陸續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了,女同事們隨口說著這個周末哪個商場有打折活動,幾個男同事打算組個局去喝酒,呼朋喚友的叫柯達同行。
柯達攤攤手笑著說,你們去吧,我就不啦。幾個小伙子半開著玩笑說,看來柯部長是要回家陪嫂子了,還是咱們幾個單身狗去吧。柯達看著幾個年輕人有說有笑的背影,一時間五味雜陳。
走到地鐵站的時候,李羽芯的電話打過來了,甜膩膩的說,我要吃上次那家的乳酪蛋糕,你下班幫我買回來吧。柯達有那么一瞬間想拒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李羽芯說的那家蛋糕店,柯達從公司出發要倒兩次地鐵,再原路返回才能到家。
柯達隨著下班的人群,一起涌進了地鐵站,上了地鐵后,柯達掏出手機,隨手打開聊天軟件,發現自己被拖進了一個新的群聊,他在近百條聊天記錄中,快速找到重點,大學班長下個月要結婚了。聊天記錄無非都是些祝福,以及客套的聊著彼此的近況,按常理來說,以柯達的性格一定會馬上進入狀態和大家貧幾句的,但是他今天不知怎么了,看著光標在對話框里閃爍,好像一下得了失語癥。
點開群成員列表,柯達隨手滑動著屏幕,讓他意外的是,陸珈然竟然也在,起初柯達以為自己看錯了,頭像里陸珈然穿著婚紗,笑的溫婉又甜蜜,點開照片的瞬間,柯達的心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攥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窒息感,但是他又怎么會看錯,陸珈然,他最熟悉的陸珈然。
還記得最后一次和陸珈然見面,陸珈然哭的像淚人,一句話不說的拉著柯達的手,好像拉的緊一點這段感情就不會結束一樣。柯達將陸珈然的手輕輕放開,拍了拍她的背,說了諸如希望你能好好生活,遇見更好的人之類的話,便沒留任何緩和余地的轉身離開了,陸珈然在馬路對面大聲喊柯達的名字,柯達有無數次想回頭的沖動,但還是決定要當那個壞人。
時間軸轉回到幾年前,柯達是在大學學生會認識陸珈然的,起初因為學校舉辦校慶活動,兩個部門被安排到一組,于是十幾個男孩女孩在那段時間里,幾乎每天綁定在一起,一來二去柯達和陸珈然便熟絡了起來。
柯達覺得陸珈然是所有女孩中最聰明的,待人接物,有條有理,不慌不忙,在其他女孩還在為某件事激烈的討論時,陸珈然已經把解決辦法以及執行方案落到字面上了。伙伴們夸她,她就只是笑笑,柯達不止一次在想,這個女孩可真美好啊。美好的讓他覺得距離感這種東西橫亙在二人中間,連最簡單的喜歡都仿佛被強加了千斤的重量。
校慶活動圓滿結束后,柯達和陸珈然所在的部門收到了校領導的表揚,一行人打算聚餐慶祝這個小團體取得的階段性勝利。柯達因為要兼職的緣故,趕到飯店時,大家已經邊吃邊聊了,見柯達出現,男生們開始起哄,說晚來的自罰三杯。柯達主動拿起酒杯說,好好好,我喝就是了,三杯冰啤酒應聲下肚。
說來也巧,剛好陸珈然旁邊空了一個位置,柯達帶著無限竊喜的坐到陸珈然旁邊,朝著陸珈然笑了笑。一桌子男孩女孩熱熱鬧鬧天南地北的聊著,陸珈然把頭側向左邊小聲的問柯達,為什么來晚,柯達說自己最近正在兼職做家教,陸珈然點了點頭,便沒有繼續問了。
席間,不知是誰提出,要玩游戲卡牌,大家都展現出一副誰怕誰來就來的架勢。看了幾輪熱鬧后,輪到陸珈然抽牌,游戲主持人馬上從陸珈然手里搶走她剛選好的卡牌,迫不及待大聲的讀出牌面的內容,向自己左手邊的第一個異性提問,對方是否喜歡自己。大家繼續以看熱鬧的姿態起著哄,將目光投向柯達和陸珈然。
陸珈然遲疑了幾秒,轉身望向柯達,在大家的哄鬧聲中問柯達,你喜歡我嘛?
