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始終學不會做菜的話,那就試試火鍋吧!”太婆第三十七次這樣告訴江琉璃,她的眼神渾濁,已經不大能看清東西了,但那把樸舊的刀有條不紊,似乎是有記憶一般,將砧板上的土豆片溫柔果斷地斬成絲,每一根都纖細勻稱,堪稱完美。
江琉璃捧著只蘋果,一口一口咬得認真:“為什么要學做飯啊?”
“做飯的話,也是一種表達心意的方式啊!”太婆頓了頓手里的刀,微微揚起臉,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稀薄的日光從破漏的窗戶處闖進來,將她的頭發映照成和暖的金色,空氣里細小的塵埃兀自飛舞,如同江琉璃一樣帶著一種不可名狀的興奮與憧憬。“如果你給喜歡的人做飯,油鹽和食材會知道的,他們的記憶比你能想象到的,要好上更多。被銘記的心意啊,會在進食得過程中,一點一滴地被領悟到的。”
“那萬一吃到得那個人,嗯,是個大傻蛋呢?”江琉璃歪著頭問。
“是個傻蛋你還喜歡的話,只能說明咱們小琉璃比傻蛋還要傻蛋嘍!”太婆沖著江琉璃眨眨眼,臉上的皺紋一層一層地折疊起來,將金色的陽光一滴不落全都揉進肌膚里,現出溫潤的光澤。土豆切完了,她放下刀,就手蹭蹭系在腰上的圍裙,又拿過一只綠色的水瓢盛了一半的水,將那些剛剛切好的土豆絲攏進去,濾掉表面的淀粉后裝進漏勺,控干多余的水分。
“要下熱油嘍!”太婆話音未落,江琉璃已經捂著臉叼著啃得亂七八糟的蘋果起身退開好遠。
“怕熱油的話,做火鍋就好了啊!熱湯再怎么沸騰,也不會跳出鍋來的。”太婆又這樣說。
“那太婆為什么不做火鍋呢?”
太婆的手頓在了半空中,一滴水順著尾指滾落進熱暈暈的油鍋里,“噼啪”一聲響,大約是被炸開的熱油燙到了,她的手明顯一抖,繼而回神將土豆絲通通丟進鍋里,一聲嘆氣微不可聞。
江琉璃迅速“噠噠噠”地跑過來,掰著太婆的手仔細檢查:“是燙到了嗎?太婆疼不疼啊?琉璃幫你吹一吹,吹一吹就好了!”太婆搖搖頭,不動聲色地抽出手來溫柔覆上她的頭頂。江琉璃的頭發蓬松柔軟,發際線處一圈細碎茸毛,仰起頭來一張小臉蛋天真無邪,眼里是透徹簡單的善良。
“不疼不疼。其實太婆是不會做火鍋的,但是從前的時候,你太公,他總是念叨著火鍋,說是出遠門的時候嘗到過,味道很不錯!后來他又說要帶我去嘗嘗,可是我哪里走的開嘛,家里那么多小孩,照顧不過來都,總不能丟下他們不管吧!他就想了個法兒,托人帶回來好多那種調料,說是要自己煮給我吃,可是他一個大男人,哪里下過廚房啊!平日里粗活做慣了,撒鹽的架勢都跟澆灌莊稼似的,下手也沒個準兒……”說到這里,太婆一面不緊不慢的翻動鍋鏟,一面抿嘴偷笑,叫一旁的江琉璃急的直跺腳,連連追問:“然后叻?然后叻?”
“那個火鍋咸的哦……只能往里兌水,煮起來不知道費了多少的柴火,你太公還一直一直在旁邊說‘咦,怎么味道就不一樣呢!’他以為做飯就跟吃飯一樣簡單咧!”
“啊,不好吃啊。”琉璃的臉上顯出失望的表情來,太婆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把一旁的白瓷碟遞過來,她很快照做。太婆關了火,將土豆絲盛盤,末了借著左手敲了敲鍋鏟把兒,將上面粘附得幾根土豆絲一并震落下來,穩穩當當落進碟子里。
“那是你太公第一次為我做飯,想起來啊,就跟喝了熱湯一樣,肚腹里都是暖暖的咧!”太婆瞇著眼,望向窗外更高更遠的地方,太公就在那里。天色快要夜下來了,清亮的半張月已經挪上梢頭,她嘴角的笑紋又積得更深了些,于是收回目光。
江琉璃正小心翼翼的拿拇指和食指拈了幾根土豆絲飛快的塞進嘴里,察覺自己的小動作被發現以后心虛的吐了吐舌頭:“琉璃吃太婆做的菜,肚腹里也是暖暖的叻!”一雙眼彎得一如窗外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