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第一次讀,四月第一次讀,三月沒有動筆,因著更喜歡四月,四月的天空似乎總是“有雨”的,聽雨的心總是空空的。聽著王菲的《四月雪》,在四月里的這樣一個深夜,獨自坐在小咖啡館的角落里,反復的把文章看了若干遍。然后,安靜的流淚······
“當四月的天空突然下起雪霜,就會想起信仰,當個人的往事突然失去重量,就擁有堅強的力量。” ——王菲《四月雪》
印象中的他,一直就只是一個戰士,是永遠站在崖頂的巖石上,迎擊風雪的那個人——魯迅。而今夜,突然發現了另一個他,在那片《傷逝》里,我想應該叫那個他做——周樹人。魯迅是尖銳的,有人說他的文字是一把無形的刀子,刀子割傷后會流出鮮紅的血,會讓人驚醒,會讓人疼痛,那種痛是切膚的、深刻的。而《傷逝》這篇文,周樹人則是一種溫柔的尖銳吧,如一陣風,不是很大,只是輕輕地揚起塵土,只是留下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只是把臉吹得生疼,只是心魂已失,空留“傷逝”。
《傷逝》是魯迅送給那個時代的一場感傷的盛宴,它以俯視的眼光交纏著對世人的辛酸、絕望和希冀,以其前所未有的纏綿筆鋒,寫出了一個時代中人在舊世界中的垂死掙扎與初見新紀元曙光的盛宴狂歡。
你看,他們那如煙花般絢麗的開始,“驀然,她的鞋聲近來了,一步響于一步,迎出去時,卻已經走過紫藤棚下,臉上帶著微笑的酒窩。”如烈火般熾熱的破舊相戀,“她卻是大無畏的,對于這些全不關心,只是鎮靜地緩緩前行,坦然如入無人之境。”······到最后卻只有無聲的淚為這場愛的盛宴祭奠,“我愿意真有所謂鬼魂,真有所謂地獄,那么,即使在孽風怒吼之中,我也將尋覓子君,當面說出我的悔恨和悲哀,祈求她的饒恕;否則,地獄的毒焰將圍繞我,猛烈地燒盡我的悔恨和悲哀。”
就如魯迅在文中一直提到的“空虛”,只一個詞,便讓我哽咽。這不僅僅是愛情中人失去愛情的空虛,更是一個時代中人在理想與現實間迷失自我的空虛,也許寫《傷逝》時的魯迅,本身也是陷入這無邊的空虛之中的吧。
說愛與愛情
魯迅對愛情的看法是“糾纏如毒蛇 執著如怨鬼”,看到這樣的描述,你會想到什么樣的女子呢?是狠毒如莫愁,還是嬌媚如黛玉。魯迅自己沒有回答,我想只能去看看他筆下唯一一個在愛情中出現的女子——子君吧。在魯迅的眾多小說中,只有一篇是寫愛情的,那便是《傷逝》。
愛情故事大都是凄美的,魯迅筆下的愛情也是如此,但卻是凄美的與眾不同,他以一個男人的口吻講述了一個女人。那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呢?
