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騎 14 ‖ 從戎


【三十六騎】目錄(連載更新中)


【上一章】三十六騎(13)棄筆


前情摘要

“好啦,走啦。”皇帝帶著小太監抬腳就走,走到殿門口停了下來。門外亮得刺眼,班超只能看見皇帝如剪影般的影子,顯得不真實,那影子回過頭來:“其實那些帝王想尋西王母,還有一個夢想——”
班超俯首恭聽。
“長生。”

第十四章 從戎

第二日,皇帝在朝堂上決定,出兵西擊匈奴,試圖再通西域。

舉朝震動。

王莽之亂后,大漢失去對西域的控制已久,西域城邦國家林立,但都向匈奴納貢,控制權實際在匈奴手里。

先帝光武在亂世中開國,天下重歸漢統。先帝雖雄才大略,但念及民生凋敝,一直休生養息。本朝皇帝也維持著這一國策十余年,如今真的要大展宏圖了。

皇帝派顯親侯竇固為主將,駙馬校尉耿秉為副將,命他們籌措計劃,一個月后出征。


游冶臺里,班超和耿恭喝酒。

而那胡姬仙奴,自那次鬧事后再也沒有回來。

耿恭向其他姑娘打聽,說沒人知道她的蹤跡,可能當日就出城逃了。

“我們是不是把她給害了?”耿恭道。

“是她把你給害了。你被斥責了吧?還被罰俸了一年。”

“這不算什么。倒是你不做官了,打算干嘛?”

“朝廷決定舉國伐匈奴,正是從軍的大好機會。怎么樣?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征西域?”

耿恭眼都亮了,“我也想呀,可我是禁軍羽林郎,哪能隨便跟你走?”

“本朝幾十年沒有大軍舉措了,這不是你們這些將種百年難遇的軍功嗎?”

“你也知道,大軍的副將是我哥,我跟他說了,他剛開始答應,但我嫂子不肯,說哪有兄弟倆都去死地的道理。”

“你哥堂堂的駙馬校尉就……”

耿恭苦笑,“那有什么辦法,他怕我嫂子。”

“這事包我身上。”班超一臉神秘地看著耿恭。


兄弟倆正聊著,舞城侯攜著家奴冤家路窄地也來了游冶臺。

舞城侯臉上還抹著重粉,班超知道那是在遮擋被打的印記。家奴還是有幾十人,朝著班超這邊怒目而視,卻也沒敢上來動手。

兩人不為所動,談笑風生。

舞城侯瞇著眼,盯著這兩人,卻有點不知所措。那日被連番羞辱之后,他查過這兩人,都有官身和背景,尤其那姓耿的。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請京兆府參報二人的不敬之罪,竟然泥牛入海。如今兩人在這里交杯換盞,就是對他生生地打臉。可是能怎么辦?兩人身手了得,打也打不過。如果自己就此退走,以后在游冶臺就不用混了。

游冶臺的凌大家想來也四十多歲了,但還是三十多歲的樣子。聽聞凌大家當年也是名震洛都的煙花班頭,歌舞雙絕,如今穿著卻規整素淡,但一路行來,那腰肢擺動的風情,妙齡少女也不能比。

凌大家本是來迎接舞城侯的,看到這場面旋即明了,走向班超耿恭這一桌,給二人倒了一杯,“兩位公子,妾身有個不情之請。”

“哦?”班超抬眼看著這美婦人。

“懇請兩位公子喝過這杯后速速離去,今日算我們請的。”

“為什么不是他們走。”耿恭笑著看了看舞城侯那伙人。

“因為二位公子已占了上風,你們退了,雙方都有余地。”

“你倒是直率。”班超笑。

“要余地做什么?我就喜歡淋漓盡致。”耿恭手里切著鹿肉,用小刀扎著吃。

凌大家盯著班超,“班二先生一定沒有睡好吧?早些回去歇息,才有精神再去打架不是?”

班超陡然抬眼,凌大家笑容不變,靜靜地對看。班超將酒一口飲盡,一拉耿恭,“我們走。”

兩人在金市踱著,班超說,“這游冶臺不簡單,凌大家更不簡單。”

“那當然,聽說身后有舞陰長公主。”耿恭道。

班超沒再說話,心下已然明白,這凌大家實際是宮里的眼線,難怪皇帝什么都知道。

兩人不自覺又來到那胡人瞎子的算命攤子。

一把大傘立在那桌邊,瞎子站在陰影里,還是那般白眼朝天。

“老先生。”班超笑著向瞎子行禮,“前幾日多謝您點撥,我這就要準備西去了。”

“你果真來了。”瞎子轉過他的白眸,“我等你半天了。”

“您能算到我要來?”

