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四七 躊躇滿志

1.

素碧立下這個決心以后，心情就變得平靜多了。她是一個恬退隱忍的女子，但她并不能壓抑心中的這種不滿。她就是想跟心愛的人一起過日子，就連這么一點點起碼的愿望，老天爺也不能隨便地遂了她的心愿。

難道就是因為她找的是一個軍人嗎？很顯然，她對這種突然的變故毫無準備，她心里有很多說不出來人的憤怒，她不能接受這種不公平。

杰生事先也沒有跟她去說有可能會駐外，父母也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層風險。她的朋友也沒有想到她的生活竟然有這么大的變數。她自己也從未想到杰生會和她分開。她能怪誰呢？既然人生有這么多地不如意，沒有哪一點是她能夠掌控的，那她要一個孩子，卻是她完全能夠做主的。

是的，她就是一個普通的平民百姓，她娘家不是有錢有勢的人，他們這一代都是些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的人。也許父母受那個時代的一些極左思潮的影響，不許干這個不許干那個，而且還限制子女的自由。甚至于不許弟弟出去闖深圳。外面的世界里有太多的風險，搞得不好就會斷送自己的時間和精力，還浪費錢財徒勞無功。他們把素碧保護得太好啦！他們不相信自己的女兒也能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來。

2.

素碧從小就聽父母的話，老師眼里的好孩子，結果怎么樣呢？還不是遇到這么多欺負和坎坷，憑什么要這樣呢？是她比別人呆傻一些嗎？她是哪一點比別人差呢？顯然不是，在四個閨蜜之中，毫無疑問，她是出色和優(yōu)秀的。而且現在的她身體健康，子宮完好，恨不得還是一只花骨朵，完全有孕育新生命的能力。

她此刻完全被一個未知的小孩奪走了所有的注意力。在她的心靈深處蟄伏著一個小小的內在孩童，她對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充滿了信心，相信自己一定能夠生出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一想到這里，她的心里就好激動，激情澎湃。

杰生在那邊也沒有閑著，他三下兩下的就把這事弄了個大概。單位已經開好了審批表格，只等著銀行工會加蓋公章就好了。只是杰生在那里不好請假，他想在十一回家的時候，順便把這事給辦了。

＂素素啊！這事兒你不用操心，我來辦！你只管把你的身體養(yǎng)好就行了！＂他在電話里說得輕飄飄的，就像一片雪花無聲地落在了地面。

她在電話在莞爾不語，是啊！她已經是他的人了，他能力又強，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杰生又加了一句：＂哎哎，最近我都在跑步鍛練身體呢！我要讓我們的寶寶從現在開始就是很強壯的！＂他爽朗的聲音在電話里有莫大的感染力，也讓電話這頭的素碧，滿懷無限熱切的期盼，如同一只五彩斑斕碩大無比的熱氣球一般，慢慢慢慢地升騰了起來。

兩個人的心里都有一種光榮的儀式感。內在驅動完全可以戰(zhàn)勝一切外在的艱難險阻。這天下班之后，素碧興沖沖地去買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育兒雜志，還買了一本書《哈佛女孩劉亦婷》，認認真真地開始作筆記。她想了解一下，別人是如何把孩子培養(yǎng)成哈佛大學的高材生的。生兒育女這等大事，焉能不重視呢？

她看見雜志里一個可愛的外國小男孩的照片，眼睛特別的大，活靈活現的眼神透著純真無邪，彎彎的睫毛自然地卷曲，可以想象忽閃忽閃地眨眼的樣子，紅撲撲的左右兩頰上鼓鼓地透露著嬰兒肥的小豐滿，宛如身后帶著兩只白色小翅膀的丘比特天使。

