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收音機里傳出咿咿呀呀的京劇聲,爺爺坐在藤椅上,瞇著眼睛打拍子。我蹲在一旁,看著這個陪伴了爺爺大半輩子的老物件,黃銅的外殼已經斑駁,旋鈕上的刻度也模糊不清,但它依然固執地發出聲響,就像爺爺一樣倔強。
"小滿,來,爺爺教你調臺。"爺爺把我抱到腿上,粗糙的大手覆在我的小手上,一起轉動旋鈕。收音機里傳來滋滋的電流聲,然后是新聞播報、戲曲唱段、天氣預報...爺爺說,這臺收音機是他年輕時用半個月工資買的,那時候全村就這一臺,每天晚上院子里都坐滿了人。
我上小學那年,爺爺的耳朵開始不好使了。他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到最大,鄰居們經常來投訴。媽媽說要給爺爺買個新的,爺爺卻執意不肯:"老伙計陪了我這么多年,我舍不得。"于是,我成了爺爺的"小耳朵",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給爺爺復述收音機里的新聞。
記得有一次,收音機突然壞了,爺爺急得團團轉。我偷偷把攢了半年的零花錢拿出來,跑到鎮上找修理鋪。那天下午,我抱著修好的收音機回家,遠遠就看見爺爺站在村口張望。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我第一次發現,爺爺的背已經駝得那么厲害了。
初中住校后,我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每次打電話,爺爺總是說:"沒事,你好好學習,收音機陪著我呢。"可我知道,他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把收音機的聲音開得很大,卻只是呆呆地望著村口的方向。
高三那年冬天,爺爺住院了。我去醫院看他,他拉著我的手說:"小滿,爺爺可能等不到你考上大學了。"我強忍著眼淚,把收音機放在他床頭。爺爺摸著收音機,輕聲說:"老伙計,咱們再聽一段《空城計》吧。"
爺爺走的那天,收音機里正好在放《空城計》。我抱著收音機,想起爺爺教我調臺時的溫暖,想起他站在村口等我的身影,想起他說"老伙計陪了我這么多年"...淚水模糊了視線,卻模糊不了那些珍貴的回憶。
現在,那臺老式收音機擺在我的書桌上。每當夜深人靜,我總會輕輕轉動旋鈕,聽著里面傳來的咿咿呀呀的京劇聲。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溫暖的午后,爺爺的大手覆在我的小手上,我們一起尋找著電波里的世界。
爺爺常說,收音機就像人生,需要耐心地調,才能找到最清晰的聲音。現在我才明白,他是在用一生的時間,教會我如何傾聽這個世界,如何珍惜身邊的人。那些電波里的故事,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那些溫暖的回憶,都化作了生命中最動人的樂章,在我心中永遠回響。
夜深了,我輕輕關上收音機。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在斑駁的黃銅外殼上投下淡淡的光暈。恍惚間,我仿佛看見爺爺坐在藤椅上,瞇著眼睛打拍子,嘴角掛著慈祥的微笑。這一刻,我終于懂得,有些愛,從未離開,只是換了一種方式,永遠陪伴在我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