因為知道是游戲,柯達做好了說我喜歡你啊,我喜歡你們每一個人這樣賴皮的準備,但是脫口而出的卻是,我喜歡你,陸珈然。
聚會結束時,大家三三兩兩的開始在路邊搭出租車回學校,陸珈然站在柯達左邊,中間隔了幾個人,柯達用余光看著陸珈然,他想走過去對陸珈然說,自己是真的喜歡她,可那幾步長得像是隔著銀河,仿佛柯達抬起腳就會卷入漩渦之中。
柯達從小縣城來到城市上學,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一直在做家教,生活總是比他人忙碌很多。柯達有意無意的從和陸珈然同一部門的班長那里得知,陸珈然家境優渥,早早規劃好了自己學業和職業的走向。
而柯達呢,盡管在學業上不輸陸珈然,但是與生俱來的藏在樂天派表象之下的卑微之感,一不小心就會鉆出來,橫在柯達那顆青春的炙熱的沸騰的心前面,形成了一道無形的障礙。
柯達是在聚會的三天后,收到陸珈然短信的。陸珈然在短信中問柯達游戲中說的話可以當真嘛。
不得不承認,大學階段的柯達確實是同齡人中佼佼者,進入學生會之后,自然而然就在同一批干事中占了主導地位,他的機智果斷,幽默有趣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不爭事實,學業上屢次取得好成績更是為其加分不少,在既定的范圍內提到柯達便和褒獎之詞分不開。
當然,陸珈然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一起參加活動時,柯達始終自帶領導光環,不刻意不逞強,總是能令人心悅誠服的完成任務。陸珈然是什么樣的女孩呢,正如柯達看到的那樣,性情上陸珈然顯然比其他人慢了一步,卻又在處理事情時輕而易舉就別其他人快了一步,這一慢一快的奇妙搭配,使陸珈然成了特別的存在。
收到陸珈然短信前的十分鐘,柯達剛接到母親的電話,幾句噓寒問暖之后,明顯感覺母親的狀態不對,柯達問及原因,母親沒有回答,但是柯達隱隱的覺得,電話的另一段母親在低泣,他知道一定又是父親的"杰作",柯達寬慰母親幾句后,假裝情緒很高漲的和母親分享著學校發生的趣事,直到感覺母親的情緒平復后,才掛斷電話。
柯達看著手機屏幕上的陸珈然發來的文字,一時不知如何回應,他所處的環境就真真實實擺在那,為物質生活所負累,磕磕絆絆,費心費力。可是此時此刻,陸珈然就站在他對面,只要他邁出一步,哪怕是一小步,好像一切就都會發生改變。
柯達管不了那么多了,回復到,每一個字都是真話。
有了陸珈然的生活,確實發生了巨大的改變,柯達二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覺得明亮又有趣,陸珈然有想法有原則,包容又大度,即便知道柯達的處境,還是動力滿滿的幫著柯達規劃學業規劃生活。柯達不止一次的想,有陸珈然在的那幾年,仿佛是自己人生的新大陸,冒險驚喜挑戰,一并而來,理想中青春應該就是這個模樣吧。
畢業季即將來臨的時候,柯達沒有讓陸珈然失望,一路披荊斬棘,簽了滿意的工作,陸珈然也順利通過研究生面試。一個原本陌生的城市,因為有了對方的存在,好像離那個被稱作家的地方不遠了。
那兩年時間,過得好像很快。柯達只要休息,就倒上兩班公交,從城市的一端跑到另一端找陸珈然,柯達總是提著大包小包的水果和零食準時出現在陸珈然面前。柯達記得陸珈然什么季節喜歡吃什么水果,記得她的經期變化,恪盡職守的當著陸珈然的健康監督員,記得陸珈然隨口一提的連她自己有時候都忘記了的小事。只要和陸珈然在一起,柯達時時刻刻都是腦力達人。