一看見這些個小娃娃們可愛的樣子，素碧的眼神兒就像被吸鐵石一樣地吸住了，上翹的單鳳眼里面，怎么地也藏不住那甜蜜蕩漾的笑意。她細心地把那張照片從雜志上剪了下來，不大不小地剛好放在錢包里面。只要她一打開錢包，透過那透明的塑料薄膜，就可以看到小天使呲牙咧嘴沒心沒肝地沖著她笑，她的眼角就像月牙兒一樣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弧度，彎彎地無比好看。

她回到家，無地興奮地把這張照片給母親看。母親也笑著說：＂你這個傻丫頭，就算是杰生回家了，成功懷孕之后還要有九個多月才能生呢！＂＂哦哦，＂她聽了立刻傻了眼，原來，要孩子不是說要就要的。原來，從打算懷孕到生產還有那么遠的一段距離啊！

她自己安慰自己道：沒關系！先定下這個目標再說，然后努力就是了。俗話說：＂夫妻齊心，其利斷金。＂她就不相信，她和杰生兩個人，生不出一個好寶寶來。

當天晚上，素碧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可愛的寶貝，一個活蹦亂跳的男寶寶，在她的房間和爸媽的房間之間來回地跳躍。手里還拿著一個玩具小車車，噠噠噠地響，空氣中還飄浮著咯咯咯的甜笑聲。醒來之后的素碧還回味無窮，高興地傻笑了半天。

3.

一轉眼又過了兩個月，時間已經到了九月底了。天氣是秋高氣爽瓜果飄香，收獲的季節(jié)里預示著未來一定有一個好兆頭。

杰生從部隊請好了假，提前回家了，反正他在那兒也就是混時間。他回來的時候，還跟素碧帶了一雙女式的旅游鞋。馬上要準備懷孕的事情了，穿高跟鞋顯然是不適宜的。

第二天早上，杰生就直接去了玉大姐的辦公室。他顯然是有備而來，帶齊了所有的證件和資料。隨后，他就繪聲繪色地跟玉大姐講了一個故事。故事內容和素碧講得一模一樣。

更為離奇的是，那個前妻和奸夫所生的孩子，竟然毫無懸念地占據了獨生子女的名額。也就是說，杰生和素碧未來所生的孩子，實際上是一個二胎。他們去組織上申請的，并不是獨生子女的指標，而是二胎指標。這意味著，素碧和杰生的孩子，以后是拿不到獨生子女補貼的。

玉大姐手里拿著部隊出具的證明書，白紙黑字，鮮紅色上的大印赫然可見。只見她面露躊躇，辦多了小年輕的獨生子女手續(xù)，這種事情比較復雜，經驗不足的她還是第一次碰見。事關重大，她可不敢擅自做主，馬上踩著高跟鞋如臨大敵地＂蹬蹬蹬＂地去行長室做匯報去了。

分管計生的胡行長，是個女的。非常的年輕干練，舉手投足頗具大將之風。她聽了，馬上讓玉大姐把杰生帶進了氣派的行長辦公室。玉大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等杰生和行長兩人友好地握手雙雙落座之后，隨即便輕輕地落下了辦公室的門鎖，然后自覺地找了一個側邊的位置坐下，又從口袋里拿出來一個筆記本，靜靜地等待領導的批示。這可是有關個人隱私的事情，最好不要讓單位的其他人知道。

杰生見到胡行長倒是毫不怯場，他坐在椅子里，不慌不忙地展示了自己無與倫比的雄辯口才，而且態(tài)度低調謙虛得很。他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受害者，充滿了打落了牙齒往肚子里吞的委屈，和大丈夫壯士斷腕一般的悲壯。

和李雄海政委的這一戰(zhàn)，他打敗了，敗得慘不忍睹。在外地的這段時間，他表面上放浪形骸放任自流，實際上卻在伺機而動，瞅準咸魚翻身的絕佳時機。無情的人事斗爭讓他吸取了諸多經驗教訓，他慢慢地收斂了自己的鋒芒，漸漸地學會了柔順處下，示弱就低。

況且在這個生兒育女的節(jié)骨點上，一定要取得銀行領導的支持，這是必須的！沒有指標就敢擅自生育，違背計劃生育的國策，那是要開除公職的，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千萬使不得啊！他就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不有所顧忌。這次沒有任何人提醒他，他的黨性和原則就已經泛濫成災了。

4.