瞎子舉起雙手,掌心向天,開始唱誦:“粗臂膀的閃電之王,坎林斯的主宰,趕著他金色的戰車,遇見了鹿眼睛的卡班娜,騎著牛奶里出生的白象。諸神也驚奇他們一萬年沒有相遇……”

這瞎子每次都能將班超滿腔的敬意瞬間消融。

“說人話……”班超無力地呻吟,搖頭轉身離去。只走出一步,瞎子的竹杖搭在班超肩頭。班超沉肩一卸,竟不能卸掉。因為班超沒有感受到杖頭的絲毫力量,無從借勢或對抗。班超內心驚異卻不動聲色,緩緩轉過身來,杖頭依然附在肩上,輕飄飄的。

瞎子平舉著竹杖,一臉殷切,白眸盯著班超。“我是說,這些日子,天象有異,兩星即將交匯,或交征,或交融,命運可能就在你手。”

班超細看那雙空洞怪異的白色瞳仁,像是看著自己,又像穿過了自己,看著天地交接的遠處。

“你個瞎子,眼睛都沒有,觀什么天象呀?”班超用兩指夾住杖頭,慢慢從肩上放下來。

“誰說我沒有眼睛?”瞎子笑起來顯得很祥和,“我還可以把眼睛借給你。”

“我要你眼睛做什么?”班超看著那白眸,覺得瞎子越是難以琢磨,也就越危險。最好的方法是離危險遠一點。

“告辭。”

班超轉身就走,卻發現自己袍子的下擺,被桌子地下的一只手抓住,邁步不得。這手五指纖纖,白如潤玉,只見桌帷一掀,竄出個絕色胡姬來,盈盈而笑,不是仙奴還能有誰?

“我就是阿爺的眼睛,也是你們西行的眼睛。”


一個美麗的胡姬出現在了軍營里。

這胡姬雖然身穿戎裝,披輕甲,仍掩不住褐發光潤,素腕金環。

漢朝大軍里多有卒妻,將軍也會收有營妓,但只能算是潛規則。將要遠征前線的軍隊,往往要講究“軍中無女”。前朝連累司馬遷被割了卵蛋的大將李陵,最后一戰就是帶五千人與八萬匈奴在大漠相遇,惡戰數場,覺得士兵不敢死,問軍中有女人嗎?到輜重車里搜出一批女眷,當眾斬殺。之后兵士悍不畏死,殺敵數萬,最后才矢盡劍折而被俘。

大軍即將西征,這胡姬多半是哪個將軍私帶的營妓吧?軍中不少人艷羨,難免會打聽,結果說是一位新上任的軍中假司馬(相當于副參謀長)的隨從。

這假司馬是由西征主將——顯親侯竇固親自任命的。

竇家當朝顯貴,一門三侯,尤其是竇固,年少時就迎娶了涅陽公主。

而那叫班超的假司馬,據說與竇固將軍是同鄉,都是扶風平陵邑的人,還當過文官,不知怎的就從軍了。

這天,那位假司馬的軍帳迎來了一伙新轉來的羽林衛。羽林衛的馬好,高普通戰馬一頭,這彪人馬七八個人,鮮衣怒馬地在帳前人歡馬叫。

羽林衛是禁軍中精銳,里面多有將種或是豪門子弟,高手云集,紈绔也有不少。如今國戰,必有些羽林衛轉來攢軍功升遷的。

只聽那領頭的喊,“老班!老班!”

帳簾拉開,那戎裝的胡姬露出半張臉來,說,“吵什么?還睡著呢。”

領頭的正是耿恭,哈哈一笑,叫同伴在帳外候著,自己沖進帳里,就看見班超雖身披軍衣,卻趴在案上,剛仰起滿是倦意的臉。身邊還有個士兵,有些眼熟,再一看,卻不是班昭嗎?

“哇,你把小昭都帶來啦!”耿恭踢了班超一腳。

“不好嗎?”班超也不起來,反而繼續閉了眼。

班昭身側盈盈一禮,雖是男裝,依舊溫婉得體。“恭哥來了。”

“好好,就是沒見過這樣去打仗的。”

“見過你哥了?”班超兀自趴著。

“見了,剛罵了我一頓。他也不知我怎么來的。”耿恭不以為意,盤腿坐了。“我說我是羽林中郎將親自撥來的,手令俱全,他也沒辦法。說說,你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怎么通到我們中郎將那里的?他可是比兩千石的老侯爺!他今兒個和顏悅色地問我,想不想去西邊累計些胡虜的人頭?想帶誰?隨便挑!”耿恭轉頭對帳外喊,“玄英!”