這兩年的時間,過得好像很快。陸珈然從每個星期一就開始期待周末的到來,期待有大塊的完整的時間和柯達獨處,柯達每次提著東西出現在她面前時,陸珈然習慣先摸摸柯達的臉,心疼又寵溺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孩,好像她一不留神,對方就會消失在時間的縫隙里,陸珈然一直努力地在給對方安全感,另一方面,她也在不斷尋求最好的最合適的最舒服的給予方式。
柯達是無意間聽見,陸珈然和家人通話的。此時陸珈然也即將進入畢業季。為了慶祝陸珈然順利完成畢業設計,兩個人去了陸珈然心心念念了有一陣子的那家餐廳。
電話響起時,陸珈然正說的起興,她低頭瞥了一眼手機屏幕,臉色瞬間變了。電話第三次打來時,陸珈然沒有迅速按掛斷,而是示意柯達自己接個電話,柯達在陸珈然起身離開的十分鐘后去找她的,相處的幾年里,柯達第一次見到陸珈然這樣的神情,不知所措的,慌張的,有所隱瞞的。
餐廳樓梯轉彎處,陸珈然小小的背影,帶著哭腔的對電話另一邊不停地說著自己不能與柯達分開的種種理由,言辭堅決而激烈。幾分鐘后,陸珈然轉身看見柯達的那一刻,堅守了不知多久的最后的一道防線,徹底崩塌。
柯達有一種很糟糕又很強烈的預感,他知道這一天會來,他也明白來的必然,來的有理有據,來的他無力反駁,來的他只能無條件接受。他甚至能想到,陸珈然家人在電話另一端談及的事情對她來說有多殘忍,柯達看著陸珈然紅腫著雙眼現在對面,他沒辦法在短時間內伸出雙手對陸珈然說,來吧,我給你一個家。
進入職場的兩年來,柯達早已學會收起鋒芒,處處謹小慎微,左右逢源的態勢更是家常便飯,很多時候自己暗自努力了很久的方案,被后來居上的同事輕而易舉的推翻,其中道理,柯達自然想的明白,可是他又能怎么辦,跌倒了爬起來就是了,柯達的愿望不過是想盡快給陸珈然一個家。
一個星期之后,柯達接到陸珈然父親的電話,原本是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在某種程度上,卻少了一種公平可言,陸父言簡意賅說明來意,有理有據,言辭平和的表面,字里行間都是無形的刀子,柯達自知處境,只好以防為守,步步緊退。
和陸珈然分開后的一年后,柯達在一次聚會上認識了李羽芯,和陸珈然完全不一樣的一個小姑娘。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黏人又愛撒嬌,任性起來毫無道理可言,柯達常被她搞得暈頭轉向,轉來轉去就轉成了男朋友。
李羽芯常問柯達,你喜歡我什么,柯達總是能迅速羅列出很多李羽芯的優點,但眼前出現的每每都是陸珈然一臉笑意的樣子。此時的柯達,已經突破重重關卡,變身成柯部長,開始有自己的團隊,忙碌而有序,即便辛苦,想著能早點在這個城市站穩腳跟,柯達還是恪盡職守的扮演著旁人眼中拼命三郎的角色。
柯達買完蛋糕返程的路上,看著大家在群聊中你來我往,妙趣橫生的聊著天南地北的趣事,想起幾年前的夏天,自己汗津津的跑到聚會的餐館,三杯啤酒下肚,不知道是天氣熱的緣故還是酒精迅速起了作用,柯達脹紅著臉就坐在了陸珈然旁邊。他再次點開群成員列表,看著新娘陸珈然的照片,在心里說了幾年前沒有說出口的那句,比愛你更重要的是,讓你時刻歡喜。
柯達提著蛋糕,提前幾站下了地鐵,鉆進了一家商場的珠寶店,買下了那枚李羽芯已經喜歡了很久的戒指。
柯達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象著李羽芯穿婚紗的樣子,想到這,柯達加快了腳步,蛋糕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