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上個世紀九十代,那時候正值外出打工的熱潮,農村里面的年輕漢子,大多都在外面打工了。外面好啊,外面機會多,花花綠綠的東西也多。留在農村里面的,大多只是一些孩童和老人。
? ? 而張然正是留在這里的一個老人,他沒有兒女,也記不得自己多大年歲了。他是從外地到這個村子里,估摸著得有二十來年了。他和村里面的大多數人都不一樣,他識得字,年輕時候讀過不少書,《三國演義》、《西游記》、《水滸傳》等,更是信手拈來。
? ? 也因為這個原因,他成為了村里面唯一的說書人,所以他們都叫他說書人,叫著叫著,漸漸也就沒有多少人記得他真實的名字了,每次都只是叫他說書人。說書人也樂得這樣,在他看來,說書人再怎么說也是一個讀過書的知識分子,在他心中也是極好的。
? ? 說書人以前每次去講書的時候,一張八仙桌,一把椅子,一塊醒木,一身長衫。這就是他說書用的道具,本來還有一把折扇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那柄折扇就完全不能用了,也就沒有了折扇??墒牵f書人也不甚在意這些東西,只要能夠說書就行了。說書人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總是穿著一身長衫。他有兩件長衫,青色長衫和白色長衫。晴天的時候,穿著白色的長衫,既顯眼,又亮堂大氣。陰雨天的時候,就穿著青色長衫,既養眼,又舒服耐臟。說書人說書的地方,也是有一直固定的位置,就在村里面的小路交匯處的地方,誰家沒事出來溜個彎,就可以看得到、聽得見。只是那個地方,雖然熱鬧,卻非常的潮濕,冷風也常常在那里拐角。夏天的時候還好,要是到了冬天,冷風就一陣陣劃過來,著實讓人有些難熬。
? ? 說書人說了半輩子的書,前些年,村子和外面閉塞。村子也沒有多少可以娛樂的東西,唯一農閑的時候,就喜歡就來聽說書人講書。雖然說書人講的書,翻來覆去的也就那幾本,可是他們還是聽得津津有味的。大家聚在一起,聽聽說書人講書,也是十分融洽。常來的,還是那些小孩子,小孩子愛玩愛鬧,也就聽書的時候,安安靜靜的,眼中泛著希翼的神情。說書人的口中,仿佛藏著無盡的故事。一個又一個光怪陸離的故事,在說書人口中蹦了出來。說書人沒有子女,也就特別喜歡這些小孩子,講書的時候,甚至會帶上一些山間的果子,給聽書的小孩子吃。又能夠聽那些故事,又能夠吃到好吃的,小孩子又怎會不喜歡呢?每次說書人講書的時候,總是會用醒木狠狠敲一下八仙桌的桌角,然后才開始講書。講到興起之時,還會從椅子上面站起來,用手比劃著。
? ? 說書人說書是不收錢的,大家看他一個人日子也挺艱苦的,來聽書的時候,也沒事會帶一些大米、玉米等過來,這樣的日子雖然不是很富裕,可是卻很快活。大家一起圍過來,聽說書人講書,這讓說書人很開心。他沒有兒女,大多時候,他總是一個人,家里面也是空蕩蕩的,十分冷清。只有在講書的時候,許多人圍著他的時候,他才不會感受到孤獨。
? ? 可是,這幾年之后,村里面也改革開放起來了,不再那么閉塞了,愿意留在村里面的年輕人也越來越少了。說書人還是同原來一般,一張八仙桌,一把椅子,一塊醒木,一身長衫,也還是站在小路拐角。只是說書人的前面卻冷清了不少,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八仙桌前已經漸漸沒有人了。說書人也越來越愛穿那件白色的長衫,白色的長衫更加顯眼醒目,可是,饒是這樣,八仙桌前,還是沒有什么人。他會什么呢?他那幾本書,講了大半輩子,又叫別人怎么不膩呢?更何況,村子里面回來的年輕人,可是帶來了不少新奇的玩意。那是一個黑色箱子一樣的東西,上面杵著一根細長的鐵棍。一按下去,就可以發出聲音,每天都不一樣。說書人沒有子女,也沒有為他買這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只知道他們叫它“收音機”。
? ? 雖然沒有人來聽書了,可是說書人還是每天去,那青白交替的長衫,也變成了亙古不變的白色長衫了。只是就算如此,大多數情況下還是沒有人來聽書,沒有人的時候,說書人總是沉默的,低著頭望著那張八仙桌和上面的醒木,這些東西已經跟了他很久了。醒木的一角,已經破了一點,八仙桌上面也不再平滑了,許是常年被醒木敲擊的緣故吧,上面的一側已經被砸出了不少深深淺淺的坑。
? ? 又到了梅雨季節,大雨、小雨地下個不停,說書人同往常一樣去說書,一身白色長衫。許是下雨的緣故,小路上的人很少,說書人就著亭子,擺設起來了。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搬起八仙桌起來,已經有些吃力了。小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沒有人來聽書,說書人就同往常一樣低著頭,看著八仙桌。
? ? 可是,突然一個聲音想起了,“請問,您是說書人嗎?”那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撐著雨傘,有些害羞地問道。說書人聽到他這么問,心中竟然有一些刺痛,悶著聲音回答道:“嗯!”
? ? “那我可以聽聽嗎?”小男孩眼中露出好奇地神色。
? ? 說書人一聽,有些混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嘴巴微張,似乎很驚訝的樣子。他沒有多想,拿起醒木敲了敲?!芭椤钡囊宦暎恢欠裉昧α耍f書人敲得手都有些疼了。說書人不自覺地開口了,還是像原來一樣的味道。
? ?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 ? 說書人還是說了《三國演義》,他說得是那么精彩,是那么氣勢磅礴,似乎這淅淅瀝瀝的雨聲,都化作濤濤江水的怒號。他已經完全沉入其中,感受這歷史的厚重,可是,他突然回過神來之時。眼前那個小男孩,不知何時起,已經悄然離去了。說書人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小路,愣了愣神,沒有再說了,眼簾也垂了下來。雨還在下著,被狂風裹攜著,肆意穿梭在這個小村莊里。說書人抬起頭,重重拍了拍醒木,“砰”的一聲,像這個雨天里的一道驚雷。
? ? “話說九十年代,一村莊里有一個說書人,無父無母,無兒無女,出生日期不知,死期亦不詳。講了大半輩子書了,也活了大半輩子了,人名記不真切了,只知道村里的人都叫他說書人……”
? ? 說書人從沒有講過自己的故事,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說書。之后之事,他離開了這里,去哪了?沒人知道。去做什么?沒人知道。只知道他留下了一封沒人看的信,寫著:聽得醒木一聲收,手持合扇說從頭??纯蛶兹藭脱??流了熱淚,濕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