一個羽林衛挑簾進來,正是接應劫法場的郊外小院的那個主人。

“我叫了我最好的七個羽林兄弟過來,這位玄英,小昭是見過的。”耿恭道。

班昭側身見禮,班超也站起來正經行禮道謝。那玄英連連擺手,跑了出去。

“不裝睡了?”耿恭斜睨著班超,“說吧,你都做了什么?”

“真沒做什么。”班超伸了個很大的懶腰。

“你一個帳里能藏著兩個女人,真當別人都是瞎子嗎?”

“我是想,這西去六千里去打仗,路途寂寞,有小昭弄簫,仙奴跳舞,豈不美哉?”

班昭掏出簫來,笑道,“耿哥,要不要給你吹一曲?”

耿恭轉臉一看,連一貫對他冷臉的仙奴,都對他笑得嫵媚,一個胡旋,輕甲袍衣翩然盛開,又瞬間飄落。仙奴摘下頭盔,捧過來,“請耿爺賞條綾帶。”

耿恭掩面出帳,嘴里笑罵,“都瘋了。”

蹄聲凜冽,一伙人走得遠了。


黃昏時,軍帳里只有班超一人。

燭火下,班超把一只布卷長長展開,里面排列地縫著一個個布袋,每個袋里插著一根根散簡。班超一枚枚地在燭下比對。

古書竹簡都是用牛筋捆扎的,一旦散落,就頭尾難辨,只言片語,了無順序。

班超把十幾枚有些頭緒的排在案上。帳外忽有兵士來報,說有人求見。

班超將散簡收了,又將案上的用毯子蓋了,叫聲進來。帳外進來了一位錦衣少年,不過十五歲左右。

班超有點眼熟,細看認出是皇帝身邊的那位小太監,急忙起身行禮。

“小公公。”

對方冷然道,“公公便是公公,沒有大小。”

班超平時只在皇帝身邊見過他,有種低眉信手的伶俐,不想單獨相見如此的高冷。

“皇上有什么旨意?”班超壓低了聲音。

那孩子四顧了一下帳里,徑自找個光亮處坐了,冷眼朝天,“我自己便不能來了?”

班超心想,這還能不能愉快得聊天了?細細打量這個姿態甚高的小太監,發現他其實相貌極好,有些女相,眉毛下垂,顯得哀傷沒落,但那瘦弱的少年身形往那一坐,竟有種威嚴的氣魄,讓班超微微有些詫異。

少年扔過來了一把劍,打破了尷尬。

單看劍鞘劍柄,平平無奇,劍柄上甚至纏著麻繩,過于寒酸。班超緩緩拔劍,但見劍身烏黑,待劍拔出一半,劍的顏色緩緩發亮,劍尖一出,已經銀亮得奪目。劍身上有三道血槽,慢慢匯在一起,消失在劍尖。班超翻過一面,見到近劍鍔處,有鎏金的兩個篆文——非攻。

班超的手不自覺得有點抖,心中的驚駭更大,這是他平生僅見的絕世好劍。他身體里有個欲望在醒來,要通過自己的手涌到劍上,劍鋒嗡嗡地鳴叫起來。班超將劍推入鞘中,劍鳴依然不止。

班超全無動作,但劍意透帳而出,方圓十丈之內,皆盡惘然恍惚。

乓的一聲,班超撒手,劍落在地上。劍意盡消。

班超忽然明白,這就是師父說的,身體里劍胚的覺醒罷?

那小太監也如病初愈,緩緩地喘息,盯著班超,“原來你是天生的劍胚。”

班超轉頭看著小太監,心道這孩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小太監早沒了傲色,低頭輕嘆,“這劍據說三十年沒有叫過了。”

小太監起身緩緩走向帳簾,口中說道,“你拿著這把劍,去金市鐵流坊,找一個叫齊歡的鐵匠吧,他會陪你西行。”

“敢問公公姓名?”班超在身后問。

小太監頭也不回,挑簾而出,只留下兩個字:

“蔡倫。”

(未完待續)


【下一章】三十六騎(15)劍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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