胡行長五官端正而精致，一頭直發(fā)統(tǒng)統(tǒng)一律地向后梳去，露出了略顯狹窄而光潔的額頭，松松的在腦后挽了一個發(fā)髻，臉龐顯得特別的伶俐。再配上深藏青色的工作服，雪白筆挺的襯衫的領子，一副干練十足的女強人模樣。

她把手虛握出了一個拳頭，輕輕的擱在下巴上，就像一尊沉思中的圣母瑪麗亞，懷著悲天憫人的情懷和淡定嚴肅的神情，靜靜地傾聽著杰生訴說著那過去多年不堪回首的往事。等到杰生用低低地聲音說完屬于他和前妻的故事之后，她看著杰生那一張充滿了誠懇和滄桑的臉，心里慢慢地涌起對眼前這個正營職教導員干部的惻隱之情。

她同情杰生的遭遇，也為素碧找到這樣優(yōu)秀而有故事的男人而感到欣慰。人生在世，哪有不遭遇坎坷和磨難的事情呢？就像她自己這個副行長之位，也是一波三折，歷經艱辛排除萬難才獲得的。罷了罷了，英雄惜英雄，人生在世必要做行善積德之事。

只見胡行長帶著一股舉重若輕的從容，低吟淺回徐徐地道來：＂杰生同志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已經知曉了，以后遇到什么困難，要及時和我們溝通，相信我們黨支部，一定會配合你們，把這個問題妥善地處理好的！＂

杰生聽了大為感動，沒有想到中心支行一級的領導們，處理這等棘手問題起來竟是如此果斷給力。這胡行長真是出手不凡啊！簡直令人刮目相看。這個綠燈放行得非常地及時，恰到好處。隨著玉大姐一聲手起章落的瞬間，生育指標已經完全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杰生的手掌之中。

杰生回到家之后，素碧看著審批書上寫著的＂同意二胎生育指標＂那幾個字，覺得特別地刺眼，特別地難受，她氣鼓鼓地對著母親說：＂真是??孩子還沒生，怎么就成了個二胎了呢？＂一個剛剛出閣不久的黃花大閨女，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奇恥大辱。

杰生紅了臉，又黑又紅好像是豬肝一般，恨不得要鉆到地縫里去了。他知道素碧說這個話是非常的理直氣壯的，她才由不得他委不委屈呢！既然素碧受了委屈，總得讓她說話吧？

他這時放低了姿態(tài)，不失時機地對丈母娘說：＂咳咳咳！這事都怪我不好，確實委屈素碧了！＂母親看了一眼杰生那張為難的臉，又看了一眼嘟起小嘴正在生氣的女兒，寬容的笑了笑。＂算了！乖兒啊！你跟他結婚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有這么一回事的呀！再說，這獨生子女費，一年也沒有多少錢的！根本指望不上的。算了算了??＂

素碧聽了當媽的這句話以后，便沉默不語了。女人就是這樣，要學會委曲求全，隨高就低，日子才能過得長久；而且吃虧要吃在明處，男人才會從內心里感謝你，才會更加地珍惜你，愛護你。這就是＂坤道＂里面成全的所有含義。生活里如果沒有妥協，那就不叫生活了。素碧既然選擇了杰生這樣離過婚的男人當老公，就應該接受這一切。除非她和他離婚。

沉默了半晌，杰生終于發(fā)話了：＂素素，你以后一定要記得，和這個胡行長搞好關系啊！她人真的很不錯的！＂素碧聽了連連點頭，胡行長的厲害她是知道的，行事潑辣有味道，手上沒有兩刷子，誰會坐那個位置呢？