勇敢,我只想到用這個詞來描述她,或者說在涓生敘述中的子君是這樣的。是的!最初一霎那,蒼白瘦弱如子君,亦能那樣分明地,堅決地,沉靜地說出那句話:“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 這是一種強烈的對抗,與那個殘留的舊時代對抗,與自己心里根深蒂固的舊思想對抗。
而后來,她也是勇敢的活著,只愛她愛的——不愛花而愛動物,只做她想做的——讓狗吃飯而不理涓生。因著這種勇氣,她曾將涓生從那種空虛之中拯救出來,然而到了最后她卻又不得不親手將他扔回去,因為她不能與一個只知道愛情,卻不知道如何愛的人在一起。“有一種關心,會把別人的身體,當作自己的,會把自己的心,當作別人的。”[1]這就是簡簡單單的愛吧,像上帝愛世人一樣的愛,可是涓生他不知道。當激情不再,當生活“永久是這樣的安寧和幸福”,他就不知道該將自己的愛情歸于何處了,于是他便迷茫進而厭倦。
其實,涓生在講述的第一句話就出賣了自己,“如果我能夠,我要寫下我的悔恨和悲哀,為子君,為自己。”悔恨和悲哀只能對愛情,而如果他是真的愛過,應該會有感激和幸福吧。
要緬懷的永遠是理想,要面對的是現實和生活。
說理想與現實
選擇是困難的,子君勇敢地選擇了,然而她不知道選擇之后的前進卻是要面對真刀真槍的戰斗與戰斗過程中的疼痛。
魯迅說“夢是好的,否則,錢是要緊的”,[2]夢境的美妙與現實的殘酷,如此真實而強大。無法抗拒。
子君和涓生都是愛做夢的人,他們為自己編織了一個很美很美的美夢,而殘酷的現實卻讓他們親手剪碎它。子君強裝作笑容,與阿隨這只花白的叭兒狗一起困于這小屋中,那個她不只一次夢想過與愛人一起的溫馨小屋,此刻就像一個牢籠,破屋依舊,床板依舊,半枯的槐樹與紫藤依舊,然而勇氣卻去了哪兒?所有真實的生活,將一切的美麗夢境都化為了空虛。子君敗了,敗得很慘,與其說她是敗給了涓生,敗給了現實,不如說她是敗給了自己的理想。
涓生一直這樣告訴自己,“生活的路還很多,我也還沒有忘卻翅子的扇動”, 其實他不知道,或許他的雙臂還能揮舞,可他的心卻早已被現實定在了墻上,他以為他脫出了牢籠,其實只是從這一間鉆入另一間罷了,因為心早已被禁錮。他一直以為他的牢籠是子君,所以他要擺脫她、逃離她,最后真的離開了,決絕的永遠的離開了。
子君離開這無愛的人間,涓生卻仍在這無愛的人間繼續空虛著······涓生敗了,敗得很慘,他認為他是敗給了子君,看啊!連慘敗都是理想的,這樣的他又怎會不被現實吞沒!
在這故事中,沒有人是逃離了這空虛的。涓生和子君沒有,魯迅也沒有。在散文詩《求乞者》中,他決絕地說:“我將用無所為和沉默求乞!我至少將得到虛無。”我想著虛無和空虛應是類似的玩意兒吧。其實魯迅在愛情里必然是空虛的,在舊式婚姻的囚室里自我禁閉了二十年,終于遇到了許少平,然而這段愛情帶給他的卻是無盡的猶豫和猜疑,他看不清自己愛情的出路,他無法擺脫現實社會的枷鎖,正如他無法給子君和涓生找到愛的出路一樣,因為他也是敗給了無盡的空虛。
曾讀過張愛玲的《五四遺事》,男女主人公與家庭戰斗,與社會戰斗,與所有人戰斗,他們最終勝利了,自由結合。結合之后是什么?是幸福美滿?是白頭偕老?不,都不是!是愛情的迅速消亡與厭棄的無盡增長。“用太多痛苦換來的幸福,它本身已經不是幸福,它甚至會變成一筆巨債,將承受者的脊梁壓彎。”故事的最后,在與現實作戰的過程中心力交瘁頭破血流的男女,選擇了回歸到最初他們極力反對的舊式世界,“至少打牌不用另找搭子,湊起來就是一桌。“ 在西湖岸邊一夫三妻的遺老夢境中,永遠都在夢中,虛無的夢中。原來竟沒有人能逃出······
你在笑什么!難道你以為你不在這故事中嗎!《傷逝》是一陣風,只要你打開它,它就會吹進你心里,吹起滿心的風沙,模糊了前路,你不知該去向何方,何處才是你理想的天堂。關上它,繁華落盡,你的心猛然間直面這殘酷的現實,或許你也會落入空虛,沉沉的空虛······
“欲望變得荒唐,價值顯得虛妄,人世間開始絕望,上帝才開始歌唱,我們有什么資格說悲傷,”······歌聲漸漸遠去,抬頭望向窗外,四月里,這深得蝕骨的藍色夜空中好像下起了雨,一點點,一絲絲。在這雨絲之中,我好像看見了一條荊棘叢生的路,它通向,未知的夢想······
[1] 孫末:《尋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6-12出版)
[2] 魯迅:《娜拉